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恪这样一岔神,竟然漏过了李朝歌的话。李朝歌说完,见顾明恪久久没反应,看着还有些走神的样子,出奇愤怒了:“你有听我说话吗?”
顾明恪回神,他自然是没有的,但是神仙好就好在可以作弊,他用法力倒放刚才的事,发现李朝歌问他有没有找到徐兴宁的尸体。
顾明恪从容不迫,仿佛刚才走神的人不是他一般,镇定道:“没有。这几日我基本查遍了庐州境内的山川河流,并没有徐兴宁的尸体。如果他真的死了,尸体并不在野外,而在庐州城内。”
或许顾明恪的范围还能更缩小一些,他这几日在庐州城内进出,如果附近有尸体,他早就感觉出来了。将府衙、街道这些地方抛除后,庐州城内还没有被他们搜索过的地方,屈指可数。
李朝歌心里已经有数了,她点点头,说:“我这里也查的差不多了,只剩一个地方没问。今天夜色不错,择日不如撞日,这就走吧。”
顾明恪没有异议,他和李朝歌没有商讨过,但是两人不约而同,都将藏剑山庄放在最后一站。毕竟这段时间要在藏剑山庄住,太早闹翻不好。
顾明恪起身,李朝歌伸出欺霜赛雪的手腕,支在半空不动。顾明恪怔了一下,问:“怎么了?”
“拉我一把。”李朝歌理所当然地说,“等你太久,我腿麻了。”
说实在的,这个理由顾明恪不太信。但是她说的一本正经,顾明恪总不能去检查她的腿麻了没有。顾明恪接住她的手腕,李朝歌借着用力,指尖拂过顾明恪的腕骨。
李朝歌向熟悉的地方摸去,可惜了,上面光洁如初,并没有伤疤。李朝歌站好,顾明恪收回手,对她说:“你真无聊。”
李朝歌冷冷笑了笑,道:“你也不差。”
顾明恪暗道李朝歌幼稚,李朝歌心里骂顾明恪虚伪,两人就这样相互攻击着走出庭院。白千鹤都差不多准备睡了,突然窗户被石头敲响,白千鹤开窗,见李朝歌和顾明恪站在外面,两个人看着都很平静,但白千鹤本能觉得李朝歌心情不太好。
果然,李朝歌一开口就是浓浓的火味:“出来,查案。”
“天都黑了!”白千鹤不可置信道,“线索已经查到头了,剩下的全是死人。还查什么?”
“谁说线索断了?”李朝歌一个眼神飞过去,比六月飞雪还要冰冷无情,“别废话,快点出来。”
白千鹤嘟嘟囔囔出门。他换好鞋,抱怨道:“找不到证据,推理再合情合理都是白搭。我们还能让死人开口说话吗?”
白千鹤说完,自己愣了一下。李朝歌笑了笑,说道:“谁说不能了?”
夜风吹过,白千鹤抱了抱胳膊,觉得冷飕飕的。他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问:“公主,你要去审问什么人吗?”
“不是。”李朝歌从路边摘了一片树叶,随手一弹撞到周劭窗上,“去审问鬼。”
第71章 审鬼
楮茂站在水边, 搓了搓胳膊。他在大理寺办公八年,从未经历过如此严峻的考验。楮茂又等了一会,实在按捺不住了, 道:“大人, 湖里的鬼迟迟不出现,我们还是换一个办法吧。”
说真的,楮茂觉得顾明恪色令智昏, 脑子出问题了。李朝歌是公主, 胡闹也就算了,顾明恪竟也跟着来。他们在湖边吹了半晌的冷风, 就是为了等一个水鬼。
这不是扯淡么,先不说世界上有有鬼,就算有鬼, 也该去找道士超度,盛元公主竟异想天开要审问鬼,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白千鹤用力点头,立刻响应道:“是的,公主, 女鬼这么久都不出现, 估计是睡了。搅扰佳人……不对, 搅扰佳鬼太过失礼,我们改日再来吧。”
李朝歌默然,水鬼对岸边的人最为敏感, 这次他们等了这么久都不见水鬼出现, 估计是因为顾明恪在,水鬼感受到气息,不敢现身。山不来见我, 我见山,李朝歌对后面几人说:“水鬼和其他鬼不同,唯有新人下替它们,水鬼才能解脱投胎。所以,水鬼会本能缠溺水的人,你们谁会游泳,下装作溺水,把它引出来。”
周劭摇头:“我不通水性。”
周劭力大体莽,让他打熊可以,游泳却万万不行。莫琳琅也摇头:“这是我第一次离开东都,之前我被后娘看着,从学过凫水。”
大理寺那三个人也全是关中汉子,从小离开过陆地,祖传几代都是旱鸭子。白千鹤左右瞧瞧,一脸哀戚地说:“我也不通水性,早知道公主要用人,我就提前学了。”
李朝歌点点头,说:“好。等等,那是什么?”
李朝歌突然眯起眼睛,指向湖岸另一边。白千鹤激动起来,有热闹的地方就有他,他立刻凑过去看:“什么什么,那里有什么?”
李朝歌二话不说,都不等白千鹤反应,一脚就把他踹到水里:“下去给我找!”
白千鹤像个秤砣一样落水,扑通一声砸起好大的水花。早在李朝歌指东西的时候顾明恪就往旁边让了让,但还是晚了,他抬手看着衣袖,皱眉道:“好大的水花。”
李朝歌也嫌弃地擦掉脸上的水,说:“我下次用力,把他踹得再远一点。”
这样水花就溅不到他们身上了。
大理寺另外三人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听到李朝歌和顾明恪的对话,他们费力地合起嘴巴,默默离那两人远了一点。
镇妖司办案,都是这么清新脱俗不妖艳吗?他们觉得,他们可能还是不够了解顾大人。
白千鹤被踹到湖里的时候,眼泪差一点就要掉下来。湖里的水根本有他心里的泪多,白千鹤一边心痛,一边熟练地在湖里游泳。
他得离岸边近一点,要不然撞到了鬼,李朝歌都来不及捞他。
湖岸边,等白千鹤“自愿”下水后,莫琳琅就紧紧盯着水面,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她看了一会,忽然说:“白千鹤,注你脚后,它来了。”
莫琳琅说完,白千鹤蹬了蹬脚,果然,脚腕上传来水草缠绕的触感。白千鹤心想莫琳琅小妹子这一天天过得可真刺激,同时立刻往上浮。
然而在白千鹤即将靠近水面时,腿上的水草突然缠紧,紧紧拉着他,不让他离开。白千鹤几番用力无果,正打算转身砍断腿上的水草,忽然感到水中传来一阵波动,随即后腿一轻,白千鹤身体恢复轻巧,立即浮出水面。
白千鹤隐隐约约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水波哗啦作响,白千鹤根本不敢回头看是什么,赶紧划水回到岸边。大理寺的人见白千鹤回来,搭手把他拽上岸。大理寺的人给白千鹤解了件外衣,纷纷问:“事吧?”
白千鹤吐掉嘴里的水,二话不说捂住眼睛:“我事。你们快去审问鬼,不要让我看到它。”
别说白千鹤这个下水的人,大理寺三人站在岸边,听着水里噼里啪啦的挣扎声,也觉得头皮发麻。明明湖面上寂静无人,可是水波不断扩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扭动。李朝歌手里握着一根绳子,一直探到湖心,绳子隐的那个地方正咕噜噜冒泡。
夜黑风高,崇山峻岭,这副场景说不出的诡异。楮茂自觉胆子够大,但看到这一幕,还是毛骨悚然。
等白千鹤上岸后,李朝歌将绳索交到周劭手里,说:“把它拉上来。”
水鬼在水里泡了十八年,被湖底的怨气、阴气缠绕,身体越来越重,全力挣扎起来相当可观。但是它身体再重,在周劭手里都像个小鸡仔一样,周劭脸色变都不变,轻轻松松把它从湖心拉到岸边。
鬼法力强盛时可以隐藏踪迹,但是现在水鬼被李朝歌打出原型,再也法维持隐身,狼狈地暴露在众人眼前。白千鹤依然捂着眼睛拒绝观看,楮茂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只见对方全身皮肤发白,眼睛大的外凸,头发和水草纠缠在一起,湿哒哒地往下渗水。
楮茂忍住,捂着嘴跑到树根下干呕。大理寺另两人见惯了尸体,对此有楮茂那么大的反应,但还是低声抱怨:“我以后再也不想吃鱼了。”
相较于大理寺这边崩溃的崩溃呕吐的呕吐,镇妖司那里就平静的不像话。莫琳琅习以为常,周劭面无表情,李朝歌仔细审视水鬼身上的细节,而顾明恪,还在关心他被湖水打湿的衣袖。
相比于水鬼,洁癖更不能忍受脏。
李朝歌看得差不多了,问:“我无为难你,今日请你上来,只是想问几句话。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们就送你去投胎。”
楮茂刚刚干呕回来,他被水鬼折腾的不轻,但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吐槽:“这叫请?”
李朝歌管后面那些废物,继续说:“你是谁?”
水鬼蔫巴巴半倒在地上,有气无力道:“我不知道。”
李朝歌扬眉,尾音不由挑高:“不知道?”
白千鹤虽然害怕,但听到对话,还是忍不住想参与话题:“天底下还有人不知道自己是谁?水鬼姑娘,你活的,不对,你死的也太糊涂了。”
莫琳琅说:“也不奇怪,做鬼做的久了,就会淡忘前尘往事,父母、亲人、孩子一概忘却,只记得死前执念。”
“也是。”白千鹤喃喃,“她做鬼十八年,说不定比做人的时间都长,难怪不记得人间的事。”
死后魂魄会散,三魂七魄丢失后,记忆会错乱,神志也会模糊。水鬼记不清自己身份倒也说得通,不过,李朝歌还是觉得太快了。
若死了五六十年,不记得自己生前是谁很正常,才十八年,是不是忘得太快了?李朝歌有再纠缠这个问题,问:“你为什么在藏剑山庄?”
“我为什么在这里?”水鬼捂着头,似乎陷入混乱,“我爹娘把我卖到这里来的。不对,我本就在这里……”
“你认识盛闳吗?”
盛闳是老庄主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女鬼安静下来,看样子是认识的。李朝歌又问:“他带你回来做什么?”
“血……”水鬼茫然瞪大眼睛,身上的水慢慢变成粘稠的红色,滴滴答答渗入土地中,“血,好多好多血……”
水鬼明显不对劲起来,众人轰得散开。大理寺的人皱眉道:“她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开始流血?”
其他人摇头,并不知晓。李朝歌站在原地动,眼看水鬼问不出什么了,她双手结印,周劭手中的绳索自动飞起来,缠到水鬼身上绕紧。水鬼和绳子不断缩小,最后女鬼变成一条水草,草上面绕着细线,飞到李朝歌手上。
李朝歌打开瓶子,将水草收入瓶中,然后塞好盖子,嫌弃地对白千鹤说:“行了,睁眼吧,水鬼被收走了。”
白千鹤终于睁开了他珍贵的双眼。地上还残留着一滩红色的水,白千鹤不敢想那是什么,他躲到周劭身边,抱着周劭肩膀,想看又不敢看地打量李朝歌手里的瓶子:“这是什么法器吗?”
说着,白千鹤嗅了嗅鼻子,问:“你们谁带酒了,我好像闻到一股酒味。”
李朝歌将手里的瓶子晃了晃,说:“鼻子不错,这是我从藏剑山庄现拿的酒。不知道这只鬼酒量好不好,别在里面泡醉了。”
白千鹤一瞬间无语。大理寺的人本来肃然起敬,一脸敬畏地望着那个瓶子,等听到李朝歌说是酒瓶,他们怔住,脸上的表情都转不过来。
众人忙着捉鬼,并有注到顾明恪十分安静。他衣袖早已恢复干净,但他依然低着头,专心整理衣袖,眼眸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神色。
莫琳琅全部心思都在水鬼上,她问:“公主,水鬼刚才的话是什么思?她说好多血,这是怎么回事?”
李朝歌正要说话,忽然林子里传来细微的树枝断裂的声音,李朝歌立刻回头,目光犀利如刀:“是谁?”
黑暗中的人察觉自己暴露,往他们这里扔了个烟雾弹,转身就跑。等雾气散去后,李朝歌看着寂静的山庄,迟疑了一瞬。顾明恪伸手指了下左边,道:“那边。”
李朝歌二话不说,握着剑就追。那个黑衣人察觉李朝歌追上来,不断往后面飞暗器,李朝歌用剑勾住一个回旋镖,转了两圈,用力甩回。前面人顿时闷哼,扑通一声捂着伤口摔落。
李朝歌握着剑,不慌不忙赶上来。李朝歌用剑挑开对方脸上的蒙面布巾,果然,是熟人。
李朝歌轻笑:“我就知道是你。”
任放垂着头,看似认输,其实手指暗暗摸向身侧。他的手指刚够到暗器,肩膀上就被李朝歌用剑鞘狠狠砸了一下。任放吃痛,忍不住痛呼,手里的东西也松了。李朝歌将他的暗器踢飞,冷冷道:“小小年纪就用暗器,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白千鹤和周劭也追上来了,白千鹤率先落地,问:“公主,怎么样?”
“是他。”李朝歌收剑,一眼都懒得看地上的人,转身对白千鹤说,“把他绑起来。他手上不干净,你们小心点。”
“明白。”白千鹤应和一声。他白千鹤别的不敢说,阴人还是有一手的,在白爷爷面前玩暗器,小朋友恐怕不够格。
白千鹤和周劭去后面收拾任放,李朝歌握剑走了两步,突然感到些许不对劲。
顾明恪给她指路,自己却不动弹。他是把她当打手吗?
白千鹤走过来,说:“公主,打包好了,绝对比粽子都结实。”
“嗯。”李朝歌随点头,问,“其他人呢?”
“去堵洪城源了。”白千鹤摩拳擦掌,说,“那个老匹夫还不知道他儿子被我们抓了,趁这个机会,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任放听说他们去找洪城源,用力挣扎起来。周劭嫌烦,一拳头锤下去,任放彻底安静了。李朝歌松了松指关节,说:“他们已经了,我们也不能落后。把人拖着,这就找洪城源算总账。”
任放肩膀上有伤,他才是真正在客栈跟踪李朝歌的人。洪城源派自己的心腹兼私生子打探消息,想到反被李朝歌打伤,洪城源为了掩护自己的宝贝儿子,就借指教武功之名把华凌风右臂打伤,想让华凌风给任放当替罪羊。包括李朝歌等人入住第一夜,山庄闹鬼,那个假扮成白衣女鬼的人,也是洪城源派来的。
洪城源想借山庄里的闹鬼传闻,将李朝歌等人吓跑,这样那三个刺史的死就可以推脱为鬼怪作祟,跟踪李朝歌的人也可以用华凌风顶包。洪城源唯独想到,镇妖司专职就是抓鬼的,在镇妖司面前装鬼,简直是扯着老虎的尾巴喊救命,自己找死。
李朝歌三人一路如暴风雨过境,直奔洪城源老巢。洪城源听下人禀报说朝廷钦差悄悄去湖边了,洪城源左思右想不放心,就派任放打探消息。机密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手下再可靠,也比不过自己儿子。
任放走后,洪城源眼皮就一直跳。洪城源在地上走来走去,他正焦灼地等着儿子回信,突然门窗一齐传来巨响,好几个人破窗而入,瞬间将洪城源包围。
夜色中,一道白衣身影不紧不慢地跨过门槛。一阵风从门外卷入,烛光被风吹动,飞快地晃动着,对方踏风而来,衣袂翻飞,宛如月下仙人。
洪城源眼神眯起,手不动声色地按到剑上,脸上还带着笑,问:“顾大人,你这是何?”
“深夜搅扰,多有对不住。”顾明恪姿态从容,道,“我奉命查三位刺史身亡一案,需要借庄主的山庄一用,还请庄主配合。”
洪城源脸上的笑淡下去,露出真实的凶横之色来:“我好心招待顾大人,顾大人却恩将仇报。我和三位刺史并无往来,他们死了,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