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星忆大概是真的累了,话还没有说完,就呵欠连连,不一会儿,就开始沉睡过去。
冯君侯本想搂着她一起睡一会,可是想起自己是趁着关将军打小孩子的时候出来的。
于是又睡不着了,便悄悄地起来穿衣服。
华服好看是好看,但穿起来很是麻烦。
冯君侯这些年,一直以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
自己一个人弄了好半天,也没能完全弄好,总觉得身上哪里勒得慌。
勉强把外袍弄出个样子,再悄悄地出门,溜去阿梅的小院。。
冯府内的四个妻妾,各自院子各有不同。
比如关将军的大院子里,一个练武场是必不可少的,刀枪棍棒更是必备。
而张小四的院子,则是分成内外两部分。
因为经常各地经常有紧急事件或者文书送过来,所以外院就是用来处理紧急事务的场所。
而李慕的小院,经常挂着各种不同的布料,同时还专门腾出一个大屋子,里面摆着纺车织机。
阿梅的小院,则是有许多小房子。
这些小房子,有些是分类收着各种资料,有些则是阿梅做的半成品, 还有一些, 甚至收着各种原材料和工具。
得知冯君侯过来,阿梅从某个不知名的房子出来, 一脸的欣喜:
“阿郎,你怎么过来了?”
冯君侯张开双臂:
“快帮我弄一下,这衣服我穿得不得劲。”
阿梅手指灵巧地解开冯君侯的腰带,再把手探入外袍里面。
也不知在哪里扯几下, 最后再细心地给冯君侯重新系上腰带。
好了, 身上的不舒服感消失了。
冯君侯扭了几下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刚才在里面忙什么呢?”
既然来了,肯定不能是用完人家就走。
再说了,几个月不见, 肯定有不少话要说。
“妾正在整理那个火药的数据呢!”
阿梅一提到自己的事情, 两眼就是闪着亮光。
她攥紧了冯君侯的手,把他拉进屋子。
“阿郎你看,这是妾整理出来的数据。”
阿梅兴致勃勃地拿起一份手稿递给冯君侯,“这一次关中大战, 军中不是用了火药么?”
“妾整理了军中参谋送过来的数据, 再加上在凉州时的试验,挑选出了威力最大的比例。”
“按照阿郎所说的, 里头再掺上碎石, 真要炸开的话,说是万箭穿心亦不为过……”
阿梅滔滔不绝地说道,把自己的设想一古脑地向自家阿郎说了出来。
冯君侯微微一笑,把手稿放下:
“这些数据, 你记好,然后全部烧掉, 千万不能流传出去。”
“还有,你现在的方向,不是把它用到军中,而想着怎么用它去炸山。”
“炸山?”
“对,炸山。”冯君侯点头, “后面几年, 恐怕并州要用到很多火药, 因为我要在那里挖矿。”
当然, 开路也用得上。
算算未来几年的炸药用量,估计凉州攒的那点硫磺都不够并州一年的使用量。
阿梅听了,点了点头:“妾知道了。”
然后她又看向冯君侯:“可是如此一来, 张娘子只怕就要知道火药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个事情本也没想着瞒着她, 只是按规矩,就算是在军中,炸药也属于绝密,军中诸将都不知道。”
“我都是直接报给丞相府的,更别说四娘又不管军中之事,她自然不能过问。”
政由葛氏,祭则寡人。
可不是说说而已。
就算是阿斗用自己的钱建起来的南北二军, 也要听丞相府的指挥。
兵权这一块,关大将军能一直死死压着张小四。
除了关大将军本身的领军才能, 其实也有相权与皇权平衡。
冯君侯摇头,“丞相一去,丞相府上的事情, 宫里肯定是要接手的。”
“在这个时候再对四娘保密,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冯永在凉州把骑兵三件套出来以后,还没有经过实战之前, 就算是诸葛老妖,都没有轻易跟进。
待萧关一战,看到了真正的效果之后,诸葛老妖这才立刻联合宫里,重建南北二军。
任何一样新事物,若是没有经过大规模实践或者实战,除非是先知,否则没人会知道它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更别说轻易地运用到军中。
关将军算是火药实际运用的第一人。
但也仅仅是尝试了一下而已。
恐怕连她这个实践者,都无法想像火药有多么巨大的利用空间——特别是在冯鬼王手里。
更别说汉中那些没有亲眼见过火药的诸人。
有了萧关一战的经验,估计宫里的两位,都在等着看冯君侯如何在战场上大规模运用火药呢。
谁又如何想得到,此时的冯鬼王,居然是想着在火药真正威力暴露以前,先拿这等战场利器去给自己挖矿?
“并州那边,应该也有不少硫磺矿,只待人手调齐了,你可能还要辛苦跑一趟去那边看看。”
“到时候按凉州那边的标准来,看中哪个地合适开炼硫场,都记下来。”
根据收集到的资料和书籍记载,大汉三大硫磺矿产地分别是:
汉中、凉州、并州。
而根据汉中与凉州的经验,大汉的硫磺,基本都是由硫铁矿提炼出来的。
硫铁矿则是经常与煤矿伴生……
也就是说,有煤矿的地方,往往有硫铁矿。
若是硫铁矿含铁量高,说不定还能炼铁。
这也是为什么冯君侯断定并州肯定有铁矿的原因。
反而是五原地区,量大易开采的铁矿脉旁边,冯君侯没把握说一定会有煤。
毕竟他对包头这个城市只闻其名,未曾亲自去过。
后世的运输那么发达,说不定包头的煤,是从外面运过去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梅听了冯君侯的话,点头应下:“一切听阿郎的吩咐就是。”
阿梅现在很忙。
除了要做研究,还要担任冯府里几个孩子的家庭教师。
想想双双和阿虫的难缠,就知道阿梅平日里有多辛苦。
冯君侯也不是没有想过,孩子的基础教育就不用麻烦阿梅了。
可惜的是,不管是关大将军还是张大秘书,都表示强烈地反对。
就连李慕,也悄悄跟在两人后面不吭气。
虽然没有说话,但态度很明确。
所以冯君侯也莫得办法,只好暗地里多心疼一下这个最温驯的小妾。
陪着阿梅说了一会话,冯君侯这才起身,离开小院,回到关大将军的大院子。
果然,院子已经安静了下来。
一进门,就看到阿虫正苦着小脸,站在庭院里站马步。
正对着庭院的屋子门口,摆了一张案几,双双同样苦着小脸,趴在那里写着什么。
“阿顺呢?”
冯君侯背着手,悠悠地走过去,问向坐在门口监督二人的关将军。
双双看到自家大人过来,想起他的见死不救,别过头去,故意不看他。
关将军瞟了冯君侯一眼,似乎同样对他临阵逃脱的行为很是不满。
“说是想去看他的三个阿弟,所以我就让他出去了。”
“哦,这样啊。”冯君侯溜达了几步,然后走到双双的后面,伸长了脖子看了看。
不错,已经快要比得上自己了。
看来双双果然是继承了自己狂放不羁的字体风格。
怪不得关大将军总是对双双怒其不争。
双双偷偷地抬头看了冯君侯一眼,然后噘了噘嘴,故意捂住自己写的字。
冯君侯咳嗽了一下,转过头对关将军说道:
“小孩子嘛,其实……”
关将军正一肚子火呢,听到冯君侯张嘴,就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当下喝了一声:“你闭……”
然后又看了一眼双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语气突然就缓和了下来,柔声道:
“阿郎若是无事,不妨去前面看看,毕竟离开长安这么久了,说不定积下了不少公务。”
所谓的前面,自然就是上值和处理公务的府衙。
“能有什么公务?不是都有四娘在吗?”
我刚从四娘榻上下来,难道我还不清楚府衙有没有积下公务?
不过这种事情,冯君侯自然是不敢当着关将军的面说出来的。
只是看到这对母女都不想看到自己,冯君侯也不好意思久呆。
就在这个时候,下人送过来的一张拜帖挽回了冯君侯的颜面:
“君侯,有人上门拜访。”
冯君侯一怔,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
“朱据朱子范?咦,这名字有点耳熟,可是我怎么想不起来是谁?”
这人谁啊?
没半点礼貌。
不知道冯君侯才刚从外面巡视回来需要休息吗?
按一般的做法,怎么说也是第三天才上门拜访吧。
冯君侯正嘀咕着,倒是坐在门口的关将军,起身走过来,拿过拜帖,提醒了一句:
“是不是吴国派过来,准备学骑战之法的人?”
“嗐!”
冯君侯一拍大腿,“我就说嘛,怎么会这么耳熟。”
正是因为知道此人是吴国派过来的,所以早早就收集过此人的资料。
没想到了时隔太久,一时间竟是没有记起来。
经关将军一提醒,冯君侯不由地摸了摸下巴:
“从收集的资料看,此人乃是孙十万的女婿,谦虚接士,轻财好施,孙权曾言此人乃吕蒙之后的文武皆备之辈。”
听到吕蒙二字,关将军目光一闪,然后说道:
“妾跟阿郎去前面看看此人。”
出自吴郡四姓之一的朱家,朱据怎么说也是个世家子。
除了文武皆备之外,样貌气度同样是过人。
他自然也知道,主人家才刚刚从外头回来,自己就立刻上门拜访,未免有些过于失礼。
可是他乃是肩负吴大帝的使命而来,从进入汉国开始,就如同被遛驴一样,跟在某人的屁股后面,遛了大半个汉国。
这让朱据心里实在是怀疑,有深谋远虑之称的冯鬼王,莫不成是故意对自己避而不见?
所以心里头肯定是有不平之意——你既然都无礼在先,那我无礼在后,又有何妨?
别忘了,你们汉国还有一批人在我们吴国学习操船之法呢。
冯君侯与关将军来到前厅时,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这么一个怀着种种疑虑的朱据。
“可是朱将军当面?哈哈,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冯君侯看到朱据,就连连拱手,满面笑容。
殊不知他的这些言行举止,反而是让朱据想起了一个词:巧言令色。
找不到你的时候,你躲着我。
现在好不容易才逮到你了,又摆出这副模样,以为我就会上当吗?
“冯君侯,朱某可是久仰大名已久,想要见君侯一面,真是不容易。”
好歹也是世家子出身,心里就是再不满意,修养还是让朱据对着冯君侯还了一礼。
只是口气稍稍有些生硬,脸上挤出的笑容,就更是显得僵硬。
冯君侯看到对方这副模样,心里不禁就是有些疑惑:
不是说朱子范为人豪爽,仗义轻财么?
按理来说不应该是个难以接触的人物。
他现在摆着一副死了孙权女儿的脸色,是个什么意思?
心里想着,手头却是不慢:
“朱将军请坐,请上坐。”
分主客上茶之后,冯君侯又是主动开口道:
“将军远道而来,永却一直在外,没能及时见到将军,实在是失礼了。”
朱据看到冯君侯的热情模样,心里头的怨气稍稍有些散去。
暗道吾此番前来,主要就是学习骑战之法,眼下若是能不得罪此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不敢,是某赶得急了,没能提前知会君侯,故而不知君侯巡视去了,倒是让某错过了与君侯相见的机会。”
冯君侯哈哈一笑:“都是碰巧了,若是早知朱将军会过来,我怎么说也会在河东多等一些时日。”
“毕竟河东那边,可是驻扎着大汉最精锐的骑军之一呢。朱将军正好可以看看,大汉的骑军是个什么模样。”
信了你的鬼!
说不定你是早知道我要过来,所以故意跑了,不让我看凉州军的骑兵。
不过看到冯君侯主动提起骑兵之事,朱据也就不再客气了:
“冯君侯也知道,某此次过来,就是奉了吾主之命,学习大汉的骑战之法。”
“天下精通骑战者,莫过于冯君侯,故吾这一回,可是要叨扰冯君侯了。”
冯君侯闻言,连忙摆手:
“过奖了,其实这阵前之事,非我所长,皆是军中将军之功。”
又来了,难不成你还想对吾巧言令色不成?
朱据心里鄙视某人。
若是不擅阵前之事,那你是如何成为天下名将的?
难不成被你打败的那些魏贼,皆是无能之辈?
“君侯实是谦虚了,据就算是在大吴,亦知君侯乃天下名将,自领军以来,无一败绩。”
“若是这等战绩,还说非长于阵前之事,那天下谁还敢说自己是长于阵前?”
“吴汉两国,结盟讨贼,如今大汉派人在吴地习操船之术,据不才,被陛下派来大汉学骑战之法。”
“如此,吴汉互学所长,互补所短,正好合力讨贼。”
冯君侯心道,资料上说你善于论辩诘难,果真是比我还会说。
“好吧,既然朱将军如此说了,那我也就不矫情了,敢问朱将军,你是想学精骑战法,还是想学铁骑战法?”
听到冯君侯这么一说,原本还以为要再费一番口舌的朱据,登时就有些意外:
“君侯答应了?”
“事关两国结盟大事,吾岂敢不答应?”
朱据一时间,竟是没有马上说话,心里禁不住地怀疑起来:
这“巧言令色冯郎君”的传闻,似乎……也不是那么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