瑞福坊的十个人排成一队,跟在祥云坊的队伍后面,进了牙行院子。
巧织一家三口走在队伍中间。
巧织阿娘在最前面,用尽全力梗住脖子,控制着自己想往后看一眼的冲动。
巧织外婆跟在女儿身后,紧紧抿着嘴,同样的用尽全力,让自己在没有拐杖的支撑下,尽可能显得步履轻松。
王缺西跟在巧织外婆后面,微微垂头,紧盯着巧织外婆微微颤抖的两条腿。
巧织阿娘交待过他,万一外婆支撑不住,他得赶紧扶住外婆。
巧织垂手站在李小囡身后,目光飞快的掠过依次进来的织工们,目光落在阿娘身上,两条腿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抬了起来。
紧挨她站着的冬梅一把揪住了她。
巧织落回脚,感激的看了眼冬梅。
“来了吗?”李小囡回头问巧织。
“来了来了!第四个就是我阿娘,后面是外婆和我阿爹。”巧织连人带声音都在抖。
“把那三个先挑过来。”李小囡拍了拍王雨亭。
王雨亭回过头,冲巧织眨了下眼,几步过去,和李文儒低低说了几句,李文儒点了点巧织一家三口。
牙人取下别在三人肩上的号牌,示意三人站过去。
巧织阿娘紧紧抿着嘴唇,步履僵硬,巧织外婆跟在巧织阿娘身后,抖着腿,却没能抬起脚。
王雨亭上前一步,架住了巧织外婆的胳膊,将她从队伍中拖出来。
“去给你外婆拎把椅子。”李小囡没回头,用手背拍了拍巧织。
巧织动作快极了,拎了把小竹椅过来,原地转了一圈,伸头问李小囡,“放哪里?”
李小囡点了点自己旁边。
“阿婆,你帮我看看,哪个是能用的人手?”李小囡看着巧织外婆坐下,笑道。
“最后那个!”巧织外婆立刻指着瑞福坊小队最后那个人。
那人看不出男女,一只手扭曲着蜷曲在胸前,半边脸通红狰狞。
“嗯?”李小囡看向巧织外婆。
“她最会浆纱褪浆,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织坊浆纱上的管事儿,命不好,看着熬浆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浆桶翻了,扣在她身上,烫成了这样,她阿娘跪着哭着求六爷给她请个大夫,六爷让人把她阿娘打了一顿。
“唉,她熬过来了,她阿娘没熬过来。”巧织外婆低低叹了口气。
李小囡示意王雨亭。
这一趟挑出了十一个人,巧织带过来四个,冬梅带过来三个,明枝带过来一个,晚晴从考较中看中了三个。
虽然这十一个人看起来个个都是歪瓜裂枣,可李小囡非常满意。
当天下午,李小囡跟晚晴借了个长随,三辆大车拉着她新收入麾下的十四个人,赶往平江城,交给大阿姐,送她们到郭巷跟陆嫂子学着怎么办织工学堂。
长随带着三辆大车直奔平江城,李小囡一行也立刻启程,赶往嘉兴县,从嘉兴县再连夜赶往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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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砚掂着比平时重出至少两倍的卷轴,拿过裁刀挑开,仔细看完,一边笑一边拿着信进了上房。
太子由顾砚脸上的笑容,看向顾砚手里那几张信笺。
“瞧瞧那小丫头的小心眼。”顾砚将信递给太子。
太子看完,也笑起来,“她年纪不大,却极会拿捏人心。”
“小心眼多得很。”顾砚一脸笑,一幅无奈模样。
太子斜了顾砚一眼,“这一头轮过招,你家小丫头至少没吃亏,秋蚕茧的事,你们议定了没有?”
“我想问问阿囡的意思,如果她这边能接下来,由她出面,比我出面要好。”顾砚笑道。
“嗯。两浙路漕司蒋建荣写了封密信给我,说江南丝绸总行在行织坊全部停工,他查探下来,说是江南丝绸总行敢停工,是因为得了京城的递话。”太子眉头微蹙道。
“蒋建荣依附在庞相门下,他这是暗指王相?”顾砚也蹙起了眉。
“你查到的那些暗帐,流向王相门下那些学社文会的,数目不小,王相当年寻访名师,游学四方,受得也是丝绸行的资助。
“可他真要是想助江南丝绸总行过了你这道难关,就不该指令织坊停工,停工是火上浇油,王相是个聪明人,不会想不到这些,真要是他,他想干什么?”
“不管他想干什么,江南丝绸行和海税司这边,我只照咱们当初议定的章程,想方设法搬开一切阻碍,清除腐坏。”顾砚神情严肃。
“嗯,昨天收到阿爹的信。”太子的话顿住,片刻之后才接着道:“阿爹精力不济,早朝太久都有些难以支撑,催我回去。”
顾砚脸色微白。
“到福建路之后,你自陆路返回两浙路,我登船北上,尽快返回建乐城。”太子低低叹了口气。
“好。”
两人都沉默下来,良久,太子笑道:“今年回京城过年吗?”
“不一定,看海税司一案进展如何。”
“你要是不回去过年,你阿娘指定得找我阿娘哭上好几回。”太子笑道。
“我回去她也得哭几回,为了我的亲事。”顾砚摊手道。
“你这亲事~”太子拖着尾音,片刻,撇着嘴啧了一声。
顾砚转头看窗外,只当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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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砚随侍太子往福建路巡查,周沈年领了顾砚的吩咐,从明州折返,往平江城找越阳老号的东主李家四娘子细说江南江北收秋茧和预定春茧的各种勾连讲究,以及眼下的要交待的一些情形。
周沈年风尘仆仆赶到平江城,直奔城外王府别业,见了洪伯,沐浴洗漱换了衣裳,听说李家四娘子已经回来了,谢绝了洪伯安排的车辆小厮,安步当车往府学一带过去。
他想悄悄儿的先看看那位李家四娘子。
周沈年一路打听,从府学东边沿着湖转过去,数着过了三座宅子,就看到了和小厮描述的一模一样的那座宅子。
周沈年从偏在一边的大门前那盆八仙花,看到大门门头上挂着的红灯笼,沿着院子转到角门,贴着门缝往里看了看,听了一会儿叽叽咕咕热闹无比的鸡叫声,接着往前。
宅子后面就是从府学延伸过来的阔大湖面,一个小丫头面前架着两根钓鱼杆,坐在小马扎上,正托着腮看着湖面上随波起伏的两只浮标。
周沈年过去几步,伸长脖子往湖面上看了看,低下头,欠身往前,打量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