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臂伸直,手心打出一道冰蓝色的光芒,和对面的黑光对峙。黑光浓郁翻滚,阴寒蚀骨,相较之下,蓝光就显得太浅淡太脆弱了。然而就是这阵浅光,看似脆弱却源源不绝,后继有力,很快就占了上风。
李朝歌惊喜:“顾明恪!”
不对,他应该是秦恪。
对面秦惟已经感觉到吃力,但他依然表现的谈笑自如,胜券在握:“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走。”秦恪没有回头,声音冷清短促,对李朝歌说道,“你先出去。”
“可是你……”
“这里有我,你先去安全的地方。”秦恪说完,不顾另一只手还在和秦惟对峙,凝聚起灵光送李朝歌离开,“出去后立刻去找周长庚,不要回头。”
李朝歌都没来得及反对,就被一阵冰寒之气裹挟着飞出地宫。李朝歌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她抬头看,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地面,刚才那个塌洞不见踪迹。
李朝歌握拳,她很不放心秦恪一个人面对秦惟,但是又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他不顾安危送她出来,她不应该浪费秦恪的心意,若是自己不肯走或者胡搅蛮缠地跑回去,那才是浪费别人给她争取的时间。
李朝歌用力看了地下一眼,转身往外跑。她一个人打不过秦惟,回去也无济于事,不如趁这段时间找帮手过来。对了,周长庚还在。
天上轰隆炸响一道惊雷,风中吹来水汽,看起来要下雨了。李朝歌这个念头刚落,夜空突然砸下来豆大的雨点,视野顷刻间被大雨笼罩。
李朝歌擦掉下巴上的水,心想这场雨不同寻常,江南春日很少见这么大的雨。
她走了两步,慢慢在雨中停下脚步。雷声轰隆,掩盖了其他声音,一行黑衣人手里拿着武器,飞快地绕成一圈,把李朝歌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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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陵里,李朝歌走后,秦恪和秦惟动手不再顾忌。地下宫殿倒塌了一片,碎石和金银珠宝胡乱压在一起,再不见刚才的华丽恢弘。
秦恪再一次将秦惟逼退,他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已再生不起波澜:“王兄,收手吧。”
秦惟自一千年前苏醒,之后陆续陷入休眠,但其余清醒的时间,他一直在修炼。他忍耐了一千年,本以为自己的实力足以匹敌秦恪,没想到,还是远远不及。
尤其讽刺的是,这还是秦恪被压制成十分之一的水平。
秦惟忍住体内翻滚的气息,不肯表露出丝毫吃力。他依然闲适从容地笑着,说:“你急急忙忙把她送走,是怕我和她说什么吗?”
“和她无关。”秦恪冷冷看着秦惟,“我们的恩怨早已结清。夔国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她是另一个王朝的公主,和你我之事毫无关系。”
“没关系?”秦惟笑了,“你死时十八,未婚未娶,之后多年父王母后一直引为憾事。如今你终于要往秦氏族谱上添人了,我这个兄长,连看一看未来弟媳都不行吗?”
“秦惟。”秦恪注视着他,眼中几乎要凝出冰刃,“你适可而止。”
秦惟感觉到主导权重新回到手中,再次变得气定神闲:“是你不顾违反天规也要和她成亲,你敢做,为何不敢听人说?仙人不老不死,独步天地,没想到,生活竟然比凡人还要刻板。凡间最低等的庶民尚且能娶妻生子,你们却不能自由成家,真是令人唏嘘。”
秦恪不想听他说这些。谈话时若是跟着秦惟的步调思考,那才是中了圈套,秦恪问:“你为何知道这么多天庭的事情?”
这话对秦恪来说只是一句简单的询问,但秦惟却被深深刺痛了。他费尽心思搜寻仙人的踪迹,千年来有任何线索都视之如狂,然而于秦恪而言,这些不过是他生活中的常识,细小的不足为道。
秦惟勾唇笑了笑,明明是一样的脸,在他身上就显得阴鸷扭曲:“我如何得知就不用你关心了。我倒想知道,等渡劫结束后,你打算如何处置她?杀了她消灭痕迹,玩够后就当无事发生直接飞升,还是陪着她堕入轮回,经历生老病苦?”
秦惟不愧是攻心高手,每一句都往秦恪最痛的地方捅。秦恪冰冷地看着他,秦惟含笑回视。秦惟本以为秦恪会生气,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秦恪敛了下眼睫,没有怒斥,反而平淡地说:“最坏的情况不过是我和她共入轮回。我本就是凡人,进入轮回没什么不好。生生世世投胎,也算永存世间。但是王兄,你还能坚持多久?”
秦惟脸色一下子变了:“你在挑衅我?”
“我在提醒你。”秦恪说,“修鬼道并非长久之计。回生诀是邪术,秦氏已经没有后代可以供你吸食了,你再这样下去,必自取灭亡。”
他们兄弟不愧是一母双胎,彼此最知道说什么能刺痛对方。秦惟冷笑:“呵,当初如果不是我搜罗来天材地宝,供你祭祀,你岂会获得飞升的机缘?”
秦恪当年是怎么死的,兄弟二人心知肚明。秦恪即便见了秦惟,也全是就事论事,没有再提那场惨剧。可是,秦惟却主动说了出来,用的还是“要不是因为我你岂会占这么大便宜”的口吻。
秦恪再也忍不住,用力扼住秦惟的脖颈,狠狠将他掼到墙壁上。黑色的石墙裂出细碎的蜘蛛纹,秦惟脸色惨白,依然紧咬牙关,不甘示弱地盯着秦恪。
“你把那称之为机缘?”秦恪眼瞳幽深,冰冷漠然,里面看不到一丝温度,“当年如果换成你,你愿意吗?”
秦恪答应祭剑时,当真抱了赴死的心。他并不知道祭剑后他会阴差阳错飞升,如果提前得知,那死去的会是谁,活下来的又是谁?
秦惟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这个选择无法重来,假设根本没有意义。
“可是你获得了永生。”片刻后,秦惟艰难地说,“你飞升后再也没有回来过,父王母后临死时都在念你。你心肠之冷,也不遑多让。”
秦恪觉得可笑:“自我出生以来,我从未被选择过。每一次我都要为了你让步,最后甚至连性命都让给你。他们余生惴惴不安,到底是思念我,还是怕我报复?”
秦恪说完,猛然意识到不对劲。秦惟绝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他无论做什么都有目的,但今夜秦惟的话未免太多了。秦惟屡次没话找话,而且,专挑能剧烈刺激秦恪情绪波动的话题。秦惟想做什么?
秦惟见秦恪神情变化,唇边含笑,慢条斯理道:“被你发现了,倒比我想的要早一点。”
秦恪想到独自离开的李朝歌,骤然生出一股害怕。他手指攥紧,几乎将秦惟的脖子掐断:“你做了什么?”
秦惟被掐得无法呼吸,但他还是维持着笑意,断断续续说道:“你最好直接杀了我,要不然,这会是你人生中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秦恪紧盯着秦惟,他知道秦惟在故意激他,若是今日放开秦惟,以后必后患无穷。但他若是动手,秦惟临死反扑,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这段时间,李朝歌怎么办?
秦恪最终不敢赌,他不敢让李朝歌冒哪怕万分之一的风险。秦恪冷冷看了秦惟一眼,最终放手,飞快往地陵外赶去。
秦惟终于获得自由,他立刻俯身,捂着脖子大口喘气。经过刚才那一番打斗,秦惟的头发已经乱了,长发披散在他身侧,遮住了半张脸颊。他侧着身体,许久未动,明明该是很狼狈的样子,可是秦惟嘴边却慢慢爬上一丝笑意。
他这个弟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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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
自从盛元公主随大军出征后,女皇就睡不好,时常要做噩梦。众人以为女皇忧心前线战局,心照不宣地避而不提,只是给殿中换了安神的香,增多了每日守夜的人。
今夜,轮到张彦之守夜。张彦之坐在桌前,借着墙壁上微弱的烛光看书。他背后是重重叠叠的纱帐,女皇正躺在其中睡觉。
所有人不敢发出丁点声音,连张彦之都刻意放轻了翻书的动作。他拉动卷轴时,隐约听到后面有声音。张彦之怕吵醒女皇,立刻停下动作,也正是因此,他听到女皇的呓语。
张彦之身体一下子僵硬了。女皇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殿外的女官听到动静,慌忙跑进来:“是女皇醒了吗?”
外面的声音惊醒了张彦之,也惊醒了女皇。女皇猛地从梦境中挣脱,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女官们见状,连忙围过来侍奉。张彦之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跟着走到帷幔里。
但是他进来的太迟了,床榻已经被女官、宫女围住。她们轻手轻脚侍奉女皇喝水,女皇饮了一盏茶,又听女官细言慢语地劝了许久,思绪慢慢回笼。
女皇深夜醒来,头发杂乱,皱纹深刻,和白日判若两人。但根本没人敢轻视,众人都避讳地垂着眼皮,听到女皇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从上方响起:“平叛军队走到哪里了?”
“去都梁山了。”最得宠的一个女官轻声细语说道,“今日最新传回的消息,盛元公主夜探都梁山,遇到了当年收养她的侠客。盛元公主武艺高超,她的师父不知该多么神通广大。我军连获两位能人,此战必胜。”
张彦之跪在外围,听到这里,他冒着大不敬抬眸,隐晦地观察女皇表情。
女皇眯着眼,神情莫测。张彦之想到刚才听到的梦话,心里忽的咯噔一声。
第155章 暗杀
女皇虚虚盯着帷幔, 心中晦暗难测。
这几日她频繁做噩梦,今日,更是梦到了非常了不得的东西。
梦中还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时间,但是李常乐死了, 李怀被判谋反, 在流放途中莫名病亡。女皇重病,榻前质问李朝歌时被杀。
女皇的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气喘吁吁醒来, 就算缓了很久, 还是能感觉到那股心悸。
女皇从来不相信巧合, 她以女人之身登上皇位,可以说开天辟地独一遭。女皇忍不住猜测, 这是不是上天为了警示她,所以在梦中给她提醒,李朝歌会弑君。
毕竟李朝歌武功高超,宫廷内外没人拦得住她, 而顾明恪也不是普通人。女皇曾经提出让他们和离, 之后会另给他们补偿, 但两人都拒绝了。后面没人再提这件事, 可是女皇和李朝歌、顾明恪的隔阂,就此生成。
他们夫妻两人权倾朝野, 现在手里还有三十万大军。若是这一仗打赢, 恐怕天底下再无人能和他们抗衡。如果他们不想屈居臣子呢?
而且,李朝歌找到当年救她的侠客了。这些年女皇亲眼看着李朝歌,可以看出她确实没有六岁前的记忆。但是人不会无缘无故失忆,是谁抹去了她的记忆?
女皇想着这些事, 脸上越来越凝肃。宫女们只以为女皇半夜被噩梦惊醒,心情不好,给女皇换了安神的香后,就继续侍奉女皇睡觉。宫女拿着扇子,轻轻扇风,女皇躺在床上合眼,呼吸逐渐均匀。
女皇睡着了,宫人们小心翼翼地合上帷幔,放轻了脚步往外走。殿中只剩烛光昏暗,帷幕重重。张彦之跪坐在纱幔后,他看到女皇安详躺着,似乎睡熟了的样子,不动声色起身,悄悄从殿里出来。
一出殿,他立刻加快了脚步,急匆匆往宫门赶去。不好,李朝歌有危险,他要赶快提醒她。
张彦之并不知道,在他走后,帷幔后的女皇猛地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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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浩荡。雨声淹没了脚步声,五个黑衣人转成一圈,踩在地上,骤然溅起高高的水花。
一个黑衣人猛地向李朝歌抛出铁钩,李朝歌躲过,而那个钩子像是有眼睛一样,再次旋转回来。李朝歌执剑挡住,然而奇怪的是,削铁如泥的潜渊剑竟然割不断那些铁链,反而被铁钩牢牢吸附着。李朝歌心里震惊,这是怎么回事?潜渊剑并非凡铁,按理不会被磁铁影响才是。
李朝歌很快意识到,这些人是专为她而来的。他们手里的武器,也是为她而定制的。
这五个人配合的非常默契,其中一个人绷紧铁链,另两个人向李朝歌攻击。李朝歌剑被人控制着,折腰跃起,反身重重给了黑衣人一脚。黑衣人被踢远,她顺势握紧铁链,用力拽回去,把铁链另一端的黑衣人甩到他的同伴身上。
几个黑衣人摔成一团,李朝歌也终于拿回了自己的剑。摔倒的那几个人很快就整理好队形,再次向李朝歌围来。李朝歌握紧剑柄,严阵以待。
她正凝神寻找破绽,忽然感觉到脚下有动静,她本能跃起,与此同时,地下钻出来一个人,手握双刺,直指李朝歌。要不是李朝歌刚才离开的早,现在就被刺穿了。
李朝歌心中又是一冷,可以土遁,这是五行忍者?土忍者一击未成,再次向李朝歌追来,李朝歌接下这一招本来轻轻松松,但是她正要反击时,金忍者抛出铁钩,将潜渊剑牢牢吸住。李朝歌武器受制,只能强行换方向躲开。她和双刺惊险擦过,才落地,另外几人的攻击也来了。
他们是五行忍者,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彼此相生相克,偏偏又配合无间,李朝歌对战非常吃力。又一回合过去,李朝歌没躲得过,胳膊上被划出长长一条血痕。
李朝歌按住胳膊上的伤口,血迹穿过她的指缝,滴滴答答掉入水洼中。李朝歌身上已被雨水浇湿,几缕头发贴在她脸侧,衬的她那双眼睛格外漆黑。
李朝歌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五个忍者排列队形,缓慢逼近李朝歌,无人应话。木忍者率先出击,手中的鞭子甩过雨幕,拉出一条长长的水线,快要落下时,鞭子忽然伸长几寸,硬生生改变了原来轨迹。
紫微宫,女皇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檐外大雨连天。女官侍奉在后面,忐忑难安。
今日不知道怎么了,女皇一整天都沉默寡言,连广宁公主和六郎都没能让女皇展颜。女官小心翼翼地问:“圣上,这场雨下得怪大的,站久了恐会着凉。奴伺候您回去吧?”
女皇没有动,脸上神情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女官立刻吓得跪地,大气不敢喘:“奴婢僭越,女皇恕罪。”
“下去吧。”女皇淡淡应了一句。女官如蒙大赦,赶紧磕头,冷汗涔涔地爬起来。
她退到一半,忽然被女皇叫住。女皇盯着外面连珠般的雨线,问:“五郎在何处?”
女官不明所以,战战兢兢说:“五郎在集贤殿编书,今日下雨,早早睡了。圣上要叫五郎来吗?”
外面吹来一阵大风,裹挟着雨丝飞入宫殿,女皇脚下顷刻就被打湿了。女官想要提醒,但女皇仿佛没察觉般,依然迎着风,说:“没事,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不敢做女皇的主,应诺一声,轻手轻脚撤远了。等人走后,女皇伸手,接住屋檐落下的一滴水珠,低叹道:“可惜了,明明是最像我的孩子。”
李朝歌用剑挡住双刺,背后长鞭呼啸而过,倒刺勾在李朝歌手臂上,瞬间拉出一条血肉模糊的伤口。雨水滴滴答答落下,粘稠的血随着雨水,在地上蜿蜒成一片红。
李朝歌忍着疼,再次举剑攻击。可是这些人有备而来,他们熟知李朝歌每一个招式,对她的攻击风格了如指掌。他们的武器、行阵、走位,都是为李朝歌量身定制的。
以一敌五,还是五个专门研究过她弱点的人,李朝歌很快就体力不支,伤痕累累。李朝歌依然强撑着,不肯后退一步。她根本退无可退,这些人今日就是为了杀她。
李朝歌拼着一次攻击不躲,用力刺向金忍者。对方的钩子狠狠穿入李朝歌肩膀,李朝歌的剑也刺向对方腹部。可是,剑尖碰到对方身体的时候,无论李朝歌用多大力气,都捅不进去。
他们压根不是凡胎,李朝歌怎么赢?
金忍者猛地抽出铁钩,倒刺从李朝歌肩胛穿过,顿时鲜血淋漓。李朝歌闷哼一声,右手再也握不稳剑。土行者看到机会,飞快从地里穿出。尖锐的双刺扎穿李朝歌小臂,血液像失控了一样往外流,李朝歌手指剧痛,潜渊剑咣当一声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