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过了两个月,沈文华的艺术顾问拿来的意向列表上,有两幅画吸引了沈文华的注意。
他一向偏爱摆件,买画比较少,见他留意,顾问在一边介绍起来,说这两幅最近的热度都还好,不过他觉得比较有价值。
之前沈总也有意,不过当时没买,所以拿过来给沈文华看看。
沈和微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开始接触用的就是沈文华现成的顾问。
既然是沈文华用了多年的顾问,就当然人精似的。
沈文华看了眼作者,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儿,说能买到的话,就都要了。
顾问答应完,转头以沈文华的名义去联系展方,拿画家经纪人的联系方式。
两周后,那两幅画到了沈文华手里。
沈和微回家时,他刚看完,正在叫人再包起来,照他的意思重新装裱。
沈和微对这些本不感兴趣,但余光扫到那画的一角,走过去看了眼,沈文华道:“喜欢?送你。”
沈和微道:“假的不要。”
沈文华笑了:“怪事,你买不到,我的就是假货?”
沈和微在旁边柜子上抽了张纸巾,俯身写了个地址,递给正在重新包装的人:“弄好送到这儿。”
装裱没用几天,送到家之前,秘书问他挂哪儿,沈和微撂了手里的事,自己回家,里外打量,最后放在了卧室的床头柜上。
秘书走了,他一个人坐在床边,看那幅画。
看了五分钟,只觉得颜色真多。
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又要发朋友圈,但想起之前陆晚星的团队对他避之不及,生恐他的品味拉低了陆晚星的档次的样子,最后还是没发。
前阵子沈文华笑话他,沈和微也不觉得丢人。
陆晚星出息了,没有真的待在海城东郊那间出租屋里没声没息地死掉,但他每次想起那种可能性,都被惊得浑身冷汗。
他轻轻摩挲着陆晚星的头像,点开对话框,最新的消息是他发给陆晚星的照片。
上周有个财经期刊采访他,今天下午,秘书给他送来了样稿和当时专门做了造型拍的照片,沈和微翻拍一张,发给陆晚星,提醒陆晚星别被没他长得帅的愣头青大学生迷倒。
又看时间没有很晚,沈和微习惯性拨出号码,等待的提示音只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陆晚星没有沉默,问他:“干什么?”
语塞的是沈和微。
他像被人点了哑穴,催着自己说点
什么说点什么,但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在陆晚星没急着挂电话,在沉默的白噪音里,沈和微福至心灵,突然问了一句:“你,你在海城,对不对?”
良久,陆晚星“嗯”了一声。
没再说两句话,沈和微就急匆匆出门,在电梯门口折返三次,一次换鞋,一次拿车钥匙,一次贴信息素隔离贴。
电梯门打开,外卖小哥把他又往上带了两层,沈和微出了电梯,三步并作两步,走消防通道。
六点以后,住院部就只出不进,不再接待除了登记过的陪护以外&a;记30340;访客,陆晚星在住院部楼下的花坛边等他。
秋初的夜晚,树叶和杂草的茎干上已经开始凝结露水,吹来的风带着点点凉意。
陆晚星在卫衣里面加了件薄毛衫,露出一点衣角,下面是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裤,他一向又瘦,远看还是个学生。
沈和微的手先于意识伸出去,很快又收回来,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叫他:“陆晚星。”
陆晚星转过身,边说:“我以为你从那边过来。”
“一直在找地方停车。”沈和微的语气有些僵硬,“穿这么少。”
陆晚星说:“不少。”
他见沈和微不说话了,又站着不动,自己走了两步,变成正常的谈话距离,接着就被沈和微扯进了怀里。
力道大,陆晚星几乎是被摔到他胸膛,脸撞得生疼,摁在身后的手像铁牢,叫他分毫动弹不得。
住院部楼下除了一个低矮的花坛,其余就是一大片空地,人来人往的,他们两个人紧紧抱着,而且沈和微脸色不算好看,紧绷得叫人奇怪,难免引来注意。
陆晚星挣了两下,沈和微不肯松手,陆晚星的手搭在沈和微的手腕上,摸到他抵着皮肤的腕骨,和冰凉的手表,跟他凶巴巴站着给人的感觉一样,冷硬,怪吓人的。
陆晚星轻声说:“你松开好好说话。”
沈和微几不可闻地“嗯”了声,过了一分钟,陆晚星道:“那你松啊。”
沈和微一手仍将陆晚星的背按向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而慢地碰了碰陆晚星的侧脸。
他的身体僵硬,呼吸也是,垂着眼,似乎不敢看陆晚星,但又会很快地瞥一眼,仿佛在等陆晚星的耐心用尽。
陆晚星拿两手抵在他胸膛,上身后退,离开了他的怀抱。
沈和微深呼出口气,手臂垂下去,拇指摩挲着食指关节,说:“知道了,好好说话。”
但陆晚星其实并
没有什么话要说。
他外婆住院了,人上了年纪,许多慢性病缠身,这是难免的,也不是第一次了。
特殊的是,这一次,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陆晚星的舅舅联系的陆晚星,没有明说,只问他有没有空。
陆晚星到了医院,才知道是这种情况。
今天是他陪床的第五天,昨天有很明显的好转,今天又突然恶化,医生的情绪没跟着起伏过,他听护士们聊天,说这都很常见,估计就在这一两天。
刚才,陆晚星吃过从医院食堂买来的盒饭,在加护病房外的椅子上坐着,手机震动,是助理,说乔青让他过来帮陆晚星。
同样的说辞已经讲了很多遍,陆晚星的情绪不算好,谁都不想见,所以直接说不用,自己也待不了几天了,叫他们不要过来添麻烦。
挂了没几分钟,手机再震动,不太意外的,是沈和微的电话。
他常在这个时间打骚扰电话,消息又灵通,陆晚星在国外的时候,还会算好时差。
陆晚星按下接听时,莫名有些守株待兔的感觉。
记他说自己在医院陪外婆,沈和微当然会来,这不意外。
但沈和微来了,他也的确没什么话要说。
好在沈和微不像在电话里那么结巴,也暂时脱离了刚见面时机器人一样的僵硬。
他抓着陆晚星的手,强行认定陆晚星穿得少,又说自己的车就在马路对面,叫陆晚星上车谈谈。
陆晚星远远看见他的车,第一感觉是他在某些方面算个挺长情的人。
那辆库里南被从临市带回海城,后来在陆家的院子里撞成个破烂,等配件前前后后修了两个月,换别人早丢开手了,沈和微现在还开着。
陆晚星说自己吃过饭了,又只打算说说话,沈和微帮陆晚星拉开的是后座的门,但陆晚星犹豫过后,自己上了副驾。
沈和微跟着上了驾驶座。
看他要点火,陆晚星赶紧说:“我马上还得上去,今天晚上只有我陪着,哪都不走。”
“那你上前面……”
沈和微话说了一半,看陆晚星扭头看外面,原本腻白的耳朵发红,往下的脖颈似乎也微微发红,自己往后一看,不合适的画面也入了脑。
这车原本是给陆晚星买的,当时陆晚星还没拿驾照,开不了,那时候陆晚星笨,不想沈和微教他开车怎么会让他上后座,被骗着狠狠欺负了一遍,还美其名曰贺车。
虽然车就停在自己家的车库里,里里外外几道
门,真要不讲道理地去比,私密性比卧室高,但陆晚星还是紧张得跟什么似的,信息素不要钱一样得往外冒,又敏感得过分,沈和微动一下都费劲,也爽得上头,差点儿就弄坏了陆晚星。
那之后的好几个月,沈和微自己看见这辆车,都呼吸紊乱。
沈和微叫了声陆晚星,看他转回来,表情很正常,又怀疑是自己思想龌龊。
陆晚星没什么说的,沈和微说的倒是不少,盘问了陆晚星哪天回来的,跟谁一起,最近住在哪,工作怎么安排,陪床怎么轮流的,有没有另外花钱雇陪护,事无巨细。
问完了陆晚星,又介绍自己的无趣生活,陆晚星看了眼时间,顿了顿,还是把他打断:“我得回去了。”
沈和微利索地止住话头,又与陆晚星一道下了车。
开车送到楼下得立刻走,步行可以多三分钟。
但再磨蹭,住院部都在眼睛能看得着的地方,陆晚星要进去了,沈和微克制了许多,没再拉他的手,规规矩矩地站着说:“你不同意我上去,我也没办法,但你得答应我,要是……要是不好了,你得给我打电话,行么?”
陆晚星垂着眼,睫毛忽闪了两下,沈和微压低声音:“行么?”
“嗯。”
“要好好休息,该你回去睡就回去睡,你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多好。”说着说着,沈和微忍不住焦虑起来,“咱们的房子……我一直住着,东西都全,密码你也知道,我不去了,明天开始,你回那儿休息,好不好?住酒店哪能……”
“不用。你不要管这些,我自己知道。”陆晚星退了两步,就打算刷卡进门,“回去吧。”
陆晚星上了楼,从走廊尽头的窗户往下看。
沈和微也正好仰头,他下意识躲了一下,又想到楼层高,窗户小,还隔着防护栏,沈和微什么都看不到,又站过去。
记这回看见沈和微走了,脚步没比送他回来时快多少,也不是陆晚星印象中常见的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转过身,背靠在墙上。
沈和微过来,他确实没什么话要说,但他也没觉得自己非要说什么。
他跟外婆没有什么感情,这种时候来陪着,是代丁凡惠尽基本的心,心中只有面对生老病死的正常伤感。
但人待在医院里,就少有不堵心的事,总能听到哭声,吵声,和病痛的呻/吟声。
陆晚星长时间待在一层楼,一间房里,情绪是很长时间以来都少有的压抑。
他下意识感觉,在这种时候,看一眼沈
和微,只要不想他做的那些事,还是可以放松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