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盛川景应了母亲, 随即拿起床边摔得屏幕裂开蜘蛛纹的手机,从最近来电中找到一个眼熟的号码,拨了过去。
他没有纪陌的电话,也没存纪音的号码, 但纪音常常给他打电话, 他对她的号码便有几分眼熟。
拨号过去, 响铃几声,电话接通了:“喂。”
“纪音同学。”盛川景温和地说, “是我,盛川景。”
电话那头,韶音正在画画。
接到来电的时候, 她眉头挑了一下。她当然知道是他,小姑娘的通讯录里存着他的姓名呢。
“你好。”她轻软的声音说道, 带了几分关心, “盛学长找我有什么事吗?你的身体好点了吗?”
盛川景已经不记得当年小姑娘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了, 但他知道小姑娘喜欢自己, 因此听着她关心的话语,还以为她仍然喜欢自己。
他心里有些叹息, 这个小同学啊, 年纪这么小就动了歪心。
作为一个实际年龄超过四十,足以做她父亲的男人, 盛川景虽然对小姑娘的走歪路并不认可,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温和地说道:“我已经好一些了, 谢谢纪音同学的关心。我打电话是想跟你说, 我爸爸要接我去京市,给我治疗身体。”
“哦,这样啊!”韶音的声音带了惊讶, 实则眼里只有兴味,“那恭喜盛学长!”
“我今天就要走了,跟你说一声,谢谢你和纪学长之前来看望我。”盛川景说着这些话,渐渐又高兴起来。
他很快就要接受最好的治疗,像现在这样尴尬又难堪的日子很快就会过去。
“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希望你存一下,等我身体好了,请你和纪学长来京城玩。”
韶音的眉头高高挑起。
这么念同学情吗?!
“他怎么有点古怪?”韶音在脑中对灰灰说道,“他的人设是高傲冷酷,对谁都不屑一顾啊!”
这样的盛川景,跟纪陌不熟,跟小姑娘更不爱搭理,怎么会邀请他们去玩?
而且还如此温和的跟她说话?!
韶音觉得古怪,但口中仍是客气地说:“好的,那就祝盛学长早日康复。”
电话里,不知道是不是盛川景的错觉,只觉得小姑娘很有些乖巧。
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对乖巧的小姑娘总是格外有好感。但是想到小姑娘对自己的那些心思,便又将好感压下,只是温声说道:“谢谢你。”
一只手伸到眼前,盛川景抬眼,只见母亲示意他把手机递过去。盛川景递过去,而盛妈妈接过电话后则温柔说道:“是纪音同学吗?我是盛川景的妈妈,那天谢谢你来陪我,也谢谢你和你哥哥来看望我家川景……”
盛妈妈很是客气,不像盛川景的客气中总透着说不出来的傲气,她温柔又真心,还邀请韶音到医院来一趟,她给她准备了礼物。
如果那天没有韶音打电话通知她,并陪伴了她一段时间,盛妈妈都不知道要怎么撑过最初的慌乱。
想到即将要离开,工资不高、存款也不多的盛妈妈仍是拿出三百块,买了一个印着流行卡通人物图案的双肩包给韶音。
她知道韶音暑假后就上高中了,买一个书包给她,总是用得着的。
韶音本来还想拒绝,听到盛妈妈说已经买好了,便没再拒绝她的一片心意。想了想,跑了趟书店,买了两本经典文学书籍,往医院去了。
“盛学长躺在床上也无聊,总看手机的话对眼睛不好,我买了两本书给盛学长打发时间。”韶音将两本书拿出来,一本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本是《飘》,“阿姨也可以看,和盛学长一起读,讨论讨论解闷。”
其实主要是买给盛妈妈的。想也知道,她跟着去了京城,处境不会多么舒心。
能够看看书打发下时间,多少是个慰藉。
而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半是买给盛川景的。
希望他拥有钢铁般的毅力,能捱过瘫痪在床的这段痛苦日子。
盛妈妈很感激韶音的这番心意,只是时间紧迫,因此没有多说,交换了手机号码后便不舍分别了。
韶音看着一辆黑色加长特别定制的车辆将盛川景接走,眼里渐渐涌上笑意。
麻烦走掉了,以后她可以和哥哥快快乐乐地过日子了。
收起手机,背上新的双肩包,高高兴兴回了家。
路上,还在思索盛川景的古怪表现:“我真的觉得他崩人设了。”
要说是因为她在他落难时看望,他感激这份情谊,可是……剧本上小姑娘为他丢了命,他也没多么善待她哥哥啊?
就连她的照片被撕碎冲进马桶,他都没舍得教训他的孩子们两句。
灰灰冷笑道:“人家都被你搞残废了,性情大变有什么稀奇?”
“喂,是他后妈把他搞残废的,跟我有什么关系?”韶音不悦起来,“你再这么说话,我可不理你了。”
灰灰顿时不吱声了。
上个世界对韶音客气,是因为它以为他们都要死在那里,既然相依为命,何必还记仇?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通过上个世界的结果,它发现剧情变化一些,它未必会死。因此,对韶音就没那么客气了,该怼就怼。
只是,韶音威胁到它了。
它害怕寂寞,还是想要有人跟它说话的。
“是我错了。”它很识时务地道,毫无心理负担地转变了态度。
它跟别的系统不一样,人家任务者多,每天要处理各种情况,一点也不无聊和寂寞。它就只有一个任务者……这般辛酸,不提也罢。
它转变了态度,语气带了点讨好:“你没说错,他是变得古怪了,可能出车祸把脑子也撞坏了吧。”
“哼。”韶音轻声。
回到家,韶音将双肩包放下,便去自己房间继续画画。
她买的材料已经到了,从网上搜了下现在讨喜的款式,画了一些小型的花鸟、水墨画,挂在网上售卖。
她一天画两三幅,剩下的时间用来学习。
晚上,纪陌回到家,很高兴地说:“我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
他太高兴了,还买了鱼和肉,打算做顿好的庆祝下。
他在厨房里收拾鱼和肉,韶音咬着冰棍,在门口拿报纸给他扇风:“什么稳定工作啊?”
“我在一家电脑店找到一份工作,给人家装机、修电脑、安软件什么的,如果卖出去电脑,还会给我提成。”纪陌说着这话,双眼都在发亮,“哥哥有信心,用不了两个月就能转正,到时候多卖几台电脑,我们生活就能好过些——”
“等等!”韶音拧着眉头打断了他,扇风的动作也停下来了,“你转正干什么?一个月后你就去京城上大学了。”
她走近他一步,拧紧眉头打量他:“哥,你想什么呢?”
听到“上大学”三个字,纪陌拿刀的手顿住了。一块鱼肉才片了一半,此刻张着口,薄薄的半片翘在半空。
他眼睑垂着,脸上的笑意也不大明显了,长长的睫毛不受控制地剧烈颤动,忽而又抬头笑起来:“我把通知书弄丢了,上什么大学?不上了。”
说完,低下头继续片鱼。
动作又快又熟,一片薄薄的鱼肉就被片下来,码放在盘子里,半透明的晶莹鱼肉,一片挨着一片,散发着新鲜美味的色泽。
他们中午要做水煮鱼。
这样费事的吃法,纪陌很少做,因为他很忙,要打工、要读书、要料理家务等。
今天大概是太高兴了,才会做一次。
也许还有拿好吃的哄哄自己,弥补不能上大学的委屈。
“你别骗我了。”韶音并不被他迷惑,“没有录取通知书也能报到,到时候你拿着身份证、户籍资料去学校,学校老师查到你的名字和信息对上,就会让你入学的。”
“你是不是为了我,才不去上大学的?!”她尖锐地问了出来。
纪陌片鱼的动作再次顿住了。
几次想要下刀,都没能动下去。
他的手在抖。
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他回过身来,看着妹妹无奈地说:“真不是,你想什么呢?你个小拖油瓶,你以为我会为了你放弃读大学吗?”
“你会!”韶音果断地答道,“你从来没喊过我小拖油瓶,现在你喊了,很是反常!事有反常必为妖,你在掩饰!你就是为了我放弃读大学!”
纪陌目瞪口呆。
不明白妹妹为什么忽然不好骗。
“胡说什么!”他皱起眉头,还想编谎话,但是又被韶音打断了。
“如果你是不放心我,我可以寄宿。”她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珠透着坚定,“读高中可以寄宿,我平时住在学校里,一周回家一次,或者一个月回家一次,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有什么事情,有同学和老师会照顾我。我只要好好吃饭,就不会生病。我只要不乱跑,就不会惹麻烦。”她条理分明地对他说,“大不了哥哥一个月回来一次,回来看看我。”
纪陌一颗心如泡在酸水里。
眼眶顿时红了。
他也不过是个年轻的男孩子,有自己的梦想,有自己的渴望。无数个深夜里,他疲惫地躺在床上,感受着万籁俱寂,都忍不住想掉眼泪。
他早就知道自己不能上大学。
妹妹还小,他怎么能把她一个人丢下,而去外面上大学?
可他少年聪慧,懂得多,想得也多。他总是对未来有着各种规划,有时候都不用刻意想,那些想法自动出现在脑中,渐渐构建成一条路,一条通往远方的、明亮宽敞的道路。
他甚至还要刻意去按住,让自己别想。
还不是时候。
他要先把妹妹养大。
今天买鱼和肉回来,是因为他真的想通了。
多等三年而已,等妹妹上了大学,他就可以为自己打算了。
他高高兴兴地回来,打算和妹妹庆祝工作的事,以及自己变得开阔的心情。
“哥哥!”韶音叫道。
这一喊,纪陌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