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老祖似乎即将准备说出一些事关重大的过往。这些也是李云心想要知道的——哪怕他如今对这位老祖的话无法尽信,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似乎是他暂时所能接触到的、对“真相”了解得最为深入的一个。
但他的心中自然无法完全放下警惕的。因为这位老祖来得“太是时候”了。
早些现身——自己对于某些事的了解还没有那么深刻,他的这些说辞不会引起太多的兴趣。
晚些现身——自己可能已经通过别的渠道证实了许多信息,也就成了“锦上添花”了。
可偏是在要去龙岛之前的这个时候。
万年老祖所说的东西与龙岛有关,可以令他搞清楚“龙岛”究竟是做什么的。可谓是“雪中送碳”了。
但另一方面,倘若真的别有用心,选在这个时候说也实在是太明显了些。
仅凭这些推断很难看得清万年老祖的居心。所能做的,暂且只能是静听。
于是李云心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后再说,然后施展神通在这房间之外附上一层禁制。这禁制可保他们二人暂不会被外力打搅。至于他耳中那位大圣,似乎也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太上强者的心境难以琢磨,不是寻常人可以妄加揣度的。就好比一年前的李云心,如何去猜今日的李云心的心思呢。
做完这一切,他才对面前的老人点了点头:“现在无乱耳之人。老祖,情细细地说。”
老人便笑了笑:“龙王如此郑重,我倒是怕叫你失望了。我当时所见之事,如今也未能完全参悟明白。其中一些说出来,更可能被龙王认定是胡言乱语……龙王当真要听?”
“这世上叫人想不明白的事情还少么?”李云心笑了笑,“请讲。”
“好。”
“那时我的无生仙门已经初见规模,不再我是一人了。岛上常留几个弟子,都是被我选拔出来的可造之才。先不教他们法术神通,而是先教做人的道理。”
“我寄身那岛屿,被我取名叫无生岛。因为我入了弱水,自觉已介于生死之间。无生之处再寻生路,也算是造化弄人。无生岛行踪不定,在弱水里游荡。有时候几乎要游荡到大洋上,有时候又跑去弱水极深处,可能与洋上的法宝都会失去联系。”
“无生岛必然是人造之物。我曾想或许该是有规律可循的,可我看了这么四万多年,其实也没有找到什么一定之规。那一天,正是无生岛巡游到弱水极深处的时候。”
“寻常这个时候,只能瞧见周遭是白茫茫的一片。弱水这东西,和海水也类似。越往深处温度越高,水汽就被蒸腾起来,什么都瞧不见。”
“但那一天,海面上却是明朗一片,甚至可以看得见天上的明月。且,也没有从前那么热了。”
李云心明白万年老祖所说的“弱水深处”,不是指海拔高度的深浅。而是说更向弱水水域之内。
“事出反常,却是这两千年来头一次,我预感到可能有大事生。因而格外多留了神。到了后半夜,果然……出事了。”
“天上飞来一样事物。”
也不知是这万年老祖应李云心所请,要“细细地说”,还是的确印象极深刻,因此说这些事的时候言辞生动,仿佛在讲故事,把每一个细节都提及了。
“岛上那些弟子是刚化形的小妖,看不到。但我却看得清——那东西飞得极高,反射月光。起初以为是一颗飞星,但意识到飞星没有这样慢的。我就一直盯着。瞧着瞧着……忽然觉得轮廓熟悉。仿佛是……云山的模样!”
“起初疑心是云山上的人来此追杀我。但又一想,即便是云山来人,到了这儿也没有了神通。我又经营了两千年,有什么好怕的呢?”
“可这念头生出来没多久,觉海上也有了动静。就在东北边,忽然又看见三样儿东西!”
“我在无生岛两千年,一直想着这种岛在弱水里未必只有一个。当时瞧见那三个,只觉得该是其他的岛。但再细细一看……可比我这无生岛大多了!”
“那三座岛,每一座都是个正圆形。岛屿上却不像无生岛一样平滑,而是有许多山峰一样高高矮矮的凸起。虽然瞧着凌乱,可那凌乱里却有章法,显然是人为布置的。”
“岛屿的周遭环绕些长长短短的石柱。那些石柱,每一根有一座小岛一般粗细。却不是不动,而是在上上下下地起伏。打眼一看也是杂乱无章……可也该是暗合某种规律的!”
“弱水这地方禁绝神通。这种神异事我是头一次见。但见到这三岛的时候倒是放了心——云山不该是向着我来的,而该是向着那三岛去的。我再往天上一看——果然。云山往东北边飞过去了。”
“三座圆形大岛,岛上凸起,周遭有石柱……”李云心忍不住出声,“你是说……”
“正是那蓬莱、瀛洲、方壶三岛。龙王猜到了。”万年老祖沉声道,“世人都说海上仙山难得一见。是因为其上仙人施展神通隐去了真形。但实际上与我这无生岛同理——都是在海上巡弋。只是无生岛在弱水里,三座岛在大洋上。”
“那时候三座仙山一现身,远处的水面就沸腾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海下喷出来。唉……如今想,当时的情景也是难得一见——三座山的各处‘山峰’顶端都有白光闪耀,瞧着比太阳还要亮。那些亮光又汇聚在一起,于是整座山也亮起来。这么,就有了三点。”
“龙王知道云山很大。那三座仙山上的三点光芒连成个三角,正能把云山给容纳进去。我从前在云山——云山又是环绕中陆在天上走,从前时候可从未来过海上。我便想,这云山该是要落进去的。”
“传说云山是被天人造出来的。我想啊,但凡是人造的东西,总需要修理调整。云山几百年落一次地补充些物资——既有补充一说,也就该有整顿一说。或许这云山,正是一万年要来整顿一次。我如今竟能亲眼瞧见这事……或许,还能见到天人呢!”
“那么……结果呢?”
“云山并没有落下来。”万年老祖沉声道,“云山行至三座仙山上方,便停了。然后,我瞧见了龙岛。”
“就在三座仙山的正中,云山的下方。先是虚空里爆起一团光亮,接着便有一个圆坨坨、银灿灿的东西打虚空里现出来。表面霞光万丈,周遭也电光闪烁。龙岛一现身,三座仙山之上的光点就汇聚过去——于是又有一道光柱自从龙岛上蹿起、直击到空中的云山上去了。”
李云心抬起手:“且慢。容我问几句。”
万年老祖虽然试图将所有细节都展现出来,可他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
听他的这些描述,李云心心中已经掀起波澜。他可以断定,所谓海上仙山、龙岛……都绝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该是属于谢生那个世界的东西!
只是很多事物万年老祖没见过,叙述的也未必准确。譬如他绝不可能知道激光,或者其他的物理学现象究竟是什么样子。
“老祖怎么知道,那个是龙岛?”
“两千年前真龙现世的时候,龙岛也出现过一次。我门下弟子同我说了当时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我想这世间该不会有第二个类似的东西了。”
“那么,龙岛是现在空中,还是水面上?”
“就在三座仙山之间。”
“了解了。”李云心点点头,“老祖请继续说。”
老头子想了想,才道:“我当时,以为这两方是斗起来了。打龙岛直射云山那光柱……其中包含的力量不是你我可以想象的。我从前是玄境,可在那种力量面前只觉得自己连蝼蚁都算不上,该算是一粒微尘!这种的力量轰到云山上,云山岂不是要四分五裂?!”
“我胆战心惊,又往天上看——只觉得那云山果然是裂了!好大一片的土石砸下来,暴雨一般!好在我那无生岛离得远,并波及不到我。如此足足过了一刻钟,才知道是我想错了。砸落下来的是云山上依附的土石!”
“我们原本觉得,这云山当真是一座山……天人掏空了山,又以神通炼化了,才叫它坚不可摧。可这时候一瞧……它也在闪闪光,表面光滑无比,与那龙岛、仙山,乃是我的无生岛是同一材质的呀!那些土石,或者是用来掩盖它真正模样的,或者,就是因为年深日久,尘埃依附上去而成的!”
李云心深吸一口气,微微皱起了眉。
原来——如此!
他之前深入云山内部的时候,便现其内部结构与他原本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就仿佛里面盘了无数根无比巨大的管子,管子内部则是他所见的生长各种植物、拥有各种气候地貌的空间。那时候心里就起了疑,再到如今听万年老祖说了这些……
难不成那些还真是“管道”的么!?
为什么要弄成这个样子的?
“然后,那一整片空间就扭曲起来。”万年老祖沉声道,“云山和龙岛一同出光亮,将海面上照得比白天还要亮!我那无生岛本是大半在水下,当时水面上的巨浪一波接着一波,倒是把我那岛的行踪给遮掩过去了。”
“龙岛和云山之间的那一片虚空里,忽然现出许许多多的事物。有些我认得。就是中陆上的东西——山川河流、亭台楼阁、飞禽走兽、还有些凡间的男男女女。另外一些……其中也有人。可那些人衣着怪异,实在闻所未闻。周遭的事物也怪异,并非我能理解的。”
“我此前说天人也该是人,就是因为我见了那些东西。那些怪人身边的怪东西我虽然不认得,可能感觉到都具有可怕的威能……甚至亲见一个人借助法宝飞上天去,眨眼之间就毁掉了整片山峦!可那山又不是像是中陆上的山,瞧着该有百万丈高!”
“又……瞧见了星界!星界可当真是星界……是群星灿烂的模样,就像夜里的天空啊。只是没有大地也没有大洋,四下里全是虚空!那些天人便借着法宝在群星之间游走……神通匪夷所思呀!”
“然而最叫我心惊的是……还瞧见了过去、未来!”万年老祖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放低了些。仿佛四万年前所见情景带给他的震撼仍未完全消散,“当然这些,都是我在这四万年中才慢慢意识到的——当时极多的情景印入我的神识,我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所见的东西说不得什么时候便有大用,于是努力记下。”
“这么四万年里,倒是有三件事同我当时所见对应上了,我才知道,当时那些幻象当中所展示的并非当时事!也晓得……原来这天地之间的种种皆有定数!也因此,我才对你说我并不关心你们之间的争斗,只想重回陆上、将玄门扬光大罢了。世间人乃至天地事倘若皆有定数,我们只要顺命而为就好了。”
“见识了当日那样可怕的力量,我也就没了与天人一争短长的心思。既然如此,我也就只能为这天下的苍生再做些事了。倒不是因为我是个品性比所有人都要高洁的圣人,而是说……到了我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事情好做呢?龙王也是修行人。知道世上的富贵于我们有如浮云。要说什么还有些吸引力,便是权势了。”
“可倘若我重回陆上,在人世间连对权势的追求也没有了。那么……还能做什么呢?不能行恶,就只能为善了。我如此的想法……也算是另外一种看破红尘吧。”
李云心确信这万年老祖所说的都是真话了。
他见到了太空。该是还见到了在太空中穿梭的人、星舰。这些东西不是一个本世界土著编得出来的。
很想问是哪三件事得到了印证,但更想知道接下来生了什么。于是他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