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她如今看着意气风,难怪……对李云心如此纵容亲近呢!
这位新晋的渭水君,已成了真龙的第一心腹了吧!
只是……煞君又皱了皱眉。
只是她觉得……真龙有些古怪。她说不清哪里古怪——他们这九子虽说是真龙所出,但并不像人间母子一般哺乳养育。实际上自诞生落地时就未亲近过那神君。听封也只是如今日一般见到真龙化身罢了。她上一次见真龙神君还是两千年前,那时候真龙虽也是如今日一般的模样,可总是觉得……
有哪里不对劲儿。她不晓得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毕竟两千年的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事。然而之所以心里敢生出这样大胆的念头,是因为两点的。
其一,李云心在真龙面前太受宠爱……她觉得不真实——除非那李云心在云山里遇到了什么事情,且那事情在她能够想象的范围之外、才造成此种局面。
其二,她知道有红娘子。据她那女儿白云心所说,红娘子身上的龙魂占据了她的身躯,与她从前的意识融合到一处。那红鱼也性情大变,或许……这所谓真龙神君,是她假扮的呢?!
可倘若如此,那红鱼又从哪里将真龙学得惟妙惟肖呢?这第二个假设……似也不成立。
她便定了定神暂不言语,只观望事态的展了。
真龙降下这样的旨意,在场群妖齐声应唯【注1】。想来很快今夜生的事就会传遍天下。或许也的确会有心思萌动的大妖王去找狻猊的晦气。能不能将那龙子斩杀说不好,然而叫他焦头烂额疲于应对却是一定的。
说了这些,真龙终于将目光转向两位鬼帝。
那两位鬼帝从前是凡人。如今成了鬼修理应归属妖族、由真龙统领。可他们从前乃是万乘之尊。如今岂有乖乖俯帖耳的道理呢?如今虽也感受到了真龙可怕的威压,然而许多事,渺渺茫茫地听着的时候会觉得“神秘”、“神圣”。可当真如真龙如今一般现了身、也表露出寻常人一般的喜怒哀乐来,神圣感便减弱许多。
因而那离帝在真龙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竟还能咬牙挺起胸膛、与她对视——尽管只支撑了一口气的时间便终究不堪威压、再汗如雨下地将头垂下了。
然而真龙却未对他们说话。将这两修细细打量之后收回目光,道:“渭水君。”
“臣在。”
“料理了此间事,尽快赶来龙岛。我另有要事托付给你。”
这话说了不晓得多少妖魔羡慕嫉妒……能被真龙“托付要事”!!!
李云心便微笑:“是。”
真龙略顿了顿。然后……漫天的光华,忽然一收!
仿佛潮水退去,天地之间重回黑暗。诸妖感应到这样的变故,齐齐抬头往天上看。正看到——
浓云被玄光照亮,仿佛云后掩藏了一轮骄阳。就在云中,有金光熠熠的巨大鳞甲,以及一只在云中转瞬即逝的巨大龙。那长长的触须与鬃毛在云间滑过……仿佛灿烂的星河在天空中流淌。
这些妖魔有幸在战场上见识过某些龙子的真身,都晓得龙族真身威严无匹、气势非凡。可如今见了真龙这真身龙才真正晓得什么叫做震撼……仿佛这天地乾坤都只是暂且供她容身的浅池罢了,她那真身倘若全部现世、就要搅得天翻地覆!
然而这惊鸿一瞥很快消失。真龙在浓云里金光乍现之后立即杳无踪迹……此处重新寂静下来。
煞君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
这真身与气势……不是什么刚刚融合了龙魂的鲤鱼精能够假扮的。这似乎……的确是真龙。
那李云心,当真受宠到这样的地步么!?
他都做了什么??
如此足足过了将近一刻钟的功夫。待诸妖魔都将真龙现身云端时带来的巨大震撼之情好好品味、消化之后,李云心才出声,又说了一遍同样的话:“那么现在,我们都是同志了。”
这一次没人起哄、没人吵嚷。诸妖魔品味这句话的含义,并且试图再一次回忆李云心此前说过的话。
未必每一位都乐意被收拢进这什么“小妖保”里面去。但如今他们没有任何提出异议的余地与资格,只能如从前一般接受——
因为这是来自某个他们无法抗衡、也生不出抗衡之心的存在的命令。
而如今这天空之上的李云心……便是那个存在的传达者了。
第一次——他们看向李云心的眼光当中除了敬畏之外,再无别的情感。
……
……
两天之后。
这条路是业国的官道,一直向东延伸、掠过余国的边境。
此前数十万的大军从这条官道上通过、将木材与红土运往通天泽,之后又因为玄门修士的杀戮撤军。撤走的时候,妖魔已开始对云山动攻势,那些凡人的军队便遭遇了更加险恶的状况,抛下了许多的尸。
尸与残破的兵甲堆积在路边无人收敛。但所幸前些日子是深秋天气寒冷、腐败极慢。
而到了今日——当李云心一干人与煞君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这些尸体便都看不到了。
因为在昨夜秋去冬来,下起了第一场雪。
今年业国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鹅毛一般的雪花自天空中纷纷扬扬地下落,将未落尽枯叶的树木、荒草、尸都掩埋了。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仿佛数日之前的可怕杀戮是生在很久以前的事。如今余下的,只有空旷与寂寥。
他们在雪地里留下一连串的足迹,最终在路旁一座残破的驿亭边停住。
李云心像模像样地为自己化出一件滚白狐裘毛的白斗篷。如今一张俊美的脸掩在茸茸的毛皮当中,抬手对煞君拱了拱:“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三姐,小弟就送到这里了。”
煞君叹气:“遁走只是一瞬间的事。偏要叫我陪你一路在地上走。原来九弟是喜欢玩这种送君千里的小把戏。也好……如今你满意了。我也该去了。”
说了这话往远处看了看。
李云心的身后数十步远,那刘公赞、鸡精、九公子、白云心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煞君想了想。将要开口。
李云心便呵出一口雾气道:“三姐放心。白小姐从前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不会叫她身处险地。何况也是玄境的修为,更没什么好怕了。”
煞君低叹口气:“但愿如此。”
又细细地将李云心打量一番。看到如今李云心的脸上稍稍有些红。甚至有些因着寒冷而皮肤干皲的模样。这样子出现在凡人身上并不出奇——包括此前说话的时候会呵出白雾来。但出现在龙子的身上……
其实他们是以龙元、妖魂化出来的。严格来说并无实体,可以不用呼吸,也不畏寒暑。如今李云心说话有雾气,脸上被冻得红……煞君晓得他是在“玩”。
他把自己弄成人的模样,似乎觉得很好玩。也包括这一两天,煞君现他会吃水果——这也是对于龙子来说,全无必要的事情。
便皱了皱眉:“九弟既然……这么留恋做人时候的事情。为何能下得了如此毒手呢。”
李云心畏寒似地搓了搓手:“三姐的毒手是指……”
“断绝了天下玄门的气运。叫世间人不能再轻易修行。”她看着李云心,“你做的这事对于妖魔来说是大功劳。但对于人来说……却是无比的恶毒了。”
“也是因为这事,你得了神君的宠信吧。唉……心儿喜爱上这样一个你,真不知是福是祸。”
李云心笑了笑:“我如今毕竟是妖嘛。至于做人时候的事情……谁都有点小癖好。做妖的心肠不歹毒,算什么妖——嗯,只有三姐这种实力恐怖的才能有好心肠的。”
煞君便晓得从他的口中再探不出什么来了。
于是说:“也罢。九弟。你……小心些。龙岛,或许比云山还要险恶些。”
她说了这话将大袖一展。一阵妖风裹挟着雪花儿直冲上天。远处的茫茫雪原中也立即生出百多道旋风来——煞君与她座下的诸多妖王,一同远去了。
白云心见状也上了天。不晓得是否要同煞君告别。
李云心便往天上看了一会儿,移步走到驿亭里在亭边的木栏上坐了。
那边九公子不晓得与鸡精说了什么——这如今的通天君、蚣蝮,便佯装怒。鸡精与李云心相处不短的时日自然也油滑,哄起九公子来像是哄小孩子,两人之间的气氛也算融融。
那刘公赞便也走进亭中、抖了抖身上的雪。又在头上扑了扑,低声感慨:“去年的时候雪来得可没这么早。”
“今年早了一个月。先前又征伕运土,我猜是地里的庄稼也没收。看如今啊,都是埋进去了。”他边说边在李云心身边坐下。伸手在怀里摸出一只银色的小酒壶来晃了晃。但壶中没有响声,瞧着是已经冻结了。
便伸手在壶壁上划了些什么。两息的功夫,一缕淡淡的白雾从壶嘴里升腾出来……那酒便温了。
老道往嘴里注入一条酒线、咂一声、抹了抹嘴。再将手拄在膝上、盯着亭中的泥地一会儿呆。才忽然转脸看李云心:“心哥儿——”
看到李云心抱着手,倚着驿亭的栏杆看他。又转脸往远处瞧了瞧,道:“那位姬兄和吕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这时候也该到了。”
老道听他说了这句话,面上似有些失望,
但李云心的目光很快收回来,也看着他,低声道:“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