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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说寻常人见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第一个念头必然是惊慌。
但这群妖魔可大不相同——看见李云心的相貌,竟先是愣了愣。照理说这些妖魔从前都是鳞虫之属,看人本来看不出什么美丑。但开了灵智通晓事理、又要依着人的相貌化形,本性渐渐在几十、数百、甚至上千年的时间里磨灭、更改了。
因而这时候那些蠢笨的妖魔见了李云心,第一个念头竟是“好个标志的人儿——哪里是毛脸雷公嘴了”?
倒是那大妖十公子看不见,听见李云心如此说登时晓得不妙,扭身就钻去了妖魔后背,道:“拿下他、拿下他!”
这时候那些妖魔才缓过神,立即亮出各家兵器,直拥向李云心前来。
却说那些“妖王”、“妖将”手中使的家伙,当真是长短不一、样式各异。
有从沉船上拆卸下来的锈迹斑斑的锚,兜头向李云心砸下来。
有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全身精钢的粪叉,直奔李云心腰眼。
竟然还有两三支庆国官兵制式的矛、戈,两三柄制式的腰刀、斩马刀——
不过倒也配得上那些妖魔身上不伦不类的装扮和丑恶狰狞的相貌。
李云心手中也不留情。一扬手掌中便多了一柄泪竹骨的折扇,直向那些兵器扫过去。
他乃是真境的大妖魔,手中那折扇亦他的龙宫所在、又是一幅宝卷——岂是凡品?
这一扫,登时将那些兵器扫了个七零八落,纷纷乱乱地都折了。那妖魔感到手上一股巨力传来当即晓得不妙,扭身就要逃。但李云心一来最恨有人在背后算计他、二来也要借机杀人立威、三来又的的确确是起了被压抑多日的残暴性子,身形一晃便追赶上去,快逾奔马流星,只用那一柄折扇的扇头、一个一个地将那些妖魔的头颅统统点爆了!
这一番杀得昏天暗地,一整片的湖水都作了浆红汤。倒是浑水中的小虾小鱼因着那飘飞的脑浆、碎肉、烂骨头大饱了口福。
李云心随手料理了这些小杂碎,深吸一口气就衔尾追踪那“十公子”而去。
他在罅隙上面的时候那水已被他搅浑了。此时也就不再计较那罅隙当中的水阴冷腐臭。往下看去虽然还觉得混混沌沌的一片,但他的一双好眼睛却还可以看得到妖魔十公子潜逃时候身上逸散出来的细小电芒的微弱光亮。
如此追了一刻钟,意识到这罅隙实际上要比看起来的更深更宽——越往下越宽广,倒是别有洞天。
他随手将十公子座下众妖杀了个七零八落,那十公子岂会不知?
见自己凭着地利都摆脱不掉身后这杀星、要打又自知不是对手,心中又怕又恼,便边逃边道:“本公子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因何打杀上我家?我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老实人,乃是这洞庭当中的蛟龙得道。你若逼急了我,现出百丈真身与你争斗,可少不得双双葬身这湖底!”
声音在水中传出来可与陆地上不同。模模糊糊隆隆作响,还带着罅隙中的回声。但十公子声音大,李云心也听得清。
他便不紧不慢地尾随着,同时自从折扇里摸出一道画符点亮了,观察这周遭的模样。口中答道:“莫慌莫慌,我只想同你心平气和地谈谈、交个朋友。十公子怎的如此惊慌?”
那十公子哪里敢信他的鬼话。听他的口气又是优哉游哉,半点要“心平气和地谈谈”的诚意也无,心中就更慌了。自知自己的行宫就在更深处,快要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因而心中一横,道:“你再不走——本公子可要动用那九霄雷霆火了!!”
李云心忙道:“啊呀,听闻那九霄雷霆火乃是龙族天生的神通,专斩阴神——你还当真是龙族不成?”
十公子听得他口中调侃,当下牙冠一咬,身子陡然紧绷了起来。这一绷。原本身周的那些细小电芒就都不见了——统统收回身体里。
却在一息之后、猛地一声低喝——
铺天盖地的电芒就编织成一张网、连着这深水峡谷的两壁、向着李云心罩过去!
却说这水中也是有鱼虾的。鱼虾触了那电网,便是连昏厥都多余——直接化成一滩灰烬搅拌成的浑水。李云心看到这情景倒当真是吃了一惊。那一张好大的电网正是从十公子的身上散出来的,可不是借用什么法宝、法术!
而这十公子击出了闪电,当时就现了真身。借着那电光李云心看到了他真身一现——的的确确是一条好粗大的龙蛇身子,一条长长的、几乎纵贯了身躯的背鳍借着那闪电的光亮在浑浊的水中一闪而过……
倒真像是龙身呀!
便就在这一瞬间,那电网已经罩过来了。
可李云心……
竟然不躲不闪!
他看到十公子的“神通”,看到十公子的真身模样,心中就已经猜出了八九分。
因而反倒大笑了三笑:“好好好,爷爷这便叫你瞧瞧,什么叫真正的九霄雷霆火!”
他不避不让,只冷哼一声现出了神魔的法身。再瞪圆双目、口中暴喝:“雷电来!!”
这水中不见如何,但这一片水域之上的高天当中,却是立时聚集了好大的一片乌云。乌云一成,咔嚓嚓一声震天响,一条粗大的闪电便直接轰进了洞庭之中!
那闪电声势浩大无匹,一入水、周边的湖水就被蒸成了水汽。如此这般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直轰入了李云心身处的这罅隙中!
十公子听见李云心那一声呼喝,心中也是响起了一声炸雷——先前只是有人告诉他湖中来了个真境的大妖魔,希望能除了去。方才见到李云心就疑是那真境的妖魔杀上了门,因此扭头就走。
后来知道走不脱了,便想要借着“龙族”这身份吓走他。
岂知——
这倒真是个龙族?!
他心中来不及叫苦,只一心想着如何抵抗过去、好试着求饶。然而李云心这九霄雷霆火,岂是寻常妖魔消受得起的?!
只听得咔嚓一声巨,一阵焦糊的肉香登时溢满了这罅隙。那化境巅峰的妖魔十公子连哼都未哼,巨大的身子便被击成了一根硬邦邦的棍子——直挺挺地昏死过去了!
这一昏便不知昏死了多久。等十公子再睁开眼睛,却已不在他的巢穴、更不在他的那边水草森林中了。
他被抛在一个岛上——说是岛,实则只是一片突出在湖面上的岛礁。头顶的艳阳高高地照着,他身上更是一丝不挂,干得要冒烟。
但实际上他“睁开了眼”也瞧不见——他是个瞎子。在水中可以靠着浑身的电芒来探查感知,到了这陆地上,就当真是两眼一抹黑了。
刚想要往有水汽的地方跑,便听见那杀星的声音:“我一猜就是——果然是。”
十公子领教了他的手段,这下子便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只老老实实地躺在大石上,只期盼天边能飘来一片云将日头遮一遮,好叫自己身上干得慢些。
就听见李云心又道:“你这家伙能放电。真身肚皮上还有那么一条好长的鳍——倒是可以唬一唬人。可惜我从前正好见过。不但见过啊……还亲密接触过的。”
李云心顿了顿,戏谑地笑着:“所以你其实是一条电鳗,来扮作龙子坑蒙拐骗,是不是?”
那十公子被他识破了真身,又知道自己无力逃脱,索性也懒得再多想了。就只哀声道:“电鳗是什么名字?我真身乃是一尾白鳝。今日落到你手中,你又是真境的盖世大妖、天生的龙子神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白鳝?”李云心皱了皱眉。但随即哦了一声,“鳗鲡啊(注1)——好吧,看着你是入侵物种。但不计较这些。先问你,叫什么名字?再问你,陆地上苏镇那些苏家人,当真是你的朋友?”
这十公子原本不晓得李云心因何找上了他。不过有些时候妖魔们相互争斗、抢夺地盘倒也不需要什么理由。而今见他没有一口将自己吃了,只当是要拖到岸上暴晒折磨——这也是妖魔常见的手段。同样不因为什么,只是因为“我乐意”。
可不想这龙子先问自己的名字,再问自己苏家人的事——
十公子就觉得心里有了些希望。
忙道:“回大王,小的既是洞庭君辖下的妖魔,化形之后便随着他姓了——姓李,名善。”
“那陆地上的苏家,依着人的说法,倒算是朋友。只是小的与他们也并不算是十分相熟,只是常常享用些他们的供奉。要说那供奉,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些猪牛羊。入口那肉又紧又热,当真是不爽利……”
李云心不理他啰啰嗦嗦的那些。他坐在一块礁石上盯着赤条条、面目滑稽的十公子李善,道:“你这么一个瞎子,怎么同陆地上的人攀交上了朋友?那些人同你结交,平日里都要你做些什么?”
李善忙道:“大王明鉴,可不是小妖刻意结交那些陆上的人。小的眼神不大灵光,从不爱上岸,倒只喜欢那些浑浊的潜流。只是有一日那苏家的一个男子驾船来了这洞庭之上,抛下好多祭祀、口呼小妖的名字,唤小的出来相见。”
“本打算弄些风浪将那船掀翻了、连人带牲畜一同吃了。可那日正是无趣得紧,就索性去瞧一瞧。结果听那人说,他是夜里得阎君托了梦,说这洞庭之中有一尾白鳝得道,有望化龙。若是同小的结了这缘果年年供奉,以后子孙必得荫庇。”
“小的也知道这人是在胡言乱语。但又说阎君托梦——若不是阎君托梦,他哪里晓得我在此地?也就将信将疑地同他攀谈一番。”
“结果那人还晓得这洞庭当中有恶蛟——那时候小妖还不知此事……”
听到这里李云心皱起眉、打断了他:“那个苏家的男子叫什么?苏知璋?还是他的父亲?”
那鳗妖李善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那个前几日死去的“好友”苏知璋的名字,忙摆手,道:“不是不是。好些年了——已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那人乃是苏知璋的先祖,原本是个捕鱼的。”
李云心的眼睛亮了亮:“你且说下去——细细说。但凡漏掉一点被我知晓了,我扒了你的皮。”
李善打了个哆嗦,忙道:“大王莫急莫急,小的慢慢说来。却说攀谈一番之后,倒也觉得这小人儿有趣。正巧前些年月小的见一艘客船经过——那船上的人晚间在甲板上作些什么诗、唱些什么歌,又有些胭脂水粉从船上倾倒下来,恼人得紧,就顺手凿沉收入湖底了。”
“那船上有几箱财宝,在我这里也作不得什么用。一来二去熟悉了,便从湖底带了一箱财宝给他,之后那人才了家。子子孙孙倒是越来越多了,便有了这苏镇。”
他说到这里,李云心晓得这鳗妖说的都是实话了。
先前红娘子与他说苏翁的事,说他家先祖在洞庭上捕鱼,结果捞到一笔可观的财富——正好与这李善所说的相互印证。
就听那李善继续道:“要说平日叫小的做什么事?其实也没做什么事。那人告诉小的这洞庭里有恶蛟,又对小的说,可以自称是那恶蛟得道,乃是天下间的第十龙子。用这个名头聚拢洞庭众妖、做一地的妖王。”
“嗨,我真身就会使雷电,肚腹上又有好长的一条鳍。若是在浑水中现了真身,看起来倒真是龙族的模样,于是就照着做了——可不是亵渎神龙的意思呀——小的平日里就只在这洞庭号称龙子,哪里敢去洞庭之外胡言乱语呢?”
“苏家的先祖,当初一个捕鱼人,竟然知道这湖中有恶蛟。”李云心慢慢说道,“然后,他家的子孙眼下又求你帮忙弄死了他那亲爹。再接着……还有人叫你干掉一个入了洞庭的大妖魔——这也是苏家人拜托你做的?”
李善听得出李云心语气不善,便慌了。支支吾吾地说:“……是的。”
“那么知道苏翁么。”李云心问出了他今天最想要搞清楚的问题,“就是那苏知璋叫你搞死的老人。你说你同苏知璋是朋友,总该知道他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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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鳗鲡——我们吃的鳗鱼饭当中的鳗鱼,古称白鳝。文中电鳗原产南美,视力退化。同鳗鱼模样类似,但差异很大,甚至不是同一个纲。中国古代没有电鳗,也就没有古称,因此取白鳝。(未完待续。)
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