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三年的时候,孙权令人在武昌采铜铁,作千口剑,万口刀,皆用南越上等木炭锻造,锋利无比,号千剑万刀。
然后吧,去年冬日里淮河又结了冰,建业城听说还冻死了人。
所以前些日子,孙权拿了其中的三千把刀,与大汉换了一批毛布。
兴汉会接下了这笔生意的运输业务,票行先是直接从锦城的仓库里调拨了一批毛布,让东风快递运到永安,然后又从永安接收兵器运回锦城。
永安到锦城这条线路是许家在经营,所以许勋亲自护送这批兵器到锦城。
因为丞相在汉中筹备北伐,所以刘禅下了诏令,让东风快递把这批兵器送至汉中,以资北伐。
许勋马不停蹄,货都没卸,又把这三千把刀送到了汉中。
到了那里,汉中冶给越巂太守府打造的新一批紫电宝刀出炉,同样也是东风快递负责运送,于是许勋就跟着来到了越巂,同时还给在越巂正埋头开启基建狂魔模式的冯永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北伐在即,中宫谒者令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出重建太学?”
从许勋嘴听到他家老爹提议重开太学的消息,戴着草帽,走在桑苗地里的冯永有些疑惑地问道。
难不成是这几年的财政宽裕给了大伙太多的自信?
前些时候,许慈给大汉天子上了一道奏章,言经学典籍的修订已经完成一部分,可以重开太学,为国养士。
刘禅交付大臣朝廷朝议,群臣皆以为此乃善政。
刘禅令人把朝议结果送至汉中,大汉丞相诸葛亮亦称善。
不过摆在大汉天子和众臣面前的问题是,太学所需钱粮甚多,如今朝廷府库钱粮不足,所以这个提议只得暂时搁置。
“大人的事,小弟亦是不知。”
许勋跟在冯永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冯永走在桑苗地里,闻言连忙回答,同时有些心疼脚上的皮靴。
这可是用牛皮做成的上好靴子呢,乃是长途跋涉的必备之物。
从永安跑到汉中,再从汉中跑到越巂,这牛皮皮靴没有坏过一次。
这地里那么多泥,一脚下去,不知沾了多少泥巴。
低头仔细地观察桑苗成活情况的冯永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深幽,“没有一点消息?”
许勋被冯永一个眼神吓得哆嗦了一下,连忙快走几步上前,轻声道,“小弟只知道大人在此之前,接到过汉中的来信,大人那几日显得很是高兴。”
冯永点点头,心里能猜出是谁的来信,若是有诸葛的授意,许慈上了这个奏章,那就丝毫没有意外。
许慈是个没节操的文人,连皇帝私下里托付他帮忙注解《忠义无双》,他都能满口答应。
更别说当年千里迢迢地让许勋跑去南中找冯永。
重建太学是好事么?
当然是好事。
但这个太学和后汉的太学肯定是不一样的。
后汉的太学,太学生学的是儒学,而且太学生有免除赋役的特权。
那时的寒门能不能入选太学?当然能。
但更多的,是世家豪门。
如今大汉若是重开太学,表面上说是为大汉养士,但实际上更大的功能恐怕是为了与世家争夺知识解释权。
许慈不是说了么?经学典籍的修订已经完成一部分,这个信息很重要。
所以若是太学重开,这简直就是开始在断世家的根。
许慈哪来的这个胆子,敢顶在前面与世家对干?
所以他的后面必然有人推动,而且这个人,冯土鳖用脚后跟都能想到是诸葛老妖。
脚下有一株桑苗被土疙瘩压住了,冯永蹲下去,把桑苗扶正。
去年和今年的上半年,孙水河谷开发出来的田地基本都是在平地上,毕竟这是最方便的。
像那些稍微高一些的地方,水渠开不到的地方,冯永打算种上桑树。
开春时插扦的桑枝已经长了新叶,到了明年开春,就可以移栽。
冯永今年的锦城,兴汉会已经开始尝试夏季养蚕,准备争取一年里收上三季蚕丝。
小弟们有创业的热情,冯永这个作兄长的,自然要全力支持。
再说了,孙水河谷,气候适宜,正是养蚕的好地方,所以这些桑苗,就是准备用来发展养蚕业的。
“兄长早就猜到了?”
许勋看着重新站起来继续向前走的冯永脸色没有一点变化,轻声地问了一句。
冯永笑笑,“这有什么难猜的?先前只是猜想,没有证据,如今有你这个消息,那基本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兴汉会的好处就在这里了,虽然冯永人不在朝堂,但消息却是极为灵通。
就算是朝中大臣,打探消息的灵敏度都未必有他方便。
特别是各家权贵府邸那些私下里小道传的消息——很多时候,小道消息其实就是事实。
“汉中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听说丞相去了南乡,还特地在学堂里听了三天的讲学,哦,还有,小弟送过来的这一批紫电宝刀,听说有蒋斌亲自打造的。”
冯永微微一笑,“蒋斌自请为匠人,打造紫电宝刀,其道歉之意也算是诚恳。”
不管先前蒋斌的行为是私下所为还有人授意,冯永都不可能让步,就算是诸葛老妖,他也要呲一呲牙。
更何况只是区区一个马大嘴。
真让蒋斌借丞相府的皮拿到了汉中冶的话事权,不说这紫电宝刀的打造,就是以后无论想打造什么东西,那就当真是受制于人了。
诸葛老妖一心北伐,复兴汉室,汉中冶到了他手里,除了打造必要的农具,剩下的,那肯定就是兵器,兵器,兵器……
而冯土鳖心里想的却是,基建,科技,基建,科技……
虽然武器的发展和科技的发展之间,有相互促进的作用,但冯土鳖懂,大汉丞相未必懂。
而且就算大汉丞相懂,他也有可能会假装不懂。
毕竟如今诸葛老妖最缺的,就是时间,但对于冯永来说,自己才刚到二十岁,还有大把时间来尝试。
所以两人之间,就算是目的相同,所想要的过程未必相同。
至于诸葛老妖去南乡学堂里听了三天课,然后再有许慈接到汉中来信,最后提议重开太学,这其中必然是有联系的。
看来诸葛老妖在南乡应该是感触甚多啊!
想到这里,冯永又微微皱起眉头,既然明明知道无论是朝廷财政也好,时机也罢,都不允许这个时候重开太学,为什么他还要让许慈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建议,然后还亲自否决了?
这么一来,不是提前让蜀中世家得了消息么?
所以,诸葛老妖是吃饱了撑的?
“兄长,那蒋斌,可是有什么不对?”
看到冯永神色不太对,许勋又问了一句。
“蒋斌?”冯永一愣,“他能有什么不对?算了,不管他了。只要汉中冶能在年底之前把宝刀按时打造出来就行了。”
“兄长,朝廷暂时不能开太学,那是朝廷的事,但小弟觉得,这南乡学堂出来的学生,委实好用,就是太少了些。”
“会里的不少兄弟,都想学兄长,在越巂开个同样的学堂,不知成不?”
许勋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嗯?”
冯永这回终于认真转过头,看着许勋,“有多少人?”
许勋被冯永严肃的神色吓了一大跳,脸上有些畏缩之意,“没,没多少,兄长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冯永皱眉,“我问你会里的兄弟有多少人想出钱粮在越巂开学堂?”
许勋一看到冯永这模样,下意识地就觉得腿上有些隐隐作痛,同时看了一眼站在地头,迎风而立的会首夫人,嘴里打了个嗑巴,“不,不少,连邓和泽亦有此意。”
邓和泽,就是邓芝之子邓良,乃是锦城兴汉会堂口的领头人物。
许勋看着冯永没有表情的脸,心里有些后悔,还是膨胀了哇!
今年自家得了锦城到永安这一条线路,不少人都求上门来,自己的底气越发的足了,被那些家伙一怂恿,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真要惹得兄长生气了,也不知道嫂子会不会再打断一次自己的腿?想到这里,许勋心里有些打鼓。
冯永奇怪地看了一眼许勋,“我只是问一下情况,你紧张什么?”
许勋抹了抹额头,“没,没紧张,就是天太热。”
冯永点点头,“确实热,更何况你连个帽子都不戴,脚上还穿着皮靴,能不热么?”
“朝廷欲开太学而不可得,可见其钱粮消耗之大,开学堂亦是同理。南乡学堂,历经四年,方才有如今这么点规模,你们真想要投钱在越巂开学堂,我不反对。”
冯永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有异样。
但没人看到,其实他的嘴角已经不可遏制地出现了一抹微笑。
妈的,终于有人上钩了!
冯土鳖心里激动得不能自已。
南乡学堂搞了四年时间,钱粮如同水一般泼了出去。
如果赵广和自己不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如果李家不是准备拿汉中来规避风险,如果王训对自己没有崇拜和感恩之情,如果自己不是在黄月英那里刷了不少好感,如果不是阿斗和皇后对自己相当信任,如果关姬不是自家婆娘,如果张星忆不是对自己……咳!
反正就是诸如此类的等等等等,除了在明面上把南乡产生的红利扣了不少,还暗地里动了不少手脚,钱粮投了不知多少,学堂和相关的方面这才有了些起色。
教育行业的前期投入,根本就是一个吞金怪兽。
这其中,还有何家打包送过来的无节操文人。
本来学堂才堪堪能勉强能形成自我循环,自产自足,如今冯永来了一趟越巂,南乡几乎就被抽干了血。
下放到孙水河谷三县的学生,虽然在经学典籍方面一塌糊涂,但务实方面却得到了一致好评。
再说了,越巂这种蛮夷之地,要个卵的经学典籍?捋起袖子干就是了!
只是冯永这边轻松了,但东风快递那边就差点跪了。
以前算帐、核帐,皆是清一色的学堂学生,各家管事的也就是看个最后数目能不能对得上,轻松惬意。
甚至东风快递把物资送到南中庄园,有时候各家还请帐户小先生帮忙核算一下帐目。
这还是只是一个方面,学堂里出来的学生,不但算帐本事强,而且还极有组织性,人也非常灵醒,学什么都很快,忠诚方面根本不用担心,对于各家来说,乃是难得的管事人选。
就如现在,只要冯永需要,把人抽到越巂,直接就可以支撑起三县之地的管理骨架。
可惜的是,这些人,全部掌握在冯永手里,如今被冯永抽去用了,东风快递的运转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有些迟滞起来,至少没有以前那般流畅。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东风快递业务的不断扩大,对南乡学堂出来的学生需求量就越大,有心思活一点的,甚至还考虑到了南中的庄园。
以后随着南中庄园的规模化,庄园的管事也同样地需求量大增。
可是按传统的方法,好一点的管事哪是那么容易能寻得着的?
毕竟权贵们进入蜀中才几年?底蕴哪比得过世家?
如今世家也跟进南中,如果不早点做好准备,南中庄园被世家比下去,那就是可以看到的事情。
现实的需求,让权贵们迫切需要一个类似南乡的学堂,可以为他们量产帐房和管事的学堂。
于是作为最近吃得最肥的许勋就被推了出来。
冯永可以理解他们的担心:南乡学堂所教的东西,与平常他们所认知的学问,根本就不是同一回事。
在兴汉会的小老弟心里,这是涉及到兄长所不为人知的山门学问,如果没有兄长的支持,他们想要开个同样的学堂,想都别想。
同样的,他们也担心兄长误会他们是在觊觎兄长的师门学问。
所以许勋看到冯永一个转身,这才浑身冒汗。
只是兴汉会的小老弟们,根本不知道,他们这位兄长,为了能挖世家的墙角,几乎就是没日没夜地挥动锄头了。
挖了这么些年,这才挖了那么一点点。
如今听到他们求着出钱出粮出力帮忙,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兄长,这世间,哪有不投本钱,就想要拿到红利的?”
许勋一听到冯永有松口意思,心头大喜,连忙上前,陪着笑道,“别的不说,只要能得到像越巂这三县的幕僚,就是掏再多钱,我们也愿意。”
“这可是关系到基业根本啊,怎么投钱粮都不为过。”许勋说着,眼中看到前头有一块石头,连忙跑过去,把石头扔到田地外边,生怕兄长不小心会踢到脚。
“确定想好了?”
冯永面无表情,如同一个面试官审视前来应聘的应届大学生,开口问道。
“想好了,兄弟们都在等着回话呢。”
许勋肯定道。
“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只是你们家里,这些年投了不少钱粮吧?前年的时候,我和赵二郎几家,还给你们垫了不少钱粮呢。去年年底才全部还上,如今你们哪来那么多钱粮?”
东风快递的入股,南中劳力的贩卖,哪一家没跟冯永他们几家借过钱?
冯永赵广他们几个为何是兴汉会的带头大哥?
除了能力,资历之外,还是这些小老弟们的债权人。
“兄长你们,今年年底怎么说南中的庄园也开始有产出了,到时候兄长就和南乡那些工坊牧场一样,从红糖的份额里扣如何?”
许勋脸皮有些发烫。
“擦!你们又想借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