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心叹一口气,再往前走几步,就看见“乔嘉欣”了。
这间房应该是从前正牌乔嘉欣的卧房。但眼下门敞开着,室内情景一览无余。
屋子里的几个人,之前送乔段洪和“乔嘉欣”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一个穿墨绿色比甲、湖色女衫的中年妇人,应当是乔段洪的正房乔王氏。另一位头戴嵌珠一尺簪的,应该是乔段洪的侧室乔刘氏。
眼下两个女人互相搀扶着靠在门边,脸上的神情既担忧又畏惧,看着乔嘉欣。
另一个年轻的男子,李云心就是第一次见。褐衣,细眉细眼,唇边两撇小胡子,两片干干的薄嘴唇。据刘老道说是乔段洪的表侄儿,之前知道出了事,过来帮忙的,叫乔佳明。
据说是个城里的浪荡子,平日游手好闲。会点医术,但从来不精。无事就来大伯家打秋风讨钱花,很不受待见。但这一次乔家男丁几乎都折了……他倒成了顶梁柱。
乔佳明看见了李云心和刘老道,就指着两人嚷嚷起来:“来了来了!”
李云心不看他,去看“乔嘉欣”。
眼下她盘腿坐在屋正中的桌上,一身血衣还未换下来。左手搁在腿上,右手擎在半空中,捏了个不伦不类的决,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妖气十足。
李云心低喝了一声:“乔嘉欣!”
猫妖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浑身一个激灵,赶忙睁开眼。待看见是李云心,赶紧连滚带爬地下了桌。似乎想要往桌子底下或者哪个角落里钻,又想起之前李云心交代她“到了乔家要好好做人不然以后我可不管你”这样的话,一阵手忙脚乱。
真真就像一只跳上桌子打翻水杯却正巧被主人现的猫。
李云心不知道这猫妖为什么在路上那么乖巧,到了此刻却又故态复。但猜测也许是这精怪现自己到了乔家、李云心又不见了,简单的头脑里就觉得没人管她了。
又见乔家人小心翼翼地对她,还有好吃好喝,就撒了野。
此刻看见李云心,自然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
李云心一声低喝竟然有这样的效果,三个人都十分惊讶。
等再看见他往前一步,那乔嘉欣就乖巧地低头凑在他身旁,就更惊讶了。谁不知道乔家大小姐是个伶牙俐齿的跳脱性子,就只有在她爹爹乔段洪面前,才会这样服服帖帖。
三人各起了心思。两个女人不好开口——他家毕竟与刘老道是相熟的。前后地住着,逢年节会找刘老道画几幅喜庆的画儿,知道他是个“高人”。刘老道又说这叫李云心的少年是他新收的徒儿,两个妇道人家的心思就差了一拍。
但乔佳明跟刘老道可没什么交情。再加上看到李云心的相貌——端的是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俊俏少年。他的心里就不痛快起来。
他打自己这表妹的主意可不是一两日了,早想着有一天亲上加亲,娶了自己这妹子——乔家大房没男丁,既得了美人又得了钱财,岂不美哉。
但如今这失心疯、又疑似被精怪上了身的妹子同李云心这么亲近,他本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就腾地生出了心火。
当下把袖子一撸,从背后拉住李云心的胳膊:“小子!”
李云心转头,乔佳明便一拳朝他脸上砸过去。
但砸空了。
李云心这样的身手,气海被封,虽说没法和凌虚剑派的掌门亲传弟子匹敌,可对付普通人就如同与孩童戏耍一般。乔佳明恶狠狠的一拳在他眼中就是慢动作。他冷着脸微微一侧头,对方的拳头就从他鼻尖儿擦过去。
他再一侧身、微微借个力一推,乔佳明就整个人踉跄着扑上了小猫妖先前坐着的那张桌子——脑门正磕在桌角上。
当时就疼出了眼泪。
乔佳明这一子疼得直跺脚,一边捂脑门一边指着李云心破口大骂:“好你个小杂种!勾搭我家妹子做些不三不四的事又来打人?嗯?今天你出不了乔家这个门!”
李云心不急不躁地歪头看看他,没理。
转身面向两位大小夫人,一摊手:“怎么着?这是找我问罪来了?”
两位夫人愣了愣神,听见乔佳明又叫:“大婶二婶,别让这小子走!你看我家妹子,现在这样子,身上没事儿,可都是血!脑袋也不灵光!你们想想能出什么事儿,嗯?刚才你们要给妹子换衣服,是不是紧紧抓着不给脱?然后就犯了疯病?”
“两位婶婶我告诉你们这叫噫症!受了刺激!我家妹子现在不敢脱衣!你们说是受了什么刺激,嗯?这小杂种跟我家妹子在野地里待了一晚,谁知道都干了什么事儿?如今全渭城都知道这事儿了,我家妹子以后可怎么嫁人?”
“我这个做表哥的不嫌弃她,嗯,我倒是不嫌弃她……”乔佳明又重复一遍,继续扯着嗓子喊,“别人可看不上了,啊!你再看看妹子现在——跟哪个人这样过?嗯?拉着他衣服呀!这出事了呀!家丑啊婶婶!”
李云心就又朝刘老道摊手:“师傅,你说怎么办?”
刘老道脑门渗出了汗。他可没想到乔佳明那破落户来了这么一出。他只知道昨晚李云心杀了不少人,又是个有背景的——可能比乔家所有人加在一起,背景还要大。
他苦着脸,朝两位夫人拱了拱手:“我说二位夫人,咱们可这么些年邻居了。我混元子的为人你们可知道,我老道不偷不抢,不坑蒙拐骗,下做事,我更不干。”
他高高拱手:“先师可是洞玄派传人,我混元子——”
乔佳明靠桌坐在地上叫喊起来:“什么洞玄派,嗯?叫人家洞玄派的高人听了不打折你的腿,老骗子!”
刘老道脾气再好,这时候也受不住了。
因为这老头儿或许贪财没骨气,但是对于“先师”这事儿,看得可重。不管在哪里,一个不忠不孝的人,怎么混得开?
今天这破落户辱及“先师”——旁边还有几个仆役瞧着——他“混元子”也是这渭城里有头有脸的画师,一旦传出去,以后怎么抬起头。
于是老脸一冷,甩了袖子:“两位夫人,这就不是老道我不卖面子了。打从回来渭城,老道我忙前忙后,也是念着和乔镖头相交一场。如今遇到这种事,哼!”
他瞪了乔佳明一眼,不说话了。
两个女人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乔佳明的声音又成了背景音。
李云心笑了笑,摸摸乔嘉欣的头低声说:“那就在这里待着吧,我就住后面。记着我之前怎么说的,好好做人。再提三花娘娘这种事,我以后真不帮你。不过除了这事儿……嗯,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然后他抬头看看两个女人:“嘉欣是吓着了。我们逃的时候,被追进一间破庙,那庙就是三花娘娘庙。其实也不是遭了什么野兽,而是遇上了强人,还有妖怪。你家当家的不死的话,醒来就知道。是我这位师傅惊走了妖怪,好歹保下来两个人。”
“你他娘的当老子是三岁小儿嗯?什么妖怪?我告诉你你跑不了——”
那边乔佳明又叫起来。李云心也不理他:“你家的家务事我们不管了。好自为之吧。师傅,走。”
他说完走到刘老道身边。老道略侧了侧身子,又哼一声,拂袖而去。
见他们真要走,乔佳明瞪眼:“站着干什么?给我拦住!”
但仆役毕竟是乔家的仆役,不是他的仆役,只拿眼睛去看二位夫人。二位夫人欲言又止,互相对视了一眼,没吭声。
乔佳明便也不敢自己去拦——刚才那一下子,他知道李云心有功夫在身。他虽然长了李云心四五岁,但如果真是个有血性的,也不会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
出了门,刘老道就告罪。
李云心笑了笑:“先给我收拾住处吧。”
他真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各种节操、智商欠费的人他从前不知道见了多少,乔佳明这样的,还不值得他动真怒。
其实乔嘉欣留在那边也只是权宜之计。她身上的伤口没法儿愈合,被看见了,也就骇人了。李云心原本也打算借着除妖之类的名头,将她弄来自己这边。不过这事情还得从长计议。
让那小猫妖去折腾。只要不过分,别惊动道统和剑宗的人,最后还得求到他这边——毕竟乔家人都知道,她现在听自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