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议事堂中, 沈玹正在批阅上月东厂暗查名单,一名番子快步走来, 跪于门外报道:“禀厂督, 北镇抚司抚使求见!”
、
越瑶?
锦衣卫的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沈玹已猜到她的来意,连眼也不曾抬一下, 只道:“让她进来。”
若非紧急的公务需要对接, 越瑶是极其不愿意踏入东厂的大门的。
譬如此时,她穿着一身暗红的紵丝纱罗衣,戴乌纱帽,刚进东厂的大门, 便感受到周遭的气氛变了:补妆的合上了手中的胭脂盒,吃东西的放下了手中的卤鹅掌, 练箭的收起了手中的雉羽箭……那群或坐或倚的东厂番子俱是站起身, 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随着她的步伐而移动,那眼神仿佛恨不得在她身上剜下几块肉似的,让她想起了荒野上结伴捕食的豺狼。
越瑶并不理会他们若有若无的敌意,只悠闲自在地迈上石阶,倚在议事堂的门外笑道:“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沈提督怎的摆出这般阵仗迎我?”
沈玹这才合上卷宗名册, 朝门外聚拢的番子使了个眼色:“退下。”
简单的两个字, 越瑶身边那股子无形的压迫感便瞬间消失了。
沈玹又将目光落回越瑶身上, 面上并无丝毫表情, 吐出一个字:“说。”
还真是惜字如金!越瑶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这么尊冷冰冰的煞神,也不知长宁长公主是如何看上他的。
“锦衣卫指挥使温陵音昨日上任,皇上于奉天殿亲赐他飞鱼服与绣春刀,诸位重臣皆在场,唯独沈提督不在。”越瑶道,“皇上嘴上不说,但心中定是不悦。”
沈玹听了,只是嗤笑道:“所以,越抚使是替新上司鸣不平来了?”
越瑶笑了,“我若真替温指挥使不平,就不会来找你了。还不是看在长宁长公主殿下的面子上,来给你提个醒,温大人不像霍骘,是个不好打交道的清流。”
沈玹敏锐道,“看来,越抚使已经同温二打过照面了。”
越瑶一想起那日生辰在梨树下的初遇,本来以为自个儿调戏了一位俊朗的少年郎,却不料这位萍水相逢的少年却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越瑶目光飘忽,已经没勇气回想自己在奉天殿上看到温陵音时,是一种怎样毁天灭地的尴尬之情了。
见到越瑶的不自在,沈玹满脸意味深长,“皇上要借温二杀杀本督的威风,本督自然不会傻到乖乖送上门去受辱。皇上不开心便不开心,本督开心就行。”
“……”这么多年了,越瑶还是不习惯沈玹的狂妄,若非打不过他,她早就一拳揍过去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总要拿人开刀的,你小心些。”说完公事,越瑶也懒得同他虚情假意地客套了,直言问道,“殿下呢?我许久不曾见她了,想得紧。”
一听到有人惦记自己的心上人,沈提督不开心了,没什么表情地说:“殿下不在。”
话还未落音,便听见庭外传来一声惊呼:“越姐姐?你怎么来啦!”
越瑶转身,看了一眼从门外踏入的萧长宁,又看了眼面寒如霜的沈提督,眯着眼笑道:“不在?”
“什么不在?”萧长宁听了个大概,正一脸懵懂,随即又开心地拉住越瑶的手,“你是专程来看本宫的吗?”
越瑶见沈玹面色越难看,心里越开心,道:“是呀,殿下。”
“走啦,我们进屋去品茶聊天。”许久没见越瑶,萧长宁心里欣喜,全然没注意到沈提督骤然吃味的脸,拉着越瑶往南阁走。
越瑶走到庭中,回朝沈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沈玹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秾丽的春-色当中,若非念及越瑶是个过于英气的姑娘家,他非得剁下她乱摸乱动的爪子不可。
萧长宁进了南阁,命冬穗掩上门,开了窗,拿出一只茶包放在炉上的沸水里煮着,朝一身暗红戎装的越瑶道:“你鬼鬼祟祟的来此,是同沈玹说什么呢?”
越瑶托腮坐在案几后,笑眯眯地装糊涂:“不是说了,是专程来见殿下的么?”
“少糊弄本宫。”萧长宁也眯着眼睛看她,眼睛清澈灵动,“本宫听说,昨日新的指挥使上任了?”
一提及温陵音,越瑶的笑总有几分僵硬。支吾半晌才道:“是罢。”
“什么叫做‘是罢’?你何时说话也是这般举棋不定了?”萧长宁用打开一旁冰镇的玉盒子,从里头取出一小块冻奶糕放在茶盏中,而后用竹勺舀出一勺滚烫的茶水化开奶糕,漫不经心问道,“这位少年英才的温大人,是个怎样的人呢?”
奶香和茶香交织,香雾缭绕,越瑶两条眉毛拧成疙瘩,撇撇嘴道:“冷漠,死板,不解风情。”
萧长宁敏觉地捕捉到了关键点,停下动作笑问道:“哎呀,这可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温陵音不解风情的呢?”
越瑶张了张嘴,似乎有些别扭为难。
她一向是豪爽的,虽然相貌精致,但性子大大咧咧不像个姑娘家,撩起裙摆、撸起袖子和一群大老爷们喝酒吃肉也是常有的事,极少有今日这般扭捏的时候。
萧长宁顿觉有趣,只觉告诉她越瑶心里有些小秘密。她并不着急询问,因为她知道越瑶是个藏不住心里话的直性子。
果然,越瑶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说:“那日臣生辰归家,因为喝醉了酒,从树上跌下,落入一个陌生过客的怀中。”
萧长宁讶然地睁大眼,随即打趣道:“倒是个风流的故事。那过客多大年纪,好看么?”
“很年轻,好看。”越瑶言简意赅,“只是臣那时醉得厉害,见那人生得好看,忍不住就出言轻薄了一番。”
想起那日梨白飞雪,她醉眼朦胧地从树下滚下,落入那人清冷的怀抱。马背并不宽敞,马鞍子硌得她背疼,她闷哼一声醒了,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睛。
那双眼的眼型很美,透着几分冷漠疏离,映着满天簌簌抖落的梨花,像是在眼里下了一场雪。他眉目年轻俊逸,淡色的薄唇紧抿,望着怀中面色醉红的姑娘,眼底有一丝讶然闪过。
越瑶像是魔怔了抬手抚了抚那双过于清冷漂亮的眼睛,感受到他睫毛微颤,忍不住笑道:“你真好看。”
那黑衣公子的肌肉明显一僵,眼中的怔愣过后,便是隐隐的怒意。
在他动手将这醉醺醺越瑶丢下马背之前,越瑶却是如鱼般灵巧一扭,挣开他的怀抱稳稳落在地上,朝马背上神情莫辨的俊美郎君一笑留情,踉跄着走了……
越瑶回家睡了一觉,很快将这事忘记,只当是做了一场绮丽的梦。直到昨天她在奉天殿见到了新的锦衣卫指挥使……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俊逸,黑衣公子孤傲如松站在殿上,皇上唤他温陵音。
晋阳侯世子,年少成名的温二,温陵音。
那一瞬,越瑶张大嘴恍若雷劈,只能期待自己女孩儿妆扮的模样与穿官袍的模样大不相同,祈求温陵音不要认出自己来……
回过神来时现温陵音正在看她,眼神考究。饶是脸皮厚如越瑶,也是有些心慌尴尬的。实在受不住那目光,她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行礼:“卑职锦衣卫北镇抚司抚使越瑶,见过指挥使大人!”
她听见她的声音有些不稳,耳中轰鸣,只看到温陵音的唇动了动,却不曾听见他说了什么。
南阁中,萧长宁颇有兴致道:“不妨去打听打听是谁家公子,有无婚配。说起来,你比我还大三岁呢,也该为自己考虑一番了。”
越瑶憋了半晌,道:“不用了,臣已经知道他的身份。”
萧长宁眼睛一亮:“哦,动作这么快?是谁家公子呀,可要本宫出面给你说个媒?”
越瑶干咳一声:“他就是昨日上任的锦衣卫新指挥使,温陵音。”
“……”萧长宁张了张嘴,“所以,你调戏了你的新上司?”
越瑶尴尬地点点头,辩解道:“可是,臣那时真的醉了!”
萧长宁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而后眼珠一转,笑道:“依本宫看,你干脆将错就错?”
“不不不!”越瑶连连摆手,掩饰似的端起案几上的奶糕茶汤一饮而尽,因喝得太急而险些呛住,捂着嘴道,“当时在他怀里,他跟块木头似的一言不,如此不解风情如何过日子?臣还是喜欢温柔些的男子,况且,他比我还小一个月呢。”
萧长宁噗嗤一乐,好笑道:“小一个月又怎么啦,女大三抱金砖呢。”
越瑶道:“大三岁才抱金砖呢,大一个月算什么?抱板砖?”
萧长宁被她逗得肚疼,趴在案几上笑得直不起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不时爆出一阵清脆的笑声,直到背后一阵阴凉之气袭来……越瑶转身一看,刚好瞧见沈玹沉着脸站在门口。
“锦衣卫职位如此清闲的么?”沈玹垂眼看着越瑶,目光宛如冰刀。
越瑶自然领悟到了他言外的驱逐之意,只好对萧长宁道:“时辰不早了,臣先回北镇抚司,下次再约殿下出来踏青赏花。”
萧长宁有些不舍,但又怕耽搁越瑶的公务,毕竟新上任的指挥使似乎很不好打交道。
越瑶走后,萧长宁重新给沈玹煮了一盏奶香四溢的茶汤,朝他招招手道:“不开心?”
沈玹轻拧的眉头松开,眼中的冷意也淡去,缓步在萧长宁身边坐下,道:“不愿你对旁人笑。”
嗓音低沉,占有欲颇足。
萧长宁将茶汤递给他,强忍着笑意小声哄道:“越瑶是个女人,你乱吃什么醋?”
沈玹慢斯条理地饮了口茶汤,“我倒觉得,她哪点都不像个女人。”
萧长宁倚在他怀里:“行了,越瑶已经够可怜的了。看在她给你通风报信的份上,对她温和点罢。”
开春后,东厂的事务又繁杂起来,沈玹常常天还未亮就领着番子出门缉查,或是在牢中监刑审讯,入夜方回,两人极少有这般温存的时候。
沈玹搂着她的腰,微微加重了掌下力道,问道:“午膳想吃什么,让有福给你做。”
他知道萧长宁胃不太好,喝一杯冷酒都能疼上半日,开春之后天气反复无常,萧长宁更是没有胃口,他便让吴有福变着法子地做菜,哄着她多吃些。
“给本宫炖一盅粥便可。”萧长宁懒懒地倚在沈玹怀中,软声道,“春日困乏,总是积食难消,不太吃得下东西。”
沈玹说了声‘行’,又道:“积食难消要多走走,庭前的桃花开了,带你去看看。”
萧长宁喜欢花,也喜欢和沈玹带着一起消遣时日,忙欣然道:“好。”
前庭的桃花不多,只有十来株,但开得茂盛,朵朵霞粉在春风中簌簌抖动,摇曳着醉人的芬芳。
萧长宁折了一枝桃花,垂眼笑道:“要是有一壶好酒,与你花下对酌,那便再好不过了。”
“不可。”沈玹拒绝得很干脆,挺拔的身影如山般笼罩着她,缓声道,“胃不好,就少饮些酒。”
萧长宁只得悻悻作罢。
又听沈玹道:“我给你物色了一个新的宫婢,过两日便来服侍你。”
萧长宁抬头道:“本宫已有冬穗了,她是个实诚可靠的。”
“你是长公主,一个宫婢怎么也不够台面。厂中番子又多是手染鲜血之人,怕冲撞了你。”沈玹握住她的指尖,“新来的宫婢是有福的外甥女,听说厨艺也不错,你会喜欢的。”
萧长宁能感受到沈玹的照顾和爱意,不由地笑眯了眼,尾指在沈玹掌心轻轻一勾,“却之不恭,多谢你了。”
两人闲庭散步,走到偏间,见蒋射在假山后练箭。
他练箭不比常人,而是用黑布蒙住双眼,听声辨位。林欢在一旁捏核桃吃,吃完一颗,便将核桃壳随手朝空中掷去,蒋射便立刻箭射中核桃壳,百百中,对面的土墙上已经密密麻麻地插满了雉羽箭矢,每一支都钉着一枚核桃壳,入墙三寸之深。
又是一箭,萧长宁忍不住轻轻抚掌,叫了声好。她转头,对沈玹道:“蒋役长的射术是师承于……”
话还未说完,她便怔住了。
沈玹的脸色有些阴沉,眸中寒气弥漫,夹杂着些许讶然。明明是暖融融的春日,萧长宁却仿佛觉察到了滴水成冰的肃杀,一时恍惚,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初见沈玹的时候。
“沈玹……”萧长宁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担忧道,“你怎么了?”
她柔软的声音唤回了沈玹的神智。
他缓缓拧起眉头,眸中的戾气消散许多,但神情依旧有些难看,直直地盯着蒋射手中的簇新良弓,沉吟道:“他的弓箭……”
弓箭?有什么问题么?
萧长宁看不出有何不妥,正要出声询问,却见蒋射又是一箭射出。这下沈玹有了动作,他倏地拔刀,刀刃带着呼呼风响破空而去,在半空中与那支射出的箭矢相撞,将其拦腰劈成两半。
叮——
雉羽箭碎裂成屑,哗啦啦掉在地上,细长的刀刃擦过蒋射的肩,钉入对面的土墙之中。
那一刀是带着怒意的,或许还夹杂了其他的情感。蒋射一怔,直觉大事不妙,便摘下蒙眼的黑布,朝沈玹的方向撩袍跪下。
林欢也吓了一跳,沈玹虽然严厉,但极少对下属动怒。
林欢一时惶然,连核桃肉也顾不得吃了,垂头走到蒋射身边跪下,时不时掀起眼皮打量沈玹,神情有些忐忑。
沈玹松了手,只让萧长宁在原地等候,自己步履沉沉地走到蒋射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他,问道:“这套弓箭,哪来的?”
蒋射寡言少语,不善言辞,半晌才道:“吴。”
尽管只有一个字,但不远处的萧长宁还是听清了,有些讶异与他竟然有着如此柔软清澈的少年音,与他沉稳的外表丝毫不符,难怪极少开口。
这一个‘吴’字说得没头没尾,沈玹却是很快明了,对一旁的林欢道:“叫有福过来。”
林欢忙不迭起身,一溜烟去了。
吴有福很快赶了过来,因来的匆忙,身上的蓝布围裙还没来得及解下,擦着肉脸上滑落的汗水跪在蒋射身边。
他瞄了一眼蒋射手中的弓箭,再看了看沈玹阴寒的脸色,忙道:“这弓箭确实是属下送给蒋役长的。”
沈玹盯着他。
那是来自上位者的压迫力。吴有福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低下头招认道:“就是前些日子洛阳苏家送来的那套,属下见弓箭精良,丢了可惜,便自作主张送给了蒋役长……属下违抗了厂督的命令,受了贿赂,甘愿受罚。”
东厂并非是干净的地方,有成百上千的番子需要养活,光靠上头拨下的那一点点银两是全然不够的。所以有人送礼要求减刑打点时,只要不过分,沈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今日是怎么了,只是一张弓而已,却让他大雷霆……
额间的汗划过鬓角,又顺着下巴滴落。可吴有福并未感觉到热,反而只觉得身上冷的慌。
见沈玹不语,蒋射道:“我、的错。”说话像是嚼碎了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说得很艰难。
沈玹揉了揉眉心,放缓语气道:“并非因为这个,你们起来。”
蒋射依旧直挺挺地跪着,吴有福面有愧色,道:“厂督,属下做错了事,您尽管罚属下便可,否则,我等良心不安。”
“起来。”这次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吴有福和蒋射对视一眼,只好慢慢的站直了身子,听候处置。
沈玹却并未处罚他们,只是问道:“这弓箭,确实是苏家送的?”
“确然是,属下不敢撒谎。”
“名讳如何?”
吴有福道:“苏家长子,叫苏棋,琴棋书画的棋。”
沈玹蹙眉,品味着‘苏棋’这个名字,眼底情愫交叠闪过,沉声道:“年纪相貌如何?他可有留言?”
“约莫及冠之龄,其父是洛阳乡绅,此番贸然求见厂督,被厂中番子赶了出去,只留下这弓箭,他说一定要交给您。”吴有福作为四大役长之一,自然是要将来人的底细摸清楚的,小心翼翼地问,“厂督,可有何不对?”
沈玹沉吟半晌,命令道:“即刻将他带来东厂,记住需毫无损。本督有事要问他。”
吴有福不敢多言,道了声‘是’,便同蒋射匆忙下去安排了。
沈玹大步向前,站在土墙前审视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雉羽箭,眸色阴沉。良久,他拔-出卡在强中的刀刃,回刀入鞘。
沈玹回到萧长宁身边,将她从石凳上轻轻拉起,嗓音沉沉:“说好的赏花,倒扫你兴致了。”
“比起花,本宫更在乎你。”萧长宁拉住沈玹的手,柔嫩的指腹轻轻抚着他掌背凸起的筋脉,问道,“能否告诉本宫,那箭究竟有何问题?”
桃花下,沈玹的眼睛深邃无比,仿佛有往事氤氲纠缠。
他说,“长宁,我见过这种箭,在很多年前。”
萧长宁认真地望着他:所以呢?
沈玹沉默了许久,方道:“金漆云纹,玄铁为矢,天下独有,那是我送给阿七的箭。”
“那支射丢的箭找到了吗?”
“啊……箭?找不到了。”
“找不到便罢了,哥哥会送你更好的。”
往事沉浮,沈玹轻飘飘的一句话,恍若惊雷劈下。
萧长宁倏地瞪大眼,有些回不过神来,嗓音干涩道:“怎么……会呢?”
洛阳和青州,周家和苏家,根本就是挨不上边的两个世界!这个叫苏棋的人为何会有沈玹儿时赠与阿七的箭矢?
萧长宁不敢深思,忐忑道:“是巧合,还是阴谋?”
“或许有人查到了我的身世端倪,借此警告,又或许……”说到一半,沈玹顿住了,“等带回苏棋,一切自将明了。”
凉风袭来,落红簌簌,吹散了他眼底的深思。
……
越瑶回到了北镇抚司,却眼尖地现门口多了几个陌生的锦衣卫站岗,而她的几十个值勤的属下破天荒地收拢了懒散,俱是按着刀站在庭院两旁,像是一排排笔直的柱子,气氛肃穆。
越瑶进了门,伸指戳戳这个,又戳戳那个,笑问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日怎么这般勤奋?”
阳光下,锦衣卫们淌下一滴冷汗,一脸的欲言又止。
越瑶满腹狐疑地上了石阶,见门口站着她的心腹刘千户,刚要打招呼,刘千户就跟见了鬼似的满头大汗,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用口型无声道:“温、大、人……”
越瑶看懂了,浑身一激灵,转身就跑。
可惜晚了,厅中端坐的人早已听见她脆生生的大嗓门,于屋内沉声道:“越抚使。”
越瑶浑身一僵,宛如钉在原地,半晌才咔嚓咔嚓转过身,硬着头皮讪笑道:“不知指挥使大人大驾光临,卑职有失远迎……”
伴随着沉稳的脚步声,一双一尘不染的皂靴在她眼前站定,簇新的飞鱼服微微摆动下摆,威严至极。
而他的嗓音也清冷至极,如一泓冷泉淌过,“召集北镇抚司锦衣卫,点名。”说罢,温陵音伸出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掌,将一本名册递到越瑶面前。
越瑶苦不堪言。
她对待下属一向宽容,偶尔家中有急事的,跟她告个假便可回家,没有过多的繁文缛节,因而北镇抚司锦衣卫偶尔喝个小酒偷偷懒之类,大有人在……
偏生碰见温陵音查岗!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她没想到当其冲的竟是自己。
无故迟到者罚十鞭;偷懒懈怠者罚十鞭;聚众酗酒者罚二十鞭,扣俸禄……
半个时辰后,越瑶看着满校场哀嚎下属,只觉得那些鞭子全落在了自己身上,真是有苦说不出。
罚完了,温陵音又道:“将以往十年内北镇抚司处理的案件卷宗送到总府,由我过目。”
越瑶憋了半晌,“少不得有十车,大人看得完?”
温陵音按着绣春刀,淡色的眼珠轻轻转动,没什么温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越瑶坚持了片刻,干笑道:“好罢。”
周遭的温度开始回暖。温陵音抬头看了眼天色,沉默思索片刻,忽然道:“越抚使。”
越瑶不敢懈怠:“卑职在。”
“换上常服,随我出去一趟。”
“咦,这么快就要办案么?”
“不是。”温陵音望着她,神情平静,但眼神似乎变了,说:“去吃饭。”
“吃饭?”越瑶大惊,指指自己:“和我?”
温陵音点点头。
鸿门宴!
越瑶脑中警铃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