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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放为进实验室门时, 实验室正中的实验台已经被人团团围住,热闹非凡。
这是夜里,其他班都下了课, 只有竞赛班实验室灯火通明。
他手里拎着一大袋东西——密封的冰豆浆、饭团炸串、薯片热狗等等, 四人份的。
顾青峰差点被他烦死, 到底还是给他打了点钱。他又有资金给小机器人换外壳、做定制硬件升级了,剩下的部分, 想来想去不知道怎么用,就给鹿行『吟』买了点吃的。
说不清为什么,他和他两天没见面,中间也没联系, 仿佛就像关系淡了一些。
时至今日顾放为意识到, 他和鹿行『吟』的联系就如同鹿行『吟』整个人的气质一样,安静而抽离。他们能有的一切交集, 都建立在青墨七中这个学校上面。
他去上课,于是能见到。他不去,于是两人就断了联系。
鹿行『吟』不会主动来找他,偶尔也会像上次一样, 突然就一言不发地去了很远的另一个城市,那个城市中有他没有提及、顾放为也一无所知的过往。
黄飞键在门边把风, 注意着教务处的人。看见他来后,注意到他:“诶,顾神你来了啊?什么东西, 好香——”
门边的少年取下围巾, 『露』出精致锋利的面庞,一双眼漆黑发亮。
他一眼就看到鹿行『吟』被围在正中,两张实验台被隔在中间, 整整齐齐地摆上了滴定设备。
“小计算器怎么了?”顾放为皱眉问道。
黄飞键低声说:“——在比滴定!”
他把前因后果都告诉了顾放为。
顾放为放下手里的东西,靠在门边,神『色』认真起来,眉头也皱了皱。“说他竞赛作弊?”
黄飞键明显感觉到,从听见“作弊”这个字眼后的第一时间,顾放为整个人都绷紧了,薄薄的嘴唇抿起来,眼神也多了几分冷肃。
他想起程敏君是谁了,上次月考,他见过这个人在一班门口对鹿行『吟』说话。
他很少记住别人的脸,唯独那次场景还挺有印象。
*
酸碱中和滴定,用已知浓度的溶『液』去中和未知浓度的溶『液』,通过所需要的溶『液』体积来反推未知溶『液』的浓度,中间以指示剂作为指示,来判断是否完全中和。
这个滴定『操』作,在竞赛实验『操』作中一般要进行三次取平均值,以此来减少误差可能带来的影响。
一系列『操』作,包括实验前准备的润洗『操』作、纪录初读数、滴定本身。理论上,滴定终点应该等候至半分钟不褪『色』,但当年区域化学竞赛面向初中生,本身难度不高,估出大致范围就基本可以确定答案,考生们为赶时间,基本只要看见变『色』,等三五秒后即开始重复『操』作。
桌上摆放着锥形瓶、玻璃棒、滴定管等实验用品,有好事者推举了人员,鹰才和青墨七中两边各出一个人进行“出题”,两边各自商议,由青墨七中和鹰才中学的学生共同调配待测的氢氧化钠溶『液』。
“酸式滴定吧,学校实验室只有酸式滴定管了。”有人说。
二十分钟准备后,待测溶『液』被拿了上来,又给鹿行『吟』和程敏君一人分配了相应的器材。
“都退后!刚刚配溶『液』的两个人先出去,以防止干扰结果,现在是十一点二十七分,三分钟后我们开始计时。谁有手机?”
“我有。”一个懒散的声音在门边响起,顾放为拿出手机晃了晃。他的手机不是国内的牌子,是顾氏专门定制的,简约大气,拍摄精度奇高。
鹿行『吟』跟着众人的视线看向他,愣了愣,随后低下头笑了。
两人的视线在这一刹那交汇,顾放为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鹿行『吟』这样笑,心底又想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
他放慢声音:“……我会全程录像。”
他会在这里看着他。
计时开始。
程敏君迅速地抓起面前的玻璃棒、滴定管,开始实验前准备工作,动作太急以至于碰出了非常大的响声。
周围人哪怕是鹰才的学生,都忍不住笑了一下——这过于急切的求胜欲望在他们看来,多少是有点可笑的、令人难为情的。
鹿行『吟』在另一边,却没什么波动。他一边稳稳地拿着滴定管进行润细,另一边轻轻说:“另外,我不知道你是否记忆有误。我再快也没有二十秒,准备工作已经不止这些时间了。”
“我亲眼看见的,不算前期准备,你随随便便摇了几下就换了第二次,第三次,随后填写报告。”
程敏君因为心急,呼吸跟着有点急促,压低声音说:“——比就比,少说这些话来干扰我!怎么,是觉得已经要输了,所以这时候来补充,想蒙混过关吗?”
“没有。”
实验室里安安静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鹿行『吟』笑了笑:“你是说……像这样吗?”
他润洗好了酸式滴定管,排气、挑零,有条不紊地引入已知浓度的盐酸。
顾放为看了一眼,刚过去十秒。
和鹿行『吟』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他的动作实际上非常快,但是快而稳,不会手抖,不会迟疑回忆『操』作步骤。他天生适应这些器材和『操』作,如同他在过去数十年冬天,迅速地熟悉每一个机械零件一样。
滴定『操』作开始。
鹿行『吟』微微俯身,一只手调整滴定活塞,一只手轻轻震『荡』锥形瓶,细长苍白的手腕以一个稳定的力度和频率微微晃动着。
“卧槽卧槽,你看他在干什么!他的滴定管里在哗哗地滴!这个流速能干什么?”有人迅速发现了异常——鹿行『吟』完全不像标准实验『操』作里说的那样,一滴一滴进行滴定,而是让溶『液』以非常快的速度落下。
中学实验滴定『操』作中,第一要求就是要慢,够慢才够细致,最好能够精确到最后一滴为二分之一,用锥形瓶壁轻轻刮下。
而到了大学,甚至有导师会要求精确到四分之一低,更魔鬼的还有十六分之一滴。
鹿行『吟』完全违反了这个『操』作规律!
“卧槽,路子真的猛,他这么虎的吗?”黄飞键『揉』『揉』眼睛,虽然感到惊奇,但是好像并不是很意外。
易清扬在旁边默默地说:“……你忘了上次他直接拿走扣分本的事了,小鹿好像……一直都挺虎的……”
沈珂却认真地看着鹿行『吟』:“他是靠猜吗?这么快滴出来,然后有一个大致范围,取整数撞答案?”
“他不会。”
这一句话却是顾放为说的。他眼神放在鹿行『吟』身上没放开,随后垂眼看了看手机上录像的时间。
不到五秒钟,鹿行『吟』第一轮滴定结束。
另一边,程敏君还在死死地盯着锥形瓶中溶『液』的颜『色』,手捏着瓶口,过一会儿摇一下。
鹿行『吟』换了一个锥形瓶,重新在滴定管里置入已知浓度的盐酸,依然慢慢放着活塞。
这一次,他的速度比上一次更快,只是在临近滴定终点时放缓了速度,变得稍微有些慢,认真注视着刻度。
他俯身,指尖握着瓶口,抬眼看滴定管刻度时,显得睫『毛』长而翘,乌黑的眼眸被头顶的电灯照得格外深,深而有神。
锥形瓶中的溶『液』变『色』,第二轮滴定结束。
时间过去十五秒。
鹿行『吟』开始无缝衔接第三轮滴定。
此时此刻,他旁边的程敏君刚结束第一轮滴定,俯身在纸上记下数字。
围观的学生们迅速又发现了鹿行『吟』的一个点:他根本不用纸笔记数,仿佛一开始那些数字、浓度换算,全部都刻在他脑海中。
第三轮滴定,鹿行『吟』才真正慢下来,用和程敏君的第一轮速度差不多的速度,进行滴定『操』作。
最后半滴溶『液』滚落锥形瓶中,溶『液』变『色』,晃动之后,颜『色』淡得趋近于无。
鹿行『吟』放下手中的仪器,拾起旁边的笔,没有任何停顿,在旁边的空白草稿纸上写下他的最终心算结果。
他放下笔,轻轻说:“我做完了。”
带上前置『操』作时间,一共一分二十秒。
程敏君深吸一口气——他还在第二轮滴定中,鹿行『吟』的话彻底激怒了他,让他回忆起了一年前考场上所感受到的那种压力——写试卷,鹿行『吟』总是最快写完,几乎不动用草稿纸;实验『操』作,他也比任何人都要快。
正逢理论出分过后,有人谈论:“听说了吗?这次区域化竞有改卷方压分,s省那边实验考得比我们早,有一个人因为被压分后没得第一,『自杀』了。”
……
举报没有任何成本,何乐不为?清者自清,如果鹿行『吟』真的干干净净,为什么被举报后不再进行追诉?
他后来见到了鹿行『吟』的作弊通知,半年后分数取消,正卡在中考时。中间的时间,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这流程虽然长,到底还是出了结果。
这个结果让他十分安心。从小到大,他都是被誉为“聪明”的那部分孩子之一,他永远是第一,永远能够在所有孩子中间脱颖而出。
鹿行『吟』这个冬桐市出来的小土包子,是第一个带给他压力的人。
他绝对不允许这种压力继续存在!
“别分心,继续做!”
旁边的鹰才同学给他加油打气,“他可能是蒙的,可能算得不对!你不要慌!”
程敏君呼吸有些抖,一滴一滴的溶『液』落下的速度,那时间在他眼里仿佛被拉得无限长,令人急火攻心。
他努力稳住情绪,但是随着一个细微的声音,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那是一声轻小的、仿佛花瓣碎裂一样的水花声。
锥形瓶里的溶『液』,被他晃得溅了出来一部分。
锥形瓶刻度不精密,丢失的体积已经无法计算,他这一个失误,整个第二次滴定算是直接毁掉了。
程敏君愣了好几秒后,咬牙重来,开始第三次滴定。
整整五分钟过去,程敏君终于完成了他的滴定,随后开始进行计算,填写出最终的数字。
“多少多少?都写了多少?”
鹿行『吟』这时把手里的白纸翻过来给所有人看。
0.75mol/l
与此同时,程敏君的纸张也翻了过来。
0.7mol/l
“答案是多少?”
有人往外喊了一声,两个出题的学生正在走廊里被冻得瑟瑟发抖。
风里传来两个叠在一起的声音:“零点七五!我们兑的是零点七五的浓度!”
“鹿行『吟』是对的!他只用了一分半钟!所有滴定『操』作加起来大概都没到一分钟!”
“不可能!”程敏君脸『色』铁青,“你不可能这么快。你一定用了什么别的办法!”
当年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鹿行『吟』平静地说:“真的可以。”
“办法也有,第一次取大概范围上限,第二次取大概范围下限,第三次精细滴定,我为了节省时间,一直这样做。”鹿行『吟』说,“还可以更快,也就是我当时的情况——第一次取大概范围时,刚好就精准撞上了结果值。初中竞赛实验题目难度只会停在小数点后一位,0.6mol/l,一次撞上了,就知道是标准答案。”
“我心算很快,不需要再花时间打草稿。”鹿行『吟』轻轻说,“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继续试试。”
“不可能——你不可能这么巧,你就是作弊了,你从没上过竞赛课,实验理论双第一,谁信?当自己天才吗?是天才会来青墨读书?我——”程敏君在原地足足愣了班上后,双眼通红地吼道,“你一定作弊!你作弊才能这么好的成绩!一个月从年级一百多名,直接考到第二,谁信,啊,你们谁信?”
*
实验室里一片寂然,静悄悄的,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切。
门边,顾放为关闭录像,放下手往实验室里走去。
他浑身低气压,眼神里已经是一片冰冷。
鹿行『吟』以为他要来找自己,但是没有——顾放为在他旁边停了下来,视线放在了程敏君身上。
一句话不说,他直接一拳抡了过去,漂亮的一记动作直接打碎了程敏君的眼镜!
他拎着程敏君的衣领,寒声道:“来啊,不是喜欢说话么,来爹这里说说,爹都听着呢。”
又是一拳!
程敏君直接被打得往后撞在了实验台上,整个人摇摇晃晃地站不稳
女生们尖叫起来,旁边的男生赶紧冲过来拉架,整个实验室一片哗然!
鹿行『吟』赶紧冲上去拉住顾放为,抱住他的手臂往自己这边拖。
顾放为没再动了,只是眼里像是要烧起来一样,平常精致漂亮的面庞显得攻击『性』极强。
他压低声音说:“乖,哥哥打架呢。站远一点,别伤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