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都是剑宗的修士。老者受伤最重,胸口被豁开一条可怕的口子、皮肉翻卷,露出脏器来。原本靠一具巨大的妖兽尸体坐着、正在吐纳调息。凡人受这样的伤早死了。但他是个化境的修行人,一时不至死,得了同道的救助在勉强续命。
还有个青衣的年轻男子,则瘸了一条腿——以怪异的姿势往后折过去,骨茬都刺出来。但而今也靠着人——靠着的是个年轻的女剑修。一手挽着男修的胳膊,另一手拿重剑拄在地上。瞧这剑的模样,该晓得这女修还是个虚境罢了,并不曾炼出飞剑。男修也使一柄极长的细剑,看着也是个虚境。
如今这三个人听到圣人的召唤,齐齐抬了头——只见半空中一团金光氤氲,辉煌灿烂看不清人的模样。到此时他们可顾不得什么性命、伤痛了。就连那老者都挣扎着站起身,强打精神答道:“回……圣尊,我们三人乃是……冲霄剑派的弟子——”
三人既是一派弟子,便以修为最高的老者为尊。但这老者此刻如此激动惶恐,以至于声音都微微颤、险些喘不过气来。
卓幕遮便又道:“你三人道号为何?”
老者张了张嘴:“我……此前曾犯门规,被夺去了道号。我这师弟师妹……我派尉缭子掌门曾往离国诛魔,但不幸遇难,因而我这师弟师妹还未及被赐下道号。”
卓幕遮听了这话,便轻叹一声,传遍全场——
“唉。你如今该有一百二十多岁的年纪,却仍是化境,想来再难有进境。可既是化境,寿元当远比世俗人长久……既犯门规几被驱逐,倒可以寻山明水秀处、避世乐居的。”
“你们二人年纪更轻……修行的路也更艰难。但今日,又有多少如你们一般的孩子战死在这沙场上呢。你们相较那些大妖魔,看着很渺小——”
她说这些的话的时候,正有一只巨大的角雕在翻滚的火云之上、往这边愤怒地长鸣一声——一边是因着刚刚接下了几个修士欲灭杀象妖残魂的一击,另一边则是因为剑圣口中的话,当即往这边示威来。
这巨大的角雕真身亦如一片遮天蔽日的云,只怕身上的一根翎羽,便能将三个修士全部托起。
的确是很渺小的。
而此刻还有不少如同这角雕一般的巨大妖魔现身在火云上,相比两位圣人,威风气焰亦不逞多让。
卓幕遮见了妖魔那凶相,脸上却没什么波动。只将手腕一翻,便有一股柔和的力量将这三人托起、慢慢升至她与苏玉宋的面前。他们两人既化身帝君,身量也有十几丈高。三位修行人慢慢升到她的眼前,站直了身子,也不过相当于她的一只眼眸大小罢了——仿佛是三个凡人在膜拜山崖上的巨像。
卓幕遮便又道:“可再渺小的人,倘若胸中有浩然正气、肩上有道义担当,便可如同你们三人一般——直面强敌而死战不休、临将倾绝顶而面不改色。如此,才是剑道真解、一往无前的无匹剑意!”
“你三人如今既无道号,我就赐予你们。”
她说话了这话,修行人们便出一片如风拂过一般的惊叹声——玄门数万年历史以来,可曾有人被圣人赐予道号的么?
一个都没有!
那三人也惊喜交加,忘记了言语。只听卓幕遮继续道:“你们三人,依着长幼,便叫做剑心、剑魂、剑魄。”
“如今既得了赐下的道号,便也有一事要做。”卓幕遮抬手,向火云之上一指,“道尊圣人已灭杀三个妖魔,它们却留了残魂侥幸不死。那三妖手中有同门修士性命无数,岂可容那孽畜走脱?你们三人——便将那三妖残魂也灭杀了!”
她说了这话,云上的妖魔便大笑起来——笑声隔了好一会儿才传到这边,声如雷鸣。那三人亦面面相觑、不晓得该如何。但下一刻,卓幕遮的掌中忽然生出三道剑光,直没入那三人的身体。
而后她喝道:“去!”
本是三个受了重创的人,如今却忽然得到圣人的灵力,立时如老树逢春,焕出惊人的活力与神采来。不但身上的伤势立即复原了,就连掌中的剑,也变得金光灿烂,似乎蕴藏了毁天灭地的力量一般!
这一声“去”刚落下,他们掌中的剑便如竖立的毒蛇一般“嗡”的一声跃上半空——瞧着好像是这三人出的飞剑。而后——化作三道电芒,直奔云头而去!
见此情景妖魔倒是上了心。晓得三柄剑虽是三个微不足道的修行人出的,但却经了剑圣的手。剑圣的剑,谁敢掉以轻心?
因而一时间云头上风起云涌、玄光闪烁,各路大妖各展神通!
倒不是非要护住那三个残魂去。而是——剑圣方才的一番话,分明是在振奋士气、重整军心。而今当真被一化境两虚境的修士斩了玄境大妖魔的残魂,岂不是奇耻大辱、堕了威风的么!?
可……三柄金剑只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行了不到一息的功夫罢了。而后嘭的一声爆出三团火云,便在半空中消失不见了。众妖王正疑心,却忽然听到他们身后的阵中一阵令牙酸的锐响,紧接着,三团狂暴的热风忽然扩散开来,不但将诸多体型巨大的妖魔吹得东倒西歪,更是将妖魔军阵上空的火云雷风也轰散了——一直轰到下方诸多妖兵妖将处,眨眼之间便横扫了数千人!
那风……乃是因为三个大妖的残魂被轰散、所爆出来的妖力!
那三柄金剑,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经了三个低阶修士的手,将玄境妖魔的残魂打散了!
先有书圣咒杀三妖——而三妖毫无抵挡之力。再有剑圣灭杀神魂——诸妖王亦无抵挡之力。接连经历两次打击,妖魔军的士气终是低落了。那一干妖王既被吹散了,便借机往后方掠去。
见了此情此景,诸修倒用不着圣人再吩咐些什么,亦各使神通、掩杀上去——那被圣人赐名的三修几乎冲在最前头、可转瞬之间便又被旁人超越了。
但仍另有些人,没有再上前去。而是又聚拢到二位圣人的身边、并不作声。
这些人数量不多,只有二三十而已。可失了这些人,再应对天上的大妖魔便吃力了。他们,便是玄门中洞天与流派的宗座、掌门。
这些高阶修士还没有被共济会夺舍。纵使其中有些人意识到如今的玄门似乎悄然变了模样,也并不很在意。且这些人,对于玄门双圣的情感,与那些低阶修行人的情感是不同的。他或许也会敬畏,但是敬的成分少些,畏的成分多些。
因为他们的情感都已经极其淡漠。大多数人对于这次玄门与妖魔的争斗是不怎么上心的。而之所以往战场来了、此前亦苦战三天三夜,则纯粹是因为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两位圣人乃是玄门的领袖。既是领袖下号施令,那么无论他们愿意、不愿意,自然应当遵从。
于是来了这战场上。
既到了战场上,那些真境、玄境的妖魔无人能够抗衡,便也该理所当然地挺身应对——只是因为这件事必须由他们去做。
倘要说到代价……实际上这些修士所付出的代价远比地面上那些低阶修行人要高得多。
玄门真境以下的修士,三日前在这战场当中有四万余人。到如今,只余三万多人——阵亡将近四分之一、一万人。
可这些洞天、宗座的掌门们,也皆为真境、玄境。原本是有将近六十余人的,而今只余下三十多罢了——虽折损的二十几人同一万人相比微不足道……却占据了他们人数的将近二分之一。
而今,另一些领着洞天、流派各堂、院座职衔的高阶修士往战场去了,这些洞天流派的领头人却留了下来。
因为……圣人在此了。
圣人,不仅仅意味着境界,更是一种尊号。这一代的道统与剑宗,因着天人隐匿的缘故,人才看着是凋零了——只有两位太上境界的修士。
可在许多年前,玄门最最鼎盛的时候,太上境界的修行人可能在同一代便有六位、七位之多。修到了太上,并非即是圣人。道尊圣人与剑尊圣人乃是两个尊号,乃有德者居之。只是如今这一代、上一代,数千年的时间里道统与剑宗便一直各只有一位圣人,诸修才将太上与圣者趋同起来。
因而……
圣者既享尊荣,便也担责任。
此前的三日,诸修或可认为圣人另有要事、或是认为出手的时机未到。然而到今日——两位圣人入场、且灭杀妖魔激励士气,便意味着如今的玄门的确已到了十分险恶的境地。
在此时……
宗座与掌门们,便认为圣者该担起责任来了。
这些高阶的修行人,并没有世俗人一般的客套,甚至那些游魂还更加冷漠。那枯蝉子飞行至两位圣者面前,无半句寒暄。只先施一个道礼,而后沉声道:“如今情势于我不利,门中弟子死伤甚巨。仍僵持下去,玄门将大损元气。我等已经奋战三日,圣者终于亲临。”
他深吸一口气:“这些妖军,由八龙子分别统领。但三日以来龙子皆未现身,必有可怕图谋。只要击杀了他们,妖魔军必军心大动,我方亦可逆转乾坤。为玄门五万年基业计——”
他顿了顿。而他身后的三十余位宗座、掌门亦齐声道——
“请二位圣人,即刻以神通击杀八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