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正要劝,却见自家将军清点货物般的视线反落在了他们身上,逐一清点罢,道:“你们都随我回去,将柳荀也叫上。”
军令当前,不可违背。
“……摆明了是别有居心,只管叫人打发了便是,哪里还需得将军亲自去见?”柳荀乃是萧牧身边的主薄,尚有一身书生气,听闻此事不免替自家将军鸣不平:“纵然将军事事配合,朝廷的疑心也不会少一分……”
“将军固然不在意这些,可日后你们呢?”说话间出了大帐,严军师扫了一眼众人,摇头叹道:“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啊。”
“柳主薄,严军师这是什么意思?”蒙大柱一知半解。
柳荀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正所谓一日为帅,终身为父。”
蒙大柱闻言脸色几经变化,却是忽然红了眼眶。
“大柱,你哭什么?”印海好笑地问。
圆脸少年憋着泪闷头往前走去。
怎听起来像……像是将军在安排后事似得!
他不想将军出事!
……
一行人随萧牧赶回城中,在定北侯府前下马。
圆脸少年蒙大柱心事重重,下马之际得见角门旁有人在搬卸行李,其中一个一手轻松提起一只大箱笼的胖丫头吸引了他的视线。
蒙大柱不禁看得呆了去。
这不是那日在幽州广平县……
他刚要说话,只听印海在旁笑着道:“这小妮子好大的力气,怕是能同咱们大柱一较高下了。”
王敬勇微微皱眉:“他们这是要住进府里?”
这显然就是那些所谓钦差的随从。
“奉旨前来,理应款待。”严军师扫一眼几人,眼中含着提醒。
众人遂都敛容,随萧牧一同入府。
前厅中,不时传出蒋媒官与萧夫人热情的笑谈声。
“夫人,将军回来了。”
听得女使通禀,正吃茶的萧夫人有些讶然。
已在驿馆内住了几日的蒋媒官也未料到如此顺利便能见着人,当即欣喜起身,往厅外瞧去,又拿手势催着身后的司佐。
那名司佐会意,当即去寻衡玉。
萧牧走进了厅内行礼:“母亲。”
“哎呀,原来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萧侯爷!恭贺侯爷此番千秋城之战又立大功!侯爷不单英明神武,谋略过人,竟还生得如此俊朗不凡!不知道的,只当是哪家的俊俏郎君呢!”蒋媒官行礼之际一阵夸赞,身为冰人,嘴皮子功夫不能短缺了,而蒋媒官此时的惊叹却并非只是出于业务吹捧。
“景时,这位是京师来的蒋媒官。”萧夫人笑着道。
萧牧抬手:“辛劳蒋媒官不远千里来此。”
蒋媒官连忙笑着摆手:“分内之事不敢受侯爷此礼。”
话音落,一直留意厅外的余光内,见到一道艾青色身影出现,蒋媒官笑意顿时更盛几分:“是吉画师来了——”
那系着艾青披风的少女闯入视线,萧牧下意识地看去。
少女身形高挑纤细却端方笔直,如莲塘中最为亭亭的一支青荷。
“吉画师不是常说极为钦佩仰慕萧侯爷?这位便是了!”蒋媒官在旁笑着引荐道。
“……”衡玉愕然。
倒也不必如此直接的?
好在她脸皮厚,得以平静地抬手施礼:“见过侯爷。”
她未曾直视对方面容,垂下的眼睛下意识地扫过对方的双手。
不料这小小动作也被对方看在眼中,旋即她便听得头顶响起一道极平静的声音:“画师大人是在数我有几只手臂吗?”
“……”衡玉眼睛微圆。
此人怎如此敏锐!
又如此直白!
“是,传言中萧将军威武不凡,天生神相三头六臂——失礼之处,让将军见笑了。”衡玉直起身之际,似无意般扫了一眼萧牧身后的几名亲兵。
萧牧眼角微抽。
这小姑娘非但反应坦荡平静,还要反将他一军。
毕竟传言中他可不止是三头六臂……
印海挑了挑眉,忍住了笑意。
倒来了个聪明又有趣的小姑娘。
“都坐下说话罢。”萧夫人含笑开口,视线落在那艾青色的身影身上,见众人坐下,适才问道:“这位画师大人姓吉?京中姓吉的可没有几家……”
她这个人没旁的,唯独对“吉”姓格外关注。
“是,这正是已故晴寒先生的嫡出孙女!”蒋媒官连忙接话,笑着看向衡玉:“吉小娘子自幼得晴寒先生亲传,非但有京师第一美人之称,更是赫赫有名的——”
话到嘴边,几不可察地一顿。
衡玉微笑——更是赫赫有名的女纨绔,专拆人姻缘、养‘童养婿’的那一种。
“大才女!”蒋媒官有些违心地夸赞道。
“原是晴寒先生后人!”萧夫人惊了一惊,再看向衡玉时,眼神里多了分不加掩饰的喜爱,压抑着激动道:“我虽是粗人一个,却也是听过晴寒先生大名的!”
萧牧闻言看了自家母亲一眼——岂止是听过……
蒋媒官借此攀谈起来。
而听得晴寒先生一名,萧牧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抬眼看向坐在那里的少女。
恰逢衡玉朝他投来视线。
四目相接,衡玉微微一怔。
此人生得极俊朗,又锻造出一身旁人比不得的沉敛肃杀之气,尤其是那双眉眼,恍如冬日第一缕晨光折射在雪松之上,凉意直沁人心脾,偏又冷冽清贵。
但让她怔住的,却并非是这幅好皮囊,而是——
她似乎,在哪里见过此人……
这感觉很奇怪。
她有过目不忘之能,凡是见过之人皆会记得不差分毫,还从未有过这样似曾相识却又记不清晰的感受。
见她直直地盯着自己瞧,反倒是萧牧有些不自在地默默移开了视线。
一旁的印海瞧得愈发想笑。
初见两次无声过招,将军皆败下阵来。
“蒋媒官此行来意,本候已知晓。”萧牧开口,将话题引入正轨:“陛下隆恩厚意,自当领受。只是在此之前,萧某有一个条件——”
这话换作旁人,无疑太过自大,但由这位说出口,却反叫蒋媒官心底微喜:“侯爷言重了,您有什么吩咐请说便是!下官无不照办的!”
有条件比没条件好,话说明了才好办事嘛。
萧牧说道:“他们皆是跟随我多年的心腹亲兵,只有看到他们一一成家,我方能安心议亲。”
蒋媒官顺着萧牧的视线看去,见站着的一排人,顿了顿,笑道:“侯爷心系下属,当真叫人动容钦佩。只是不知诸位大人当中,尚有几位未有成家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到底是严军师笑着开口:“都不曾。”
都?
蒋媒官数了数,暗暗倒吸一口冷气,看着这位笑意里微微透出一丝羞涩的老军师,不禁试探问道:“莫非您老也是……?”
严军师点头,看向身侧的严明,轻咳一声:“儿子随爹嘛。”
十月的北地寒意已重,蒋媒官的后背却倏地冒出一层密汗来。
她笑意勉强地同衡玉交换了一记眼神,心中有道声音在尖叫:天爷,这哪里是什么北地军营,她怕不是捅了光棍窝!
衡玉也颇为诧异。
这么多人,从老到少,从主帅到下属,竟是……连一个娶上媳妇的都没有吗?
恕她直言,这种情况,怕是需要的根本不是媒人,而是风水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