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要启程前往照夜宫, 芙嫣今夜很用心地收拾东西。
虽然第一次下山总要准备得全面一些,可芙嫣这架势就像是再也不回来了一样。
她将洞府里所有关于她的生活痕迹打扫得干干净净,将凌翾道君赏赐的宝物一个不落地收入乾坤戒,看着拇指上的紫玉扳指, 她嘴角噙笑地想, 管他原本是要给谁的,到了她手里就是她的, 别指望她再还回去, 哪怕毁了也不会还。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结束打坐离开洞府。
前往道场集合之前,她路过了一下凌翾道君的洞府,那里宫门紧闭, 气息压抑, 芙嫣看了一会, 没等到门开, 抬脚便走。
都这个时候了还指望她上赶着贴冷脸去道别吗?别做梦了。
隐忍这么多年,她终于得到彻底离开玉辰殿的机会, 堪称迫不及待地飞离了轻云峰。
她刚一离开, 凌翾道君的洞府宫门就打开了, 青衣道君站在门口,想到神识中她头也不回的模样,俊美迤逦的容颜上神情阴郁。
他转身回了洞府, 穿过复杂的阵法, 来到云瑶的冰棺前。
看着冰棺里紧闭双眼的女子,凌翾若有所思道:“你师妹比你更不听话, 不过没关系。”
他的手缓缓抚过冰棺边沿:“照夜宫秘境非同小可, 她遇到危险吃了苦头, 就会记起本君的好了……”
“等她回来用过蝶绕枝,灵力若还有的剩,就让你醒来。”凌翾声音低沉,“若能醒来,可要好好思虑自己的错处。”
他的手落在云瑶颈间,看似轻轻握了一下,离开时却留下青紫。
很奇妙,明明已经死了一百年,可云瑶身体的一切都保存得很好,甚至被掐还会有青紫。
“要学会听话啊。”
凌翾盖上棺盖离开了密室。
芙嫣和云瑶不一样,她的反骨比云瑶更重,实力也远超云瑶,未来有无限可能。
她以为她隐藏得很好,但凌翾什么都知道。
甚至连她“误入”密室也全都是他的安排。
修仙路漫漫,他总要找点乐趣打发时间,以前是云瑶,可她不听话,以为可以和她姐姐一样借着谁飞升,把他当做冤大头,若真有那个本事他反而心服口服,可惜她所做之事太低端可笑,所以得到了惩罚。
现在是芙嫣。
他觉得她很像他。
他们身上有些一样的特质在互相吸引。
这百年来的相处让凌翾这个念头越发坚定。
一样的人啊……他站在云巅望着道场的方向,他最开始的确是把芙嫣当成云瑶的“接替者”。其他人一叶障目,只以为她灵根驳杂没有未来,但他看得出那份驳杂下隐藏的纯正。
她其实是个天才,一定会变强,只是需要时间和机会。
他曾想着将她锻炼出来后,用鬼修的方法献祭她,召回云瑶无□□回的孤魂,看云瑶死而复生后会有什么有趣的变化,但后面改变了想法。
她是不一样的,他怎么舍得对她下手,拿她当替代品?
这次去照夜宫,他拿了一堆法宝给她,只希望她安全无
虞寻到机缘。
蝶绕枝的消息可是他千辛万苦寻来的,只为了她而已。
他期待她活着,期待她彻底变得和他一样,无论是在心理还是实力上。
他很清楚她心底对他一丝敬重都无,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反抗,甚至等待着她的反杀。
目送道场上依次乘飞行法器离开的玉辰殿弟子,凌翾弯起了嘴角,笑颜跌宕,神情愉悦。
他想,他期待的这一天,大约马上就要到了。
他养育多年的果实,终于要成熟了。
芙嫣不过筑基修为,不是剑修,无法御剑,出行时便要乘坐飞行法器。
她用的法器是凌翾道君精心为她准备的灵蝶舟。
数不清的灵蝶聚成一座闪着光的小舟,将芙嫣包裹在里面,画面很美,可惜芙嫣不太喜欢。
她讨厌被虫子围着的感觉,哪怕这些虫子看起来很漂亮。
她想了想,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一只小狗来。
是真的狗,勉强算只灵犬吧,浑身雪白,毛茸茸的,睡眼惺忪地被她拉出来,怪叫了一声。
“你会飞吗?”芙嫣轻声询问。
灵犬没说话,它也不会说话,只是蹭了蹭她的手指,轻轻舔了一下。
芙嫣被逗笑,眼睛都弯了起来,眉心红玉衬得她这个笑越发明艳动人。
这次前往照夜宫的玉辰殿弟子很多,算上芙嫣足有二十七个。
带领他们前去的是殿主座下大弟子符离。
说起符离,就得再提一下云瑶,据说云瑶还活着的时候,与符离关系特别好,两人形影不离,比和凌翾道君还要亲密几分。
如果云瑶没出事,说不定现在符离都和她结为道侣了。
因着这层关系,符离见到芙嫣用的飞行法器后,脸色特别难看。
芙嫣全当没发现,
还很认真地逗狗。
符离忍耐半晌,还是看不得她用云瑶的东西,御剑过来冷声说:“收了法器,我带你御剑。”
芙嫣本来就想换个飞行法器,可符离臭着一张脸好像她玷污了这群虫子一样,她就不太高兴。
她穿着玉辰殿的弟子服,青衣白裙,不施脂粉,乌发绾髻,无任何发饰,发鬓散落几缕青丝,眉心一点红玉,一切都圣洁脱俗,如露水青荷。
她冷冷淡淡一笑,符离原本难看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在她开口后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这是师尊给我的。”芙嫣慵懒随意道,“我若不用,他定会不高兴。”
这是拒绝。
符离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愤,不知是被拒接的羞愤,还是因她一笑的失态而羞愤。
他突然抬手,醇厚的灵力聚在指尖,芙嫣立刻警惕起来,但还不等她做什么,她怀中的小白狗忽然大声叫起来,吸引了所有赶路弟子的注意。
云瑶在玉辰殿很得人心,哪怕她似乎一心扑在大师兄身上,但爱慕者依然众多。
这一行二十几人里,男弟子几乎没有不喜欢她的,女弟子几乎没有不与她交好的。
芙嫣这个占据了云瑶位置百年,享用了云瑶&a;ap;ap;303
40;修炼资源,除了美貌又任何地方都不如云瑶的人,他们全都厌极了她。
芙嫣早就知道这些,所以她才说,自己被不渡从一个人间炼狱送到了另一个炼狱。
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到今日,她心里多扭曲都是情有可原的。
她还没有特别扭曲也只有一个原因。
仍然是因为一个不渡罢了。
他太干净了,像一束光留在她心里,让她不忍变得污秽。
她还想以同样干净的面貌见他一面,问一问他后来有没有再想起过她。
甚至……若他知道她的遭遇,会不会后悔那日无情地扯下她的手,任由她如何哭泣挽留都不回头。
“她也配用云瑶师姐的飞行法器?”
“真不知凌翾道君为何那么看重她,一个灵根驳杂的废物,百年才筑基,到底哪里值得道君青眼。”
“大约是那张脸吧,她身上唯一能和云瑶师姐比一比的不就是那张脸了吗?”
说到芙嫣的脸,这群人的窃窃私语静止了,因为那实在是张漂亮的脸。
他们想,如果真的有幸飞升成仙,天上仙大约便是芙嫣这副模样了。
连符离也静默了一瞬,那灵力
没打在芙嫣身上,倒是朝着她怀里一直示威的小白狗去了。
“养什么不好,养只狗。”
“那般低等的灵宠,外门弟子都不养。”
“咦?!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在等着小白狗被符离的灵力击中惨死,但事情远超他们的预料。
在灵力即将碰到小白狗的一瞬间,那小狗忽然嘴张得极大,将灵力全都吞进肚子里,吞完了整个身体也跟着变大,将芙嫣从灵蝶群里带了出来,轻轻松松地驮在背上。
“这是!”
众人惊恐地看着这一幕,那低级灵犬是把符离师兄的灵力给吃了吗?
吃完了之后借着那灵力变大,驮着芙嫣往前跑了?
……跑得好快,一眨眼就没影儿了!
符离也诧异于此,拧眉思索良久,还是决定先到照夜宫再说。
“追!”他一声令下,众人加快行进速度,朝芙嫣消失的方向追去。
此时此刻,坐在白狗背上的芙嫣笑得很开怀。
她使劲揉着白狗的绒毛,拍了一下它的脑袋,也不问它为何那么大本事,只称赞说:“做得好,等到了照夜宫给你吃好吃的。”
白狗兴奋地仰天长啸,飞得更快了些。
芙嫣眯眼望着照夜宫的方向,时不时回眸看一眼身后的小黑点,那些所谓的同门被甩得太远了。
低头看看手上的乾坤戒,她也不着急。
等到了照夜宫再一起收拾他们。
魔界,萦怀一回来就被穹镜召见。
“王上。”
萦怀身上仍然穿着红裙,眉心挂了新的红玉。
在仙界她的那些话也不全是为了激银拂,其中不少都是事实。
比如魔帝那些姬妾最爱的就是红裙装扮,因为她们知道王上喜欢这样的装扮。
高高的王座上懒洋洋地斜
倚着一个人,黑雾包裹着他,萦怀看不起他的脸。
“见到那位了?”
他的声音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带着与魔帝身份完全相反的朝气蓬勃。
萦怀心头一跳,垂眸道:“是,见过了。”
“想来你也没查出那位的身份。”
萦怀咬唇:“妾身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有一些猜测。”
她将自己的想法全都说了,这人肯定不是修为低的那些,应该就在七上神里,位于仙界的权力中心,用排除法之后,只有苦厄上神循光最有可能。
“循光啊。”穹镜慢吞吞道,“本王知道了。还有呢?”
萦怀斟酌了一下,将那人的吩咐告知:“女君冒犯帝君,被处以神罚,如今正在人界历劫。”
穹镜忽然坐直,周身黑雾翻腾:“少帝下界历劫了?什么时候的事?”
“约莫十日前。”
穹镜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十日前的事,为何今日才报。”
萦怀身子紧绷:“妾身替那位大人做事,被银拂上神打伤,昏迷了几日,醒了就立刻回来亲口告诉王上。”
怕穹镜追究,她快速说:“那位大人命妾身禀报王上,务必要在人界解决女君。若不然也要将女君尽量多留在人界一段时间,无垢帝君一定会下界去寻她。届时我们可以利用在人界的部署将他们一网打尽,再不必担心天地镜和净化神力的威胁。”
黑雾突至眼前,萦怀一凛,心跳得快飞出嗓子眼。
“无垢帝君一定会下界寻她?”穹镜似笑非笑,“这是你的话还是那位的话?”
“是那位大人。”萦怀颤抖道,“千真万确,妾身不敢欺瞒王上。”
穹镜站得笔直:“可少帝对帝君不是单相思吗?你不也说了少帝是因冒犯了帝君才被降下神罚,前往人界历劫?”
“……妾身也不知是为何。”萦怀闭着眼睛,“妾身也曾问过那位为何觉得帝君一定会下界,想来是那位大人有其他办法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
穹镜这次良久未语。
在萦怀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才慢条斯理道:“这次做得不错,去领赏吧。”
他说完就消失不见,萦怀顿时力竭地垮下来,急促喘着气。
魔帝寝宫的偏殿里,穹镜揽镜自照,片刻后,他一侧头:“宁淡。”
一道黑雾现身,恭敬下拜,正是魔帝仅存的二位护法之一,宁淡。
“王上有何吩咐。”
“这几日由你暂领魔界之事,本王要离开几日。”
“是,可要雁影跟随?”
“不必,本王一人足矣。”
穹镜挥挥手,宁淡领命消失。
他又照了一会镜子,对着镜子仔细变幻模样,良久才尚算满意地放下了镜子。
“仙界少帝啊……本王都配不上的仙界少帝,倒要看看是何等模样。”
仙界,药王殿,云净芜伤势好得七七八八时便离开了。
她回到一重天自己的地方,明明飞升前已经是人界人人敬畏的大能,可飞升后却
要从小仙做起,在这一重天无人在意,她消失这么久,连一个来问候的人都没有。
她不由想到自己的妹妹云瑶,还有兄长云梦苍。
若他
们还在……他们怎么可能在呢,他们距离飞升还有那么遥远的距离。
可已经飞升的她,也没有感受到什么快乐。
妖修并非只有飞升成仙一条路可走,她本可以选择到妖界做妖神,这条路比成仙更简单。
可是……她始终放不下那个她连名字都不敢念出来的人。
于是她追逐到了这里,差一点就与他定下婚约。
但现在一切都搞砸了,他恐怕连见都不会见她一面了。
云净芜在窗前站了很久,孤寂落寞,很想家人,仙界众仙未经允许不得擅自离界,沾染人界因果。她不敢直接下去,就尝试以血脉联系妹妹云瑶,可怎么都联系不上。
她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
云瑶死了!
妹妹死了!
怎么可能!
她们是亲姐妹,她已经飞升,云瑶在人界的生活该如鱼得水才对,怎么会这样??
云净芜急不可耐,想弄清楚妹妹到底怎么了,她盘膝坐到榻上,幸好还有脑子在,知道真身下界是不可能的,所以剑走偏锋,选择以魂魄神识查探云瑶情况,在发觉云瑶虽然已死,身体却还保存完好后,她干脆将自己的魂魄送入云瑶体内。
于是轻云峰上,正在入定的凌翾道君猛地睁开了眼,不可思议地望向密室的方向。
那是……
云瑶醒了!?
照夜宫,凝冰君陨落五百年后,他的洞府成了危险的秘境,入者皆有去无回。
照夜宫宫主下令寻天下有志之士共入,这里即将成为人界无数修者的朝圣之所,亦或是埋骨之地。
在危机四伏的秘境深处,凝冰君曾经的闭关之所内,挂着一幅至今仍栩栩如生的画像。
那画像上的人着广袖雪衣,头束昙花冠,墨发披散,长及小腿,正是凝冰君谢无尘。
一片死寂中,画像上天神般俊美的人忽然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