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三千多年来,谢殒从不相信芙嫣轻而易举的“一见倾心”,总说她是受了什么影响才会这样,但芙嫣从不认为这天下真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对一个人产生这样强烈的感情。
第一眼见谢殒,她就强烈地意识到,她想要得到他。
在那之后的相处之中,她更是感受强烈——她长到三万岁成年,是谢殒让她第一次有了想要得到和独占的情绪,陌生浓烈的感情充斥着她的大脑和心脏,她根本无法克制对他的狂热。
他是她生平唯一的得不到、意难平,也是她身为少帝唯一的“瑕疵”。
她对他过于轰轰烈烈的追慕和着迷,是仙界朝臣对她唯一不满意的地方。
芙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来。
结界内的混沌已经停止了挣扎,庞大的阴影缓缓消失,应该是沉浸到深处去了。
芙嫣没有亲自进过混沌之地,但据舟不渡说,混沌之地是一片进去后会失去重量的地方,在那里面行走,就好像进了没有水的海。
看到结界内安静下来,身为此地主帅的舟不渡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一直强撑的稳定在这一刻崩溃,潮水般的疼痛袭来,他身体摇晃了一下,被身边的人扶住。
扶住他的不是赤焰,感觉不对。
淡淡的幽香拂过鼻息,舟不渡惊讶地侧头,看到了芙嫣。
“你伤口又裂开了。”她微微蹙眉,不赞同道,“既然无垢帝君来了,就说明一定不会有事,你何必来得这么急,我刚刚才替你疗的伤。”
赤焰也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神尊。”
他拧眉扫过舟不渡墨色更重的黑衣,那应该是被血染的。
舟不渡按了按额角:“无妨,这都是小事,我若不亲眼看着混沌沉睡是不可能安心的,浪费了你的真龙之气实在对不住。”
芙嫣沉默了一会才说:“回去吧,你的伤不能再拖。”
战神乃仙界天族战力之首,伤势不能拖延,不能给任何一方觊觎的可能。
她这次也算来巧了,正好为舟不渡疗伤几日。
舟不渡却说:“我自己来便是,不必你再动用真气。”
他想推开芙嫣的手,却被她紧紧抓住。
感受到她纤细的手抓紧他炙热的手腕,他成功地僵住了,比刚才望着混沌时还僵硬。
“不必忧心我的真气,你乃仙界战神,七上神之首,要分清轻重缓急。”
芙嫣的声音冷冷清清,明明没什么柔情,可舟不渡愣是听得半个身子都
软了。
现下别说是让他回去和她疗伤,就是让他跳进结界里洗个澡,他估计也会应下。
跟着芙嫣往前走了几步,舟不渡忽然察觉到什么,回眸望向了一眼云上。
无垢帝君还未离开。
这位帝君总是来匆匆去匆匆,按理说该在解决完混沌后就走的,怎么还留在这里。
正疑惑着,只见帝君朝他微微颔首,这才驾云离开,身影消失得极快。
……原来是他忘记与帝君道别。
舟不渡打心底里不喜谢殒,却
不是因为谢殒的品格有什么残缺。
相反,这位无垢帝君如他名号中的“无垢”二字一般,简直找不到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明明拥有那样强大的实力,却过得清心寡欲与世无争,哪怕身为帝君,面对一二重天的小仙也温和认真。
这样清正端肃礼数周全的君子,让舟不渡觉得这世间若真有什么人是完美不缺的,那就该是无垢帝君这样。
他之所以不喜他,也正是因为这份假人般的完美。
这么完美的情敌,他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
“帝君方才离开时似乎脸色不太好。”舟不渡微微拧眉,“女君不去看看?我这里有常驻医仙,不妨事的。”
芙嫣当然看出了谢殒的不对劲,但她只说:“他总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又不是今天才这样,哪里需要我去看?”
舟不渡睨着她的脸,她明明平平静静,语气冷淡疏远,可他还是听得出几分不平。
也是,没道理让她去热脸贴对方的冷脸,他们二人走到今日这种地步,女君也不该再去无微不至地关怀对方。
舟不渡想着,突然气血上涌,吐了一口血,放在以前,他肯定压回去,死也不吐出来,但现在……面不改色地抹掉嘴角的血迹,他硬邦邦地说:“啊,伤得确实挺重。”
芙嫣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清浅地笑了笑,气若幽兰。
舟不渡没忍住,严肃地说:“你这样对我笑,我看着只觉所有的伤立马全好了。”
跟在后面的赤焰:“……”谁!到底是谁!是谁夺舍了神尊!
谢殒离开苍灵渊,很快回到了仙界。
他一落地便曲起手指在空中写了几个字,用灵力击散。
正在神谕宫等候消息的天帝很快收到这几个字,他拂散悬于空中的金字,望向高台下的众仙家:“帝君已归,混沌再次陷入沉睡,其他三处封印尚且稳固,也未有凶兽
苏醒的情况,诸位对此事怎么看。”
命格上神藏叶上前一步说:“臣以为此次当是意外,混沌的结界下得最早,如今有些松动,它有苏醒的迹象,应该也是情理之中。”
司法上神霜晨月冷声说:“臣不这么认为,四大凶兽的封印规格最高,也最牢固,混沌更是由战神亲自镇守,定期加固封印,怎么可能出意外?”
藏叶抿唇:“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霜晨月冷冷淡淡:“不知。”
银拂翻了个白眼:“人家最起码有意见,你不知道还怼人。”
“说多错多,不如不说。”霜晨月严肃地说。
银拂还想说什么,被生机上神采青风制止,后者思索了一下道:“无论如何,有无垢帝君在,若有危机也能第一时间平复,我们当是有很多时间查清楚问题所在的。”
天帝点了一下头:“那便由霜晨月彻查此事,朕会下令让舟不渡配合你。”
霜晨月领命。
十重天。
神谕宫的安排谢殒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正闭目调息,脸色白得几乎透明,整个人摇摇欲坠。
继连续开了两次天地镜,还紧接着动用净化之力震慑混沌,混沌之气入体,雪上加霜,哪怕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死
不掉,这次也要吃上一些苦头。
谢殒猛地睁开眼,安静的太冥殿里响起他不间断的咳嗽声,他撑着手臂坚持片刻,意识到这样恐怕不行,勉强起身,转瞬消失在十重天。
他只身前往金乌所在之处,离得越近,刺目的光越让他睁不开眼。
这样的感觉不免让他想到芙嫣挂在天幕上的那些炫目宝石。
更让他想起在苍灵渊,混沌稳定下来后,芙嫣就再也没看过他一眼。
她走得很干脆,一心为舟不渡疗伤。
真龙之气为纯阳之体疗伤事半功倍,舟不渡的确需要芙嫣。
至于他,以他们目前的关系,她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他并不在意,也没放在心上,只是需要习惯罢了。
当一个人始终把你摆在第一位持续三千多年,那不管你是否需要这些,在这之后她突然对你不闻不问,你都还是会不习惯。
谢殒并未进入金乌的领地,而是在最靠近它的地方化作水雾一般,沉入一道细小的裂隙。
裂隙中天地茫茫一片灰雾,到处都是强大的灵力威压,恐怕天帝亲至都不一定进得来,他却仿佛倦鸟归巢,身
上的痛楚骤然缩减许多。
谢殒撑着最后一口气坠入无尽洪荒内的一片清泉,慢慢融于其中,与清泉合为一体。
与此同时,混杂着无数邪祟之色的水污染了清泉,清泉升腾气泡,仿佛烧开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谢殒赤身重现。
他长发披散,浑身水珠,视线盯着洪荒之内。
他眼神放空,脑海一片空空荡荡,这种感觉令人不安,于是他想要思考点什么。
接着他就想到了不久后与云净芜的定婚之礼。
看今日芙嫣的态度,那虚假的定婚之礼应该不必举行了。
不如回去就下令延期,再寻合适的时机彻底解除。
苍灵渊,芙嫣刚给舟不渡疗伤完毕走出主将营帐。
她抬眸望向今日谢殒净化混沌的地方,想到他离开时的脸色,猜想他一定觉得,她当时看都没看他的情况,只关心舟不渡,定然是已经决定放弃。
他现在肯定是防备最低的时候。
很好。
她驾云而起,自苍灵渊离开,直奔金乌。
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