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收了听诊器与血压计,递了一碗刚熬好的汤药给他。
秦沧阑讨厌喝药。
可这是孙女儿递过来的,八成还是孙女儿亲手熬的。
想到这里,他咬咬牙,视死如归地把药灌进了肚子。
苏小小接过空碗,又叮嘱道:“你头部的伤势需要观察一晚。”
秦沧阑眸子一亮:“你的意思是我今晚可以睡在这里?”
苏小小嗯了一声。
脑震荡可不是小事,必须留观。
苏小小是拿秦沧阑当了病人,是以,自始至终,她的内心十分平静。
秦沧阑是没法儿平静的。
突然得知自己养了多年的儿子竟然不是亲生的,说是晴天霹雳都轻了,根本就是五雷轰顶。
他这会儿脑子还嗡嗡的,是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维持着面上的冷静。
“那个……”
他张了张嘴,有点儿不知如何开口。
杀人不眨眼的沙场老将军,在一个小丫头面前竟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苏小小收拾完东西打算出去了,秦沧阑把心一横,叫住了她:“大、大丫?”
是叫这个吧,他问过老猴子,姐姐叫苏大丫,弟弟叫苏二狗,也是巧了,居然与秦嫣然姐弟同岁。
想到秦嫣然与秦云,秦沧阑的眸子里多了一丝冷意。
如果苏承才是真正的秦彻,那么府上的那个是怎么一回事?
只要一想到这些年的付出全是一场算计,他养着陌生人的孩子,自己的骨肉却流落民间,挨饿受冻,过着乞儿一般的日子。
他心里就深深地恨!
恨算计了他的人,也恨他自己!
“有事?”苏小小问。
秦沧阑紧张地看着苏小小:“那个……那……那什么……我……我……我……”
他结巴了!
苏小小歪了歪头:“哪里不舒服?”
“不是!”他郑重地绷紧了身子,想坐起来,又被头痛与眩晕的感觉打败。
他带着三分急切、三分忐忑,踌躇不安地对苏小小道:“我是你祖父,你父亲,苏承……是我亲儿子!”
总算是说出来了!
然后他的脸就红了。
上一次如此慌张,还是与苏华音大婚。
一转眼,大半辈子过去了。
他怕他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哦,我知道。”苏小。
秦沧阑一愣。
小丫头……啥意思?
她、她早知道了?
老猴子没说呀!
秦沧阑心里把苏朔问候了七八十遍,紧接着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苏小小的脸上:“你能不能……”
能不能叫他一声祖父?
算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尚且没消化完真相,何况是一个小丫头?
该多给她一点时间。
“你爹……和二狗……”
苏小小明白他想问什么:“他们不知道,我爹不记得六岁前的事了,记起来就会发病,很痛苦的那种,醒来又忘了。在我找到合适的治疗办法前,你最好先不要去刺激他。”
“我……我知道了。”
秦沧阑艰难应下。
他的心底涌上一股极强的自责。
一个六岁的孩子,一夕之间失去一切,从国公府的小公子变成了乡下的放牛娃。
他是怎么承受过来的?
秦沧阑的心口凌迟一般的疼痛。
他喉头肿胀:“这些年……苦了你们了……”
苏小小没再多言,拎着小药箱准备出去了。
“对了。”秦沧阑自怀中摸出一块小石头,“这个,是二虎的,他忘在我身上了。”
苏小小接过小石头出了屋子。
苏二狗去苏老爹屋子里睡了,三小只在她房中,卫廷也在。
三小只白天睡多了,这会儿不困,在床上翻跟头翻得飕飕的!
“二虎,你的石头。”苏小小把小石头递给他。
二虎说道:“我送个大个子太爷爷啦。”
苏小小道:“他让我还给你。”
二虎想了想:“好叭。”
他开心地把小石头收下了!
他决定下次有机会,再给大个子太爷爷送个大的!
三小只叫太爷爷,并不是知晓了秦沧阑的身份,苏承这个爷爷当得早,在乡下碰上比他辈分高的,小家伙们都是叫太爷爷。
老李头是李太爷爷,里正是郭太爷爷。
秦沧阑凭借独特的外形条件,成功拥有了最长称呼——大个子太爷爷。
“该睡了。”卫廷对三个小崽子说。
三人不睡。
苏小小对卫廷:“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二人来到门外,虚掩着房门。
雨停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雨水与泥土植被杂糅的气息。
苏小小的小胖手抓了抓头:“那个……我爹是谁,你应当知道了。”
“苏陌说过。”卫廷的神色很淡定,就好似苏陌提过的那些,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苏小小又道:“然后,二狗房里躺了个人,是秦沧阑。”
卫廷:“……”
卫廷的眼底闪过杀气。
苏小小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这么大的杀气,梁子结得很大呀。
“你生气啦?”苏小小问。
“没有……”卫廷下意识地反驳,顿了顿,又道,“没生你的气。老一辈的恩怨了,与你没关系。”
小丫头从出生到现在,没吃过镇北侯府与护国公府一粒米,两家的恩怨与她有何干系?
苏小小哦了一声,她原本也没觉得和自己有太大关系。
她来自异世的一缕孤魂,她接纳苏老爹与苏二狗,是因为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人。
秦家、苏家若是好,锦上添花;若是不好,她不认也罢。
不论怎样,她会撑起这个家的。
夜色下,苏小小静静地看着他:“我能问问,卫家和秦苏两家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吗?”
卫廷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了:“先帝在世时,未立太子,诸位皇子为了那把龙椅明争暗斗,卫家效忠的是先帝长子南阳王,苏家效忠的是汝阳王,秦家起先并未站任何一个阵营,与苏家联姻后,也成为了汝阳王的拥趸者。”
苏小道:“听起来……像是各事其主、各谋其政。”
苏小小的谈吐绝不像个乡下小村姑,这是不论卫廷与她相处多久,都会时不时发出的感叹。
他虽教过她一些字,却没教那些所谓的文章与大道理。
“后来谁做了皇帝?”苏小小问。
“汝阳王。”卫廷说。
苏小小道:“卫家这是站错队了呀?”
“算是。”卫廷道,“汝阳王登基后,一直想收回卫家的兵权。”
苏小小道:“收回了吗?”
卫廷望了望无边的天色,眼底闪过暗涌:“收回了一些。”
毕竟是南阳王的旧部,皇帝对卫家心存芥蒂不足为奇。
苏小小又道:“分给秦家和苏家了?”
“还有冷家。”卫廷说道,“冷家与卫家同一阵营,勉强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苏小小皱了皱眉:“如果仅仅是政见不合……”
“不止。”卫廷说。
可具体还有什么化不开的恩怨,他又不说了。
苏小小没逼他。
她看得出他情绪不高,能忍受秦沧阑在一个屋檐下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
“对了。”
卫廷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方才打探到的情况说了,“护国公府的护卫来过,不像是秦沧阑的手下。”
如果是秦沧阑的手下,这会儿一定是守在秦沧阑附近的。
卫廷道:“还有一件事,或许你也有必要知道。”
苏小小愣愣道:“什么?”
“秦沧阑今日原本要去城外的庄子上小住的,是秦彻让他去的,不知为何半路折来了梨花巷。”
卫廷在看见那个陌生的护卫之后,让暗卫偷偷跟踪他,去护国公府查探了一番,就查到了一点秦沧阑的行动轨迹。
苏小小沉思片刻:“他……应该是来还二虎的小石头的。”
许多解释不通的事,这会儿全明朗了。
原来是二虎阴差阳错把人引过来的。
卫廷睨了她一眼,告诫道:“你当心一点,或许秦彻已经知道爹的存在了。”
苏小小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叫爹叫得挺顺口嘛。”
卫廷一脸高冷:“说正事。”
“哦,”苏小小挑眉:“你就是叫得顺口!”
卫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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