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嫣认认真真结阵,光明正大当着谢殒的面,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来阻止。
谢殒也真的没来阻止。
他好像被她那句话吸引了全部注意。
“我说的话很难理解吗?”芙嫣回答他,“再说一遍也没什么。你方才开始的时候我其实也有些害怕,怕你说的是真的,怕我曾经的感情真的是场笑话,毕竟认识帝君这么多年,我从未见帝君做过什么错误判断,唯独这次。”
她突然笑出声,接着好像真的觉得很好笑,竟笑得前仰后合,直接跌坐在金乌神木旁边。
金红色的光一点点从金乌神木顶端蔓延开来,形成巨大的结界包裹着整个十重天。
以天幕宫的金乌神木为阵眼,十重天正被重重禁锢。
谢殒终于发现异常,当即想要毁了阵法,可一抬手,竟开始浑身无力。
他错愕地望向芙嫣,她侧坐着望过来,神色淡淡,仿佛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根本不是她做的。
“我刚刚好像失去了什么和你有紧密联系的东西。”她想了想,“是那道泉水。它和我在洪荒裂隙里泡过的清泉感觉一样,它和你有关。”
谢殒沉默,他不断尝试摧毁阵法,抵抗体内的变化,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他本就身体不好,如今还带着伤,一时头疼欲裂,别开头剧烈咳嗽起来。
芙嫣起身慢慢走过去,扶住他的手臂想帮他顺顺后背,但被他毫不留情地挣开。
“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谢殒暗哑道,“你是储君,是少帝,做出这样的事,若被众仙得知,你会万劫不复。”
芙嫣看着他:“我知道。”
谢殒咳得苍白面颊泛起病态绯红。
他抿紧嫣红的唇,眉心神印凝刻,幽深眼底翻涌着晦暗不明的色彩。
“原来你也会有这样的眼神。”芙嫣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唇瓣血色很淡,“我还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永远是那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样子呢。”
谢殒不再看她,想走到金乌神木旁边,却因体内的凤凰花发作而寸步难行,浑身麻痹。
芙嫣在这时徐徐道:“据闻第一届天帝诞生的时候帝君就已经在了,如今再联系上洪荒内的发现,想来帝君应该与洪荒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她若有所思:“洪荒神秘难寻,据传其内神秘莫测的灵宝和神器数不胜数,这诱惑实在大,虽十死无生千难万险,六界一直以来也从未放弃寻找洪荒裂隙。当年父帝带人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帝君也未曾告知所知内
情,显然是不想让他们真的进去。”
“你想隐瞒,说明我猜得不错,你确实与洪荒关系密切。说不定你诞生在那里面……那汪泉水和你有什么关系?”芙嫣看着他,“你从我体内取出的泉水,就是你所说的‘事出有因’?”
“就是因为它的存在,所以你总觉得我对你的感情是假的,是受了它影响?”
芙嫣太聪明了,她几乎就要猜到关键了,谢殒不能再沉默下去。
“现在将阵法关闭,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芙嫣觉得有点可笑:“你真以
为这一切还能当做没发生过吗?如果我现在听了你的,那等阵法关闭,我离开这里,就再也不会这样的机会了。甚至,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我。”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
谢殒可能会比她说的做得更绝一点——连带着她记忆里猜测到的与他有关的部分,全部清洗掉。
“我做好了所有准备。”芙嫣望着他说,“来之前我已经将萦怀和魔界的不对劲,还有那日误入洪荒裂隙发生的事,全都传音告诉了父帝。”
她往前走了几步,谢殒因此往后退。
可他身中凤凰花,只能退到桌案边靠着,再无退路。
芙嫣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看着他病态嫣红的眉眼说:“我现在身无任何负担,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也不必太生气,这之后我自会前去领罚,万劫不复没什么可怕的,我总还是父帝唯一的孩子,为了天族的未来,他们至少也不会要了我的命。”
谢殒汗如雨下,他实在不想看她,闭着眼别开头。
芙嫣倒是一直看着他,将他不断滚动的喉结和布上汗珠的修长颈项进入收眼底。
她眼神暗了暗,紧紧抓着衣袖说:“你若觉得那样不够,非我要死的话,到时也可以亲自去参与审判。以你的地位,父帝说不好真的会答应,他与母神还很年轻,再生一个来培养也还来得及。”
“够了。”谢殒似忍无可忍,“解开阵法,回去,别再闹了。”
“我没有闹。”
像为了证明这句话,芙嫣突然扯开了衣襟,烟粉色的肚兜乍现,谢殒猛地屏息转眸,却在余光瞥见她将肚兜下拉一寸后的痕迹时停下了。
他冷着脸望回去,看着她心脏的位置上的三颗“红痣”。
那当然不是真的红痣。
那是挖了三滴心头血的痕迹。
谢殒抬眸扫了扫已经将整个十重天禁锢的阵法,金红色的灵力强大慑人,完全
超出了芙嫣的修为。
“你竟用邪阵。”
谢殒这次是真的生了气。
他真的生气后,芙嫣才发现他以前其实从来没有真的生过她的气。
他明明神色平和,但芙嫣就是知道他此次是真的动怒了。
他静静望向她,像看着十足的陌生人,不悲不喜,平平静静,仿若她是死物。
“上神之躯的三滴心头血,女君真是抬爱谢某。”
芙嫣没有说话。
谢殒:“你今年不到三万四千岁,失了三滴心头血,如今是什么修为了?”
芙嫣冷冷道:“不牢你费心。”
“是,的确。”谢殒淡淡道,“你不值得我如此费心。”
芙嫣心上一拧。
“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又如何值得我来替你爱惜。”
芙嫣握紧了拳。
“女君还做了什么,不如现在全都说出来,让我一次开够眼。”
他甚至还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斯文羸弱的身子斜倚书案,红得似血的唇轻抿起,言词娓娓道来,却刺得芙嫣心如刀绞。
“我还
做了什么?你应该最清楚。我给你的酒里有凤凰花,你现在完全动不了灵力,是我刀俎下的鱼肉。”她语气发狠。
谢殒轻描淡写道:“嗯,的确。还有吗?”
他好像真的很想知道,执拗地询问。
但其实也没什么了。
这已经足够了。
“已经做过的没有了。”芙嫣盯着他说,“但即将要做的还有许多。”
谢殒眼神闪了闪,长睫低垂掩去眼底神色,淡淡道:“你若聪明,现下便去寻医仙,或可挽回你的心头血。”
“我不在乎。”芙嫣说得毫不犹豫。
谢殒万分无力:“你真是不可理喻。”
芙嫣再没说什么,她突然向前扑进他怀里,身上衣服还拉开着,他一低头就是她圆润白皙的肩头,视线转开一点,就是精致漂亮的锁骨。
锁骨下是起伏的胸脯,那上方红艳艳的三颗血痣让他难以忍耐地闭上了眼。
“芙嫣。”
他第一次只叫她的名字,不带“女君”这疏远的称呼。
她在他怀里僵了一下,手臂环住他的腰,没吭声。
“不值得。”他说,“我不会同你在一起。”
芙嫣理解不了。
她抬起红透了的眼睛:“为什么?我已经证明了我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才
喜欢你,我都是真心的,为什么还是不行?”
“你对我做了这样的事,还指望我们能在一起吗。”谢殒认真地看着她,“你觉得我往后见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吗。”
“或者。”他嘴角噙笑,温声说,“你以为,你以后还能见得到我吗?”
芙嫣张张嘴没说话。
“所以,现在结束一切还来得及。”他安抚地抚过她的发,“关了阵法去寻医仙,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说得那么认真,好像真的是心中所想,似乎真能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可芙嫣不相信。
“哪怕我照你说的做,你以后也不会再见我。”
她放开他,冷清到圣洁的脸上平平静静。
“我不会。”谢殒还在试图让她去寻医仙,“我会见你。”他说得很认真。
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过去对芙嫣的拒绝堆积到今天,让她根本没法相信他现在是认真的。在她看来这不过是缓兵之计,她只要一走,他就会消失。
他与洪荒关系密不可分,若他直接去了洪荒再不出来,谁能找到他?
谁都找不到。
只要想想前功尽弃,功亏一篑,芙嫣就无法接受。
“死心吧。”她轻咬下唇,“你不如想想接下来我会对你做什么。”
谢殒看着她,渐渐没了说话的欲望。
芙嫣望着偌大的天幕宫,在漆黑阴沉仿若要吃人般的夜幕中笑起来:“你很生气。”
气到天地变色,还能气息温和地说着什么不会不见她,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鬼话——她要是信了,可就真是太傻了。
“你这里少有人来,我已经提前在给父帝的传音里说了要闭关,那么接下来,在你行定婚之礼之前这三日,我会对你做所有早就想做,但一直不能做的
事。”
她慢条斯理地化出一张古琴,在谢殒目不转睛地注视下回眸笑道:“那就先从这件事来吧。”
她抬起手,金红色的灵力将他拉到了她身边,他浑身麻痹,无法反抗,任由她摆成了盘膝而坐的弹琴姿势。
“你从来没为我弹过琴。”芙嫣说,“那便先弹琴给我听吧。”
谢殒神色一顿,竟怔了怔。
像是意外竟只是这样简单的事。
“我不擅琴。”半晌,他很低地说了一句。
芙嫣慢慢道:“帝君自谦了。我见过许多次你用琴音布星,操纵星宿天运,我很喜欢你那时以琴音翻手为
云覆手为雨的样子。可除了这种时候,你从从不动用太上琴。那时我偷偷去了一趟魔界,取了第一颗宝石来给你,本想换你弹首曲子给我听,你责备了我。”
她对那段记忆很清晰:“你不要我的宝石,让我拿走,还说太上琴神力磅礴,岂容儿戏作弹。”
谢殒像是也想起来了,一时没有开口。
芙嫣看着他的侧脸:“这不是太上琴,现在你任我宰割,总得随我所愿了。”
她又想到:“啊,你手指大约不能动,没关系,我有办法。”
她一弯腰,钻进他怀里,让他整个人从后面圈住自己。
而她自己则握住他的双手,让他的手搭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比他小许多,这样一搭在外看来,就好像只有他自己的手。
“这样也勉强算是你为我弹的了。”
芙嫣低着头自顾自带着他的手拨动琴弦,感受着他的气息将她笼罩,心底的不安和不确定全都消失不见。
殊不知,此刻谢殒亦被她周身的气息淹没。
琴音流转,气氛竟从剑拔弩张变得温柔静谧起来。
谢殒从不知道芙嫣竟然这样娇小。
她平时总是挺直脊背,冷艳圣洁,威仪不可侵犯。
只是看着她,根本不会意识到,她于他的怀抱来说,真的十分娇小。
他几乎将她整个圈住,她绾着发髻,白皙的后颈暴露在他视线里。
周身暗香浮动,谢殒深潭似的眸子静静凝着她认真弹琴的样子,手指突然动了动。
芙嫣的手和他的手相贴,第一时间感受到了。
琴音戛然而止。
她反手按住他的脉门,送入灵力探寻,发现他只是手指能动了而已,渐渐放下了心。
谢殒缓缓握拳,攥拳的力道很大,指节发白。
“看来这琴弹不下去了。”她手按在琴弦上,谢殒身体麻痹,要欺身于她才不至于跌倒,她发顶擦过他的下巴,他闭着眼躲开。
“真可惜。”她想将琴收起,却被谢殒的手按住。
“弹了琴就走。”
他这样说完,问她:“想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