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雁回掩面低泣, 不说话。
她其实不该跟表哥说这些丢脸的话,但她没有人可以说,别人知道了都会看她的笑话,至少表哥不会看她的笑话。
伤心低泣的模样, 落在赵渊辞眼中, 顿时气愤交加。倘若当真喜欢那女子, 周世子纳进府里也就是了,凭什么养在外头?也太不把妻子当回事了!
“你欲如何?”他忍着气问。
李雁回摇头。
不说话, 只是哭。
她欲如何?她能如何?莫非闹得和离,抛下三个骨肉不要,再嫁不成?莫说她舍不下三个骨肉, 只说再嫁的话,她又能嫁得多好?
丫鬟们劝她的话, 有一点没错, 那就是她已经是嫁得顶顶好了。世子虽然蓄养外室, 但在府里对她很是尊重、敬爱, 两人也是幸福甜蜜过的。
她只是不能接受,她以为的两心相悦、幸福甜蜜, 原来都是浅薄的, 脆弱的,不堪一击的!
“我跟他拼了!”她忽然放下手, 面带泪痕,咬牙恨道:“回去我就跟他拼了!不是他死, 就是我亡!”
赵渊辞连忙喝道:“休要胡言!”
李雁回不禁再次捂住了脸, 哽咽道:“我咽不下这口气!”
她待世子难道不好吗?不是一片真心吗?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她钻进了牛角尖,走不出来了。原剧情中,她和周世子的感情很好, 在外室这件事上,周世子含混其词,李雁回并没有给他盖死,而是心藏疑惑,猜测他在搞什么?
后面,倒是被人误导,认为周世子背叛了她,心碎欲绝。但随即两人解开了误会,说开一切,真相大白,由此更加信任彼此,风雨同舟,恩爱不疑。
但偏偏这时有了变数,她与周世子并非京中最恩爱的夫妻,而是赵渊辞与韶音。有这对模范夫妻对比着,她对周世子的要求不知不觉变高了,发生这件事后,也不如剧情中镇定。
“我找他谈一谈!”沉吟片刻,赵渊辞说道。
李家不在京城,李雁回乃是远嫁,在京城举目无亲,他便是她最亲近的人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欺负。
再说,李家即便知道了,也未必愿意为她得罪周世子。李雁回是高嫁,李家讨好肃阳侯府还来不及,岂会为这点小事跟周世子不依不饶?
说完这番话后,他心里觉得,有一些不妥。
但他又想道,他并非为了私情,任何一个亲人被欺负了,他都不会坐视不理。这样想着,心里渐渐坦然起来。
“不,不要!”李雁回却惊得抬起头,连连摆手,“我只是诉诉苦,表哥不必如此!”
她的理智回来了。
从小便活得如履薄冰的李雁回,比赵渊辞谨慎多了。她与他倘若没什么,都不会允许他找世子说话,何况他们之间曾有过情意?
“表哥,我没事了。”她擦擦泪,逐渐镇定下来,表示自己好多了。
赵渊辞却更觉得她可怜,竟隐忍至此,宁可偷偷哭,也不说。
他心下难过,一下午都不展颜。及至下差,回到家,即将要见到妻子,才勉强挤出个笑脸。
“我回来了。”迈进门。
韶音坐在窗边的炕上,正在做一条抹额,闻言抬起头,不甚热切地看他一眼:“嗯。”
赵渊辞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在做什么?”
“给母亲做一条抹额。”韶音说道。
赵渊辞眼底软下来,柔声说道:“辛苦你了。”
韶音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明白过来,他误会了。
不过,也没有解释:“不辛苦,应该的。”
给自己母亲缝一条抹额,聊表孝心,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至于赵渊辞的母亲,那位老太太,韶音想到之前江城送来的两名貌美女子,心里笑了笑。她这个人,最喜欢投桃报李。老太太给儿子送美妾,她若要表孝心,只会给公公送两名美妾。
赵渊辞不知妻子心里想的什么。只见妻子低头做抹额,认认真真的样子,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倚在软枕上,心里叹了口气。
他此时亦无说话的兴致。想到表妹那张面含泪水,隐忍伤恨的脸庞,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今日看了个话本,落了一肚子气闷。”过了一会儿,韶音跟他说话。
赵渊辞便问道:“怎么?看着什么桥段了,竟气成这样?”
韶音便讲起来:“讲的是一名少年侠客,天资卓绝,少年成名。他有一个师姐,他暗中恋慕她,但是师姐待他却仿佛并无情意。不久后,师门的仇家来了,将整个师门血洗,师姐也死了。少年抵达时,师姐只剩下一口气。”
赵渊辞不由怜悯地说:“好生可怜。”
韶音看了他一眼,继续讲道:“少年将师姐抱在怀里,为她运功疗伤,但是师姐心脉已断,根本活不成了。临死前,师姐对他说了一句话。”
她说到这里,便停住了,赵渊辞不由问道:“说了什么?”
“我也不知。”韶音摇摇头,声音闷闷的,“话本上没写,只写师姐的嘴唇张张合合,而少年靠近过去,却没有听到她说什么。”
“此后的许多年里,少年常常回忆,分辨着师姐的口型,但是一无所获。”
“再后来,他功成名就,成为武林泰斗。有一天晚上,他忽然做了个梦,梦到了师姐对他说的话。师姐说,‘我还没有嫁给你’。”
她还没有嫁给他。
她原来也是喜欢他的。
命运弄人,让他晚到了一步。否则他便能救下师姐,同她成婚,喜结连理,白头到老。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赵渊辞听完后,心中亦是伤感不已,也知道了她闷闷不乐的原因。
“能得到答案,也算是少了一桩遗憾。”他劝慰道。
韶音却看向他,说道:“你当真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她也是喜欢他的,比她根本不喜欢他,更令他好受吗?”
赵渊辞下意识就想点头,当然如此!他的心意被回应了,并非一厢情愿,当然是好事!
然而,话到嘴边,却是失了声音——
这件事情,不能深想。倘若往深处想,想到少年失去的乃是相知相慕之人,失去的乃是白头到老之人,失去的乃是一生幸福,这便不再是圆满,而是巨大的悲哀!
她明明也爱他,但却因为仇家的杀戮,失去了性命。她含冤下黄泉,也带走了少年的幸福。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悲剧故事。
本来只是有些淡淡的伤感,随着咀嚼,那伤感逐渐变为了揪心。
“敬之?”见他不说话,韶音碰了碰他。
赵渊辞回神,看着妻子含着等待的眼神,才想起来她还在等他的答案。
沉吟片刻,他道:“她也爱他。”
虽然这很令人难过,但至少那位少年的爱情得到了圆满,也算不幸中的一点安慰。
“哦。”韶音点点头。
话到此处,便结束了,下人摆饭,两人陆续下了炕,往桌边去了。
“你编出这么个故事,是想做什么?”灰灰问她。
根本没有这么个话本子,灰灰再清楚也不过了,从头到尾都是她编的。
韶音便道:“让他做个选择。”一边笑着接过赵渊辞为她盛的汤,一边在脑中对灰灰道:“让他选择妻子的死法。”
“…………”灰灰。
震惊。
心情复杂。
“你,你这就要走剧情啦?”
韶音道:“是啊,这次要及格的。”
灰灰想说,她就算不走剧情,但只要不破坏男女主的感情线,及格就是妥妥的。
但是想了想,赵渊辞也不配跟她好。之前有个男主,比赵渊辞好多了,不也被她溜了一把?她看不上他,并不奇怪。
“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过他?”虽然知道答案,但它仍是忍不住问道。
“嗯。”韶音答道。
灰灰听到她亲口说出答案,心里说不出来的感受。
这是它经历过的最跌宕起伏的世界,它一次次站赵渊辞,又一次次鄙弃他。看着他做的那些事,它都不知道喜欢他还是讨厌他。
韶音没管它的小情绪。
对她来说,这次任务就是来刷分的。
马上,剧情节点就要到了,而她除了没给赵渊辞生个女儿,其他都没什么偏差。
至于没生女儿,根据以往的经验,差这么一点点,并不影响结果。
这个及格,她拿定了。
赵渊辞最终还是找了周世子。
周世子的年纪与他相仿,亦是年轻俊才。身躯高大,气度斐然,神采湛湛,通身透着贵族子弟的气质,非常配得上男主的身份了。
“你是?”周世子看着拦在身前的人。
赵渊辞便报上名字:“赵渊辞,江城人士,与世子夫人乃是表兄妹。”
“原来是表哥!”周世子对妻子的亲戚还是很尊重的,忙唤了一声。
他打量了赵渊辞一番,见他容貌气质都不俗,心中很是赞赏,朗然道:“从前无缘得见,今日相见,咱们爷们儿好好喝一顿!”
拉着赵渊辞,往酒楼去了。
叫了一桌子菜,边吃边喝边聊。
“原来是你,工部的赵主事!”周世子大笑道,“我听说过你,表哥与嫂子的伉俪情深,满京城都视为美谈!”
赵渊辞谦虚地笑笑,说道:“这也没什么,只不过男子汉大丈夫,当对妻子包容爱护罢了。”
“说得是,此乃君子所为!”周世子甚为赞同,“我敬表哥一杯!”
赵渊辞看着他坦然清澈的神情,心中暗道,这位周世子还真是心机深沉之辈,他暗暗敲打,他竟然能表现出一无所觉。
“说起来,还是你嫂子教我的。”他与周世子碰了一杯,神情如常,笑着说道:“她对我说,夫妻之间,当以真心换真心,如此才能百年好合,美满到白头。”
周世子一脸赞同的样子:“不错,我亦是如此想!”
赵渊辞听着,不禁心中发闷。
他又试探了几次,然而不论他如何试探、敲打、告诫,周世子都如同没有察觉到。
事实上,周世子也是真的没察觉到。他对李雁回一心一意,连个妾侍、通房都没有,虽然平时忙了些,但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就是要拼前程吗?他自问对妻子也是很好的,因此只当赵渊辞是同道中人,吃得很高兴。
一顿饭吃下来,赵渊辞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不禁非常气闷。
回到府中,只见下人们忙忙碌碌,在装马车。
“这是在做什么?”他好奇问。
韶音扶着丫鬟的手,站在马车旁边,闻言朝他冷冷看过来一眼。话也不说,直接将一团手帕朝他丢过去。
手帕轻飘飘的,团成一团,也没什么分量,根本丢不远,在半空就展开了。赵渊辞还没看清,只见她丢过来什么,于是下意识去接。
待接到后,看到是什么,顿时如被火星烫了手,差点失手丢掉!
“你,你怎么——”他惊得睁大眼睛,脸上满是慌乱之色。
他收在书房里的手帕,怎么被她翻出来了?
韶音压根不用翻。问问灰灰,伸手就掏出来了。
她也不同他理论,压根懒得理会他,扶着丫鬟的手就要上马车。
“等等!”赵渊辞急忙上前拦道,“你,你——”他急得语调都变了,狠狠瞪小丫鬟,喝道:“退下!都退下!”
见她们不动,便挥手撵开。
待她们退开几步,他靠近过去,压低声音,急急说道:“我不过是藏了条手帕!你不也有画?我可曾为此闹过?”
韶音这才冷冷看向他,嘴角勾起来,一脸讥嘲地道:“我可没有同他共乘马车,一路叙旧。”
赵渊辞大惊!
“你,你怎知道?!”
“你何时知道的此事?!”
韶音理也不理他,提起裙摆,登上马车。
“音音!”赵渊辞要拦。
韶音直接抢过车夫的鞭子,径直朝他抽过去:“滚!”
他与表妹叙话?为表妹跟人吃酒?他自去做他的好人!
难道还不许她生气吗?
赵渊辞听得鞭子破空的凌厉声音,登上吓得急急后退,韶音便将鞭子还给车夫:“走!”
这些都是她带过来的陪嫁,只听她的话,闻言登时驱赶马车:“驾!”
马车在赵渊辞的视野里驶远,他顿时急坏了:“来人!备马!备马!”
韶音乘坐马车,一路出了城。
原剧情中,祝雪音便是出了城。韶音猜想着,她应当是去城外的庄子上散心,毕竟因为这点事,就惊动娘家人,有些小题大做了。
及至出了城,韶音便好奇起来,她会如何出事?
很快,她便知道了。
事情发生得很没有道理。马儿好端端跑在路上,忽然不知怎的,竟发了狂!嘶鸣,狂奔,并且朝着路边的沟里跑去!
“吁!吁!”车夫急得不得了,试图制住马儿。
车里,几个丫鬟也担心地抓紧了韶音的手臂:“怎的了?好端端的,怎的发狂起来?”
韶音问灰灰,但灰灰也说不知。没有什么缘由,就是忽然发狂了。
韶音心想,大概是因为她不过是个炮灰,不值得设计什么剧情,死了就完事了!
“夫人小心——”
数声惊呼声传来。有车夫,有丫鬟,还有远远坠在后头的赵渊辞。
韶音表演出一副惊慌失神,睁大眼睛,脸色苍白,瞳孔放大的惊恐表情。
在马车倒进沟里的一瞬间,她从车厢里摔落下来,后脑勺先着地,不偏不倚,就是那么巧,撞上了一块凸出的石头。
那块石头的大半都埋在土里面,只露出一点犄角。但就是一块犄角,将她的后脑勺击破一个大大的口子,鲜血横流!
“夫人!!”丫鬟们尖叫道。
赵渊辞远远看到这一幕,亦是肝胆俱裂,一瞬间差点从马背上跌下来!
“音音!音音!!”他大叫道,拼命策动马儿,飞快赶至近前。跳下马,奔向韶音身边,拨开周围的丫鬟们,跪下去,看着脑后洇出一片刺目的红,且愈来愈多时,他只觉眼前一黑!
“音音……”他颤抖着声音道,脸色苍白如纸,想要伸手抱她,可是看着她脑后洇开的血迹,又无从下手,慌乱得手都在抖,“你,你怎么样?”
韶音此刻还有意识。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那双总是清澈的、明亮的眸子,此刻仿佛黯淡了些许,又好像仍然那么明亮。
她看着他,缓缓张开唇,动了几下,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但是努力了许久,却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渐渐的,她眼中的光彩消失。
随即,脑袋一歪,偏向了一旁。
只将一个被血染红的后脑勺,对准了他。她刚刚失去气息,身体还是温热的,血仍然在流。
在赵渊辞的视野里,那温热的鲜红失去了屏障,不受控制的,从她的身体里往外流。
“不,不……”他脑中一片空白,手脚不知何时软成了面条,跪着爬过去,用手捂住了鲜血涌出的地方,“不要流了,不要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