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音接到电话的时候, 正在陆明霄的公寓里,跟陆明霄挤在沙发上看电影。
在电话里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她非常高兴,拉着陆明霄喝了半瓶酒庆祝。
“终于解决了。”她感叹道。
这是她伸手拉的第一个人, 却直到三年后的今天, 才有了结果。许多比于敏后来的人, 都已经解脱出来。
但韶音还是很高兴,因为于敏真正挣脱了束缚, 最令人高兴的是:“这个结果比当年想象的好多了!”
当年的于敏一心想着赔给李大力二十万,然后获得自由。但是现在的于敏,明白了一件事——凭什么赔给李大力?她欠他的啊?
别说她手里有二十万。就算她没有, 该离也得离!实在离不了,就一辈子不回来!
收彩礼钱的人是她爸妈, 凭什么让她还?要还也是她爸妈还!至于生养她的恩情, 以后养老的时候她出一份力就是了, 他们凭什么把她卖二十万啊?
但是当年的于敏不懂这个道理。她被父母教育着, 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那就是爸妈养大了她, 有恩情, 她要孝顺,不能让他们为难。她被逼得走投无路, 离家出走、一心寻死,也只怪自己没本事, 不敢怪父母一分一毫。
好在她现在明白了。
韶音非常高兴。
两人小酌一番, 微醺地相拥在沙发上。
陆明霄低头亲了亲她微红的脸颊,问她:“我们什么时候有结果?”
他二十八了。
而她三十一了。
他希望他们早点进入神圣殿堂。而且,再过几年, 她年纪再大一点,生孩子会对身体有危险。
韶音偎着他,好一会儿没答。
“我之前跟你说,我不想结婚。”她抚弄着他的衬衫,垂着眼睛说道:“我现在仍然是这个想法。并且,我也不想生孩子。”
陆明霄顿时僵住了。
良久,他推开她,起身回了房间。
韶音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见他不出来,便拍了拍脸颊,醒了醒酒,提起包包,打开门走了。
结婚是不可能结婚的。
生孩子也没可能。
她对揣崽养娃没有太大的兴致,而且她也没有偌大的江山需要崽子来继承。
陆明霄在房间里躺了半晌,不见她进来哄他,反而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声音,猛地抬起手背,遮住了眼睛。
他们在一起三年了。
感情却没有加深。
三年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变久了,约会的次数变多了,互相了解加深了,生活的重叠也越来越大,但是,感情并没有加深。
她跟三年前没有不同。当初他觉得她是抓不住的蝴蝶,原来不是一时的错觉,不是他情意初萌之时的担忧,它的的确确存在着。
陆明霄曾经以为自己是她的男友。现在想想,不过是她的消遣罢了。是她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为自己找的一个消遣。
心里烦躁得厉害,他忍不住狠狠拍了下额头。
他的骄傲让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关系,他不想跟她好了,没有人能够这样践踏他。但是,他又舍不得。
次日是周末。
原本的安排是跟韶音一起度过。但是她走了,陆明霄心里生气,没有再打电话给她、问她干什么去了、还在不在B市。
他直接去了公司加班。
公司里的人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发现陆总监居然在周末来公司了,顿时悄悄八卦起来。
三年过去,陆明霄已经不是一个小部门的经理,而是一个大事业部的总监,同时是公司副总。
他的身份也被扒出来,不再是秘密。
当初,因为他的身份过于金光闪闪,公司里嗑姐弟恋的人颇是心碎了一批。都觉得他和小姐姐门不当、户不对,这份恋情指定要凉了。
后来,小姐姐的身份也被爆出来,仅剩的cp党也心凉了,都觉得他们不可能。
韶音的身份不是沈琼爆出来的。她即便有这个心,可是有把柄在韶音手里,她也没这个胆子。
是韶音的事业越做越大,她作为杰出的企业家,开始上报纸、杂志等等,渐渐的身份不再是秘密,离过婚的事被扒出来。
当时,姐弟恋前所未有的唱衰,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要凉了。但是公司组织活动,两人照旧作为舞伴出现,仿佛丝毫没受到影响的样子,给cp党们打了一剂强心针,又活了回来。
他们开始盯着这一对,想看看他们能走多远。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引起了激烈的反响,为韶音招了一波黑,也让她有了一群支持者。
事情是这样的。
韶音厂里的一名员工,因为被老公家暴,偷跑出来打工。她不够谨慎,暴露了所在的位置,于是男人找了过来,要带她回去。她不肯,被男人当众暴打。
韶音听到消息后,立刻开车过去,直言道:“给我打他!”
很多人不动手,劝她:“老板,这样不对。”
“沈总,冷静。”
“打人解决不了问题。”
韶音冷笑一声,说道:“我知道打人解决不了问题,但打人能出气!”
叫秘书取了两万块钱,拿在手里,说道:“谁打他一拳,我给他一百块。踢他一脚,我给两百块。打死了人,我去坐牢。打得残废,我养他后半生!”
非常嚣张。
简直恶劣极了。
那男人被当众暴打。没人跟钱过不去,再说了,他们打的是一个人渣,良心上过得去。于是,男人被狠狠打了一顿,身上多处骨折。
韶音很守承诺,发了佣金,又给了男人高额赔偿,然后说道:“伤好了再来,我有的是钱!”
真是狂妄到没边了。
男人再也没露面。
后来,那名女员工成功跟男人离婚了,并争取到了孩子的抚养权。
对于这件事,觉得解气、爽的人很多,认为她过于暴戾、有钱为所欲为的也大有人在,在网上曝光后,着实吵了一阵子。
公司里很多人觉得小姐姐很帅,甚至改口,不再叫她小姐姐,改为叫女神!大家觉得她实在太棒了,离过婚又怎么样?她美丽又飒爽,配什么臭男人都绰绰有余,陆明霄如果介意这一点,反而是他配不上女神!
好在两人一直没分手,让嗑cp的人没断了糖。
现在大家都在猜,两人能不能走下去,什么时候结婚?这时有人拍了张照片发到群里,说道:“陆总监怎么像是被甩了的样子?”
群里的人一下子来了精神,忙看照片。
陆明霄去茶水间泡咖啡,站在落地窗前喝咖啡的身影,被人拍了下来。拍到的是侧影,能看到陆明霄的表情非常冷峻,比平时多了几分阴郁。
他平时的表情一直是客气而公式化的,这两年成熟了一些,愈发显得稳重了,身上属于管理者的气势也与日俱增,可是从来没让人感觉到压抑、阴郁过。
只有今天。
“他该不会真的跟女神分了吧?”
“女神把他甩了?”
“我觉得不像。该不会是陆总监的家里不同意吧?”
大家忧心忡忡的,十分伤感。陆明霄的家里很不一般,他们会允许儿子娶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吗?想想就知道,太难了。
市内一家咖啡厅。
沈琼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面带微笑地听着对面的人侃侃而谈,忍下心里的烦躁。
这是吴灵惜逼着她见的相亲对象。
她今年二十五了,还没有谈过男朋友,一直努力拼事业。沈萱都能成为杂志上刊登的杰出企业家,她怎么能落后?
于是,这三年中一直醉心事业,甚至经常出差,有时候驻外几个月都不回来。
她不回来,便让吴灵惜一个人在B市。她早已经不会过分担心了,相信吴灵惜能一个人生活在这座城市里。而吴灵惜果然也没让她失望,一直好好的。只是最近一次,出了场意外,吴灵惜下楼时摔了,被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送去了医院。
就是沈琼现在约会的对象。
吴灵惜非常喜欢对方,说这个小伙子心眼好,人热情,又有一份好工作,虽然不是B市人,但沈琼已经二十五了,就别太挑了。
她成天抹眼泪:“你说说你,这也不要,那也不喜欢,你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
“说你也不爱听,好像我多愿意说你一样。你要是什么都安排得妥妥的,我会天天絮叨你吗?我不知道自己很烦啊?”
“你姐是那样,你也是这样,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我是造了什么孽哦!”
她时不时就来一下,哭天抢地的,说沈琼要逼死她、让她操碎了心。
沈琼心里木然。
她何尝不觉得这一幕很熟悉?简直熟悉得可笑。当年吴灵惜就是这样在她面前说沈萱,说沈萱不让人省心,让她操碎了心。
她看着吴灵惜哭得悲伤的样子,一点也不感到心疼,只觉得烦躁不堪。
“我去!我去见他还不行吗?”她烦躁地大声说道。
这个男人其实不错,比她大两岁,学历、工作、见识、谈吐都还不错。但是,沈琼并不心动。
她其实喜欢陆明霄。这件事,沈琼一开始不知道,她只是经常不自觉的在群里追逐他的消息,关注他的动向。
后来,她渐渐明白了,原来她喜欢陆明霄。并且,再也看不上任何人。陆明霄就是她的男神,是她的择偶标准,她在心里默默喜欢着他。
这会儿,手机屏幕频频亮起,她就知道,群里又在谈论他了。
她为他设置了关键词,只要出现跟他有关的消息,提示就会蹦出来。
“可能是工作,我看一下。”她朝对面的男人抱歉地笑了笑,然后拿起手机,指纹解锁。
果然是他的消息。
沈琼上翻着聊天记录,从最上面往下浏览。当看到照片上阴郁的侧影时,她只觉得心都碎了。
他是在难过。他一定是在难过。是沈萱伤害了他吗?
想到这里,她就不禁感到一阵气愤。这么好的男人,她为什么要伤害他?为什么不能好好对他?如果她不能,还有别人愿意好好待他啊!
不知道怎么,沈琼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她将手机攥在手心里,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男人说道:“抱歉,公司临时有事。”
男人面上浮现意外,随即是失望,但很快掩去了,站起身道:“那我送你去吧。”
“不用!不用!”沈琼忙道。
她不想让公司的人看到这一幕。想到陆明霄也在公司,心里更抵触了。
“没事,反正我也没什么事。”男人笑道。
沈琼客气地道:“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今天这样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不好意思再麻烦你送我。”
她再三拒绝,男人便没有再坚持。
沈琼打车去了公司。
她现在也不是一名普通的员工了,而是管理着一个部门。周末没有人加班,办公区只有她一个人,她步入安静的办公区,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打开电脑。
等待电脑开机时,她坐在转椅上,又将聊天群打开了,关注着里面的消息。
她在午休时分等到了机会。
忙碌到一点钟,陆明霄点了外卖,在休息区用餐。
沈琼拿着自己的午饭,坐到了他的对面:“陆总,好巧,您也来加班。”
陆明霄抬头,看到她的面孔,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嗯”了一声,重新低下头用餐。
他本来就在烦那只蝴蝶的事情,现在蝴蝶的姐妹出现在眼前,更加让他心烦。
“陆总,大数据事业部最近……”沈琼看着男人埋头用餐,很想提醒他别吃这么急,伤胃。可是她又不好提醒,不得不憋住了,改为跟男人聊工作上的事。
但陆明霄不想跟她聊这个。
吃饭呢,聊什么工作。
他又不是事业狂。应酬的时候谈工作是没办法,现在好好吃着饭,他一句也不想说。
沈琼说了几句,都没得到陆明霄的回答,不知道是尴尬多一点,还是羞恼多一点。
“陆总什么时候跟我姐姐结婚?”眼看男人的午饭就快吃完了,沈琼抛出一个重量级话题。
陆明霄扒饭的动作猛地一顿。
抬头朝她看去。
清冷而锐利的目光,像是一把锋利的剑,刺得沈琼下意识想瑟缩一下。
但她扛住了,脸上是单纯的好奇之色。随即,似乎想到什么,她有些难过地垂下眼睛:“我跟姐姐有些误会,这几年一直关系不好。但我希望她能再婚,我也会参加她的婚礼,送上我的祝福,如果能借机跟她解除误会就更好了。”
陆明霄没说话。
脸上的神色有些莫名。
沈琼仿佛才意识到什么,猛地后仰,身体僵住:“我,我……”
陆明霄看着她不说话,眼神微冷。
“我,我姐姐的事,陆总应该……知道?”沈琼有些局促地说道,一副后悔失言的样子。
她自问没有破坏约定。因为沈萱离过婚的事,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
沈琼只是不清楚,陆明霄到底听说没有?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了,但是,万一他们只是私下内部传,根本没人告诉他呢?
“嗯。”陆明霄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扒起饭来。
他知道她离过婚。
在他们交往一年后,韶音就对他坦白了这件事。
“你是以结婚为目的跟我交往的?”那天,她忽然问他道。
陆明霄当然是点头:“是!”
他想跟她在一起,携手到白头。
然后,她说道:“我要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件,我离过婚。第二件,我不想再婚。”
对韶音来说,离过婚的事虽然没什么不光彩的,但也不至于见人就说。
仅仅是谈恋爱的话,不知道哪天就分手了,没必要说起。但是,如果对方是认真的,以结婚为目的,还是要告诉他一声。
陆明霄很介意这件事。
他猜到她有过几段恋情,毕竟她长得这么漂亮,人又优秀,年纪还比他大一些,感情生涯一定不是空白的。但他却没猜到,她居然离过婚。
接下来的一个月,他没有联系过她。一是心烦,不知道怎么决定,二是那阵子工作也忙。
后来他发现,他还是舍不得她,不想跟她分开。于是又联系她:“对方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会离婚?”
她没有回答他。
陆明霄等了两天,没有等到她的回复,于是自己去查。查到后,他简直是心惊肉跳,只剩下愤怒和心疼!
原来她曾经被家暴,几次住进医院!她从前嫁的那个男人,居然舍得这么对她!
陆明霄跟她在一起时,有时候不小心压到她的头发,都要小心的为她揉一揉脑袋,那个男人怎么舍得打她?!
他彻底抛开了,不再提此事。只想等到她从阴影里走出来,不再害怕婚姻,跟他组成新的美满家庭。
但是他想错了。她一直没有走出来。或者说,她走出来了,但是走上了另一条路,没有婚姻和家庭的路。
陆明霄为此头疼不已,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她愿意跟他结婚。同时,他做着最坏的打算——她始终不想结婚、生孩子。
到那时候,他要怎么选择?
吃完最后一口饭,陆明霄端着空掉的外卖盒站起,或许是忘了跟沈琼打招呼,或许是根本不想同她打招呼,径直走了。
“……让陆总不快的地方,希望陆总多多包容。”沈琼的话还没说完,看到男人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去,看也没看她一眼,声音顿时消失在喉咙里。
神情变得极其复杂。
难堪,羞愧,耻辱,不甘……
她原本在劝他,如果姐姐哪里做得不好,请陆总多多包容,毕竟她曾经的经历不太好,改变了她的性格,可能不太讨喜,等等。
究竟为什么要这么说,沈琼自己也不知道。
她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只是不甘心。为什么?陆明霄这么好的男人,为什么沈萱不珍惜?她不珍惜,有人珍惜啊!
沈萱凭什么不珍惜他?她凭什么啊?
更不甘心的是,陆明霄居然为她难过,如此难过,他是一心一意地待她!
韶音不知道这件事。
灰灰也没拿这种事烦她。
反正男主没搭理沈琼,这就不是个事儿。
韶音现在更忙了。工厂,商贸城,基金会,律师所,投诉求助接待中心,幼儿园……等等事情最终都会送到她手里。
当初她拿钱砸人,在网上被骂过,也被吹过,还影响到线下,但她都没放心上。因为这件事后,来工厂应聘的女性变多了,设立的诸多调解、救助渠道也接到了更多的案子。很明显的,她的知名度变广了,对她抱有期待的人变多了。
她跟于敏商量开设幼儿园的事。
并不是所有家庭的矛盾都是暴力。相当一大部分家庭妇女的苦处,在于被困住了。
孩子要照顾,老人要照顾。
比如于敏的两个姐妹,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们,早就出来打工了。谁要在家里当老妈子?
韶音的决定仍然是从身边做起。创办私立幼儿园,给员工们一些隐性福利。当孩子不用担心了,她们就放心从家里出来了。至于照顾老人?
“你怎么不照顾?那是你爸,是你妈!”
“你爸妈辛辛苦苦一辈子,给你攒钱买房子、娶媳妇,你居然不照顾他们,你不孝!”
“什么?娶了媳妇就是为了照顾他们的?可是买的房子没给我啊!不是给我买的,我又不欠他们的,关我什么事?”
“谁的爹妈谁照顾!”
手里有了钱,底气就足了,敢发表自己的看法,甚至坚持自己的看法。
宁可自己赚3000块,每个月花3500请护工照顾老人,也不自己在家操劳了。
一开始是舍不得的,还很心疼多花的钱,但于敏就劝她们说:“为什么要你们掏钱?自己存着啊!开卡去,存自己名下,密码只有自己知道!让男人掏这个钱!”
自己挣钱自己花,底气足。
钱攥在自己手里,腰杆子硬!
至于省了多少钱,谁感激你啊?男人还觉得你花着他的钱,是他养着你呢!
现在让他们知道,她们可没要他们养着,每个月都往家拿工资,少一天天的充大爷!
这事又给韶音带来了一些风波。
那些老婆撂挑子的男人,来韶音的厂里找麻烦,甚至到店里找麻烦。
韶音该报警的报警,该索赔的索赔,一点没手软。
转眼又是三年过去。
沈琼二十八了。
她已经结婚三年了。被陆明霄打脸后,她很快跟男人确定关系,并结了婚。
主要是受不了吴灵惜的念叨。吴灵惜每天不厌其烦地诉说着重复的话,一天两天可以忍,一个月两个月也能忍,但时间再长点,要怎么忍?
烦都烦死了。
为了摆脱吴灵惜的念叨,沈琼选择了结婚,来堵住她的嘴。但三年后,她遇到了新的麻烦。
她一直没生孩子。不是不孕,而是她一直不想要孩子。她才二十八岁,正是事业上升期,要孩子至少耽误一年时间,她不想现在影响到事业。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隐蔽的原因,那就是她不爱现在的老公。她不爱他,不想给他生孩子,更不想为了他而耽误自己的前程。
但她老公开始急了,而她婆婆早就催了,这会儿吴灵惜也加入了催生孩子大军。
“想生你们自己生!”沈琼被逼疯了,一气之下说道。
这下不得了,闹起来了。
“你不想生孩子?那你不早说?早知道你不想生孩子,我儿子根本不会跟你结婚!你这是骗婚!”她婆婆闹起来。
吴灵惜也各种劝,什么年纪到啦,早晚都要生不如早生,巴拉巴拉,还是老一套,听得沈琼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她男人也不是个东西,想要强迫她生孩子。沈琼吓到了,拿床头灯砸了他一头的血,然后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
走到路上,她才发现自己跑出来太急,鞋子都没有穿。
车流川涌不息,路边霓虹闪烁,然而没有任何人为她驻足。
沈琼抱紧双臂,只穿了单薄毛衣的她被冻得瑟瑟发抖,想起刚才可怕的情景,忍不住落泪。
很巧,韶音跟一个年轻女人从便利店里走出来,开车要离开。
“姐!”沈琼看到了,立刻冲上去,扒在了车门上。
韶音似乎很意外看到她,降下车玻璃,问道:“怎么了?你有事?”
她现在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沈琼看着她光鲜的穿戴,看着她美丽夺目的脸庞,看着她开的豪车,忽然间再也没有了嫉妒,她失声痛哭起来:“我错了!姐!我错了!”
她当年不懂事,居高临下地冲她指指点点,傲慢极了。
后来她发现事情跟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但是为了面子,她仍是嘴硬。
现在她终于知道苦了。
在跟当年的沈萱一个年纪,被同样逼婚,嫁给不爱的男人,经历不幸福的家庭后,她终于后悔了,知道了当年的自己有多傲慢,错得有多离谱。
她痛哭出声,涕泪交加,狼狈极了。
车外寒风凛冽,只穿着单薄毛衣,踩着脏兮兮袜子的沈琼,看上去可怜极了。
韶音扭头对副驾上的女人说道:“后座上有毯子,你拿过来遮一遮,别冻着了。”
因为开着车窗,寒风灌入车里,她心疼那个女人。
仿佛一点点都没察觉到她拥有血缘的妹妹在车外被冻得牙齿打颤。
沈琼的心里如坠了一坨冰,令她一瞬间失声,哭不出来了,也倾诉不出来了。
而韶音仿佛才发现她的不妥,客气地询问:“需要我帮你打110吗?”
沈琼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她可能摇了摇头,但她自己完全没意识。
只见她美丽的坐在温暖车内的姐姐,取出两百块现金,递出车窗:“吃个饭,然后打车回家吧,可怜见的。”
沈琼接过。
眼泪仿佛被冻在眼眶里。
她僵硬地转动脖子,看着车辆启动,从她身边擦过。
沈萱走了。
她送别人回家了。
是一个沈琼不认识的人。看着拘谨的样子,她们也才刚认识不久。
但姐姐宁可送一个没什么关系的人回家,也不愿意让她上车,送她回家。或者带她回她住的地方,给她一杯热茶,听她说一说这些年的苦。
是为什么呢?
沈琼低头,呜呜地哭。
是因为她错得太多,姐姐已经不认她了。
沈琼一手捂着眼睛,在路边哭得不能自已,拿着两百块,去餐馆大吃了一顿,花得只剩下两块五,买了瓶可乐,一边喝,一边往家走。
她要跟男人离婚!
马上离婚!
但是对方不愿意跟她离婚,除非她生个孩子。
吴灵惜也不愿意,气得直哭:“你姐离婚!你也离婚!一个个都这样!离婚离婚!好好过日子就这么难吗?”
“还不是你逼我!”沈琼发疯地大喊道,“我本来就不想结婚!也不想谈恋爱!我只想发展事业!你为什么要逼我!”
喊完,她怔了怔,然后吃吃地笑了。
耳边仿佛响起一声轻蔑的:“妈拿刀架你脖子上了吗?还不是你自己想嫁!”
那是她曾经说沈萱的话。
她愈发笑得疯狂了。
吴灵惜被她吓到了,不敢再逼她。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不想再失去第二个。
她不再阻拦小女儿离婚。
只是,她的支持没什么用。
沈琼的老公没打过她,诉讼离婚不容易,对方拖着她,不肯离,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沈琼又去求助姐姐。她知道姐姐在做什么,也知道姐姐手下有一群经验丰富的离婚律师。
但韶音不接她的电话。
她打电话去韶音所设立的咨询机构,对方愿意登记信息,但是却告诉她说:“沈女士的情况不算太困难,所以可能会往后排一下。”
沈琼读过书,有经济基础,还懂得各种维权方式,比那些没读过多少书、手里没钱、求助无门的人好太多了。资金有限的情况下,他们优先帮助最困难的那些人。
沈琼挂了电话,捂脸痛哭。
如果现在她还是沈萱的妹妹,沈萱一定不会不管她,她就不会落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但,这都是她应得的。当年她没有帮姐姐,现在姐姐也不会帮她。
最终,沈琼还是跟男人离婚了。
她发了狠,对男人说道:“如果我意外怀孕了,我一定会打掉!怀一个,我打一个!看谁耗得过谁!”
男人敲了她一笔钱,跟她离了婚。
沈琼的离婚过程比之沈萱容易很多。但她丝毫没有赢过姐姐的得意与骄傲,反而无比后悔。
如果她没有跟姐姐决裂,现在就不会无依无靠。
如果当初她发现母亲的真面目时,没有嘴硬地让姐姐将母亲接走,而是承认当年的过错,求取姐姐的原谅,她现在一定不会如此孤单。
她太孤单了。
吴灵惜的爱,再也不能让她感到温暖。她只觉得可怕,阴冷而束缚,那就像是蜘蛛吐丝结成的网,又像是毒蛇吐着的信子。
“琼琼啊,妈找了一个离过婚带着孩子的男人,你不是不想生孩子吗?正好那个男人有孩子,不用你生了,你觉得这个——”
她没说完,就被沈琼大声打断了:“不好!不好!统统不好!”
她眼珠子都红了,神情近乎疯狂地看着吴灵惜道:“我不想结婚!不想!你为什么非要我结婚!当初害了姐姐,还不够吗?姐姐都不认你了!你怎么会觉得你这么对我之后,我还会认你?!”
疯狂嘶喊出声后,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吴灵惜吓到了。
“琼琼……”
“别喊我!”沈琼一挥手,制止她的话,神情逐渐变得冷漠,“我受够了!你永远也不会觉得自己错了!你从来不会听我们的声音!你觉得、你想、你认为!你从来不接受不同的意见,不听我们说话!害了一个又一个!姐姐不认你,是对的!我也不会认你了!”
说完,冲进房间,开始收拾行李箱。
她要搬出去,离开这里,离开吴灵惜身边,自己一个人生活。再孤孤单单,也比生活在吴灵惜的窒息下好!
“琼琼!妈错了!妈错了!”吴灵惜进去拦她,因为阻拦不住,像个小孩儿一样,幼稚地撒泼、夺取,甚至坐在地上抱住她的腿大哭。
沈琼也哭了:“你知道错了?你以后不给我介绍男人了?我一辈子不结婚,你也不会再念叨我一句了?”
吴灵惜哭着摇头:“妈不说了!不说了!”
再说下去,小女儿也要失去了。
沈琼凄怆地笑了一声,却道:“那你能管住自己的脸,不让脸上露出失望吗?你能管住自己的眼睛,不让眼睛里流露出叹息吗?你能管得住自己的心,打心底认为不结婚也没什么吗?”
否则,她只是嘴上不说,又有什么用?家庭氛围还是一样,没有丝毫变化啊!
吴灵惜这下只是呜呜地哭了。
她拼命摇着头,想说她可以,她怎么都行,琼琼不要离开妈。
但是她说不出来。女儿会这么问,显然看透了她,也不会再相信她。
沈琼低着头,眼泪掉得汹涌。
她何尝想抛下妈妈。
她也曾想做个孝顺的女儿,一辈子孝顺妈妈,她们过得幸福又快乐。
但……
就当她懦弱吧。她做不到孝顺吴灵惜,以吴灵惜要的方式。
“我每个月会给你打钱。”
扯不动行李箱,沈琼索性放弃了,只带着证件和手机,大步走向门外。
“琼琼!!”吴灵惜撕心裂肺地哭喊。
然而沈琼头也不回。
韶音从灰灰那里听说了。因为吴灵惜哭得晕厥过去,情况不大好。
韶音替她打了个120电话,就没管了。
她手里有钱。韶音每个月会给她打钱,从今往后沈琼也会给她打钱,一个年纪不大又有钱的老太太,是不用人管的。
至于她的精神需求、感情需求?
抱歉,给不了。
韶音继续往小地方铺业务。她并不往大城市里铺,因为大城市相对文明、规范,比如沈琼,她靠自己的力量就解决了困难。
陆明霄又等了她两年,仍然不见她回心转意,也就认了。
他这几年跟着韶音,看到许多不好的事情,他理解她的决定,不再执着于领证。只不过,对于孩子,还是有些执念。
“我们可以养只猫咪。”韶音对他说,“它除了不能继承我们的家业,哪里不好?”
于是陆明霄养了只猫。
没过多久,又养了只狗。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养了布偶想养英短,养了大橘想养加菲,养了哈士奇想养萨摩耶,养了柴犬想养泰迪……
他再也不稀罕孩子了,沉浸在当铲屎官的快乐当中。
沈琼离开了公司,跳槽去另外的企业,并很快迁往了其他城市。
她抛下了包袱,再也没有牵挂,一心一意拼事业,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成功成为行业内的标杆人物,一如青春时的愿景,她事业有成。
但她一直没谈恋爱,也没有结婚。每年会往韶音的基金会捐款,私下里悄悄关注她的消息。
她没有联系过韶音。她很想获得姐姐的原谅,想对她道歉,但她同时又知道,太晚了,已经太晚了。经历过短暂扯皮离婚的她,都对婚姻深深恐惧,何况是当初孤立无援的姐姐?她得不到姐姐的原谅了。
她同时又隐隐怨恨吴灵惜,因为吴灵惜当年总说“为你姐姐操碎了心”“她天天剜我的心”“我造了什么孽哦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
如果不是她总这样说,沈琼也不会对姐姐的偏见那么大。她那时天真得近乎于蠢,她怎么想得到,母亲的抱怨竟是可笑的,不假思索的,就信了母亲。
她后来也没去看过吴灵惜,只是每个月给她打钱,逢年过去会打个电话罢了。
吴灵惜后来还是回到了J县。两个女儿都不要她了,小女儿也不在B市了,她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回到J县,住进了曾经的家里。
她找不到小女儿,但大女儿的工厂在这里,于是会去工厂转悠。她这时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大好了,但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女儿抛弃的,于是见到男人打女人,就会冲上去跟对方撕打:“谁让你打老婆!打老婆的人都该天打雷劈!”
一般人不跟她计较,但也有人混不吝,冲她出手。
吴灵惜被撞到马路牙子上,脑袋磕破了,被人送去医院。她醒来时,就见到大女儿坐在床边,眉眼平淡地看着她。
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但韶音对她说道:“你闲得没事,去我那当门卫吧。”
工厂时不时会有男人、婆婆妈妈之辈来闹事,吴灵惜要是闲得没事做,韶音给她找活干。
“好,好,妈去!”吴灵惜连忙点头。
看到了大女儿,还跟大女儿说上了话,她分外振奋,精神状态又好起来了。去了韶音的工厂,平时不用她做什么,但是只要有人来闹事,她就往地上一坐,撒泼大哭。
她恨啊!
此生最恨的就是男人!
如果不是可恶的男人,她两个女儿怎么会跟她离心?
吴灵惜一开始是真情实感地哭,后来发泄得多了,就没那么怨愤了,而且大女儿偶尔会提着吃的去家里看她,她就难过不起来了。于是,她渐渐从情感宣泄派变成了演技派,不仅仅帮忙守大门,还会跟着赶场子,需要骂架的时候就撸袖子上。
她上了年纪,一般人不敢跟她横,效果比小年轻强多了。
后来还收了两个干女儿。
六十岁那年,韶音卸下身上的担子,将职务和财富都转出去,只留了一点养老钱。
然后跟陆明霄去领了结婚证。
“浪漫吗?”她问陆明霄。
谈了三十年恋爱,在老年时领了证,浪漫吗?
“浪漫。”陆明霄点点头。
“惊喜吗?”她又问。
“……惊喜。”陆明霄回答。
两人牵着手,沿着落满樱花的平坦小道,迎面徐徐吹来含着春天气息的清风,兜里揣着新鲜出炉的结婚证,满面笑意地缓缓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