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四年十月,孙权进攻江夏不利,退回武昌后不久,从北边传来消息,洛阳援军才刚刚到达江夏。
后又打听之下,他才得知当时曹魏所谓的伏兵,原来只是荀禹仓促集合起来的一千县兵。
他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文聘那时坚守不出,恐怕就是兵力不足的表现,只要自己猛攻,未必攻不下。
就算是攻不下,也可徐徐而退,哪知因为荀禹施疑兵之计,竟是吓得自己急忙率兵而退,被围在城里的文聘又趁机率军冲杀出来,佯攻一下子就变成了大败,当真是意料不及。
想到这里,孙权在羞愤之余,又增添了一份悔意。
偏偏丹阳、会稽、吴郡的山越听闻孙权亲自率兵攻打曹魏,以为寻得了时机,于是起事作乱,连下三郡多个县城,一时间,声势大振。
孙权在武昌屁股还没坐热,又火急火燎地连忙赶往建业坐镇。
为了方便围剿山越,孙权把这三个郡的山险之地全部分出来,合成一郡,名曰东安郡,同时以绥南将军全综为东安郡太守,率军平乱。
就在这时江东这边正全力平乱的时候,武昌那边又传来消息:留守武昌的韩当之子韩综在守丧期间,不守孝道,与府上婢女侍妾淫乱不堪,风评极是恶劣。
孙权得知此事,气得差点吐血。
明明是曹魏人心浮动,为什么四处不稳的反而是江东?
韩当乃是三代老臣,从孙坚时就追随孙家征伐四方,功勋卓著,江东基业的稳固,韩当功不可没。
可惜这位老臣刚好在孙权准备进攻江夏时去世。
孙权便让其子韩综统其旧部,又因他在守丧期间,便让他留守武昌,自己亲自带兵攻打江夏,没想到他才离开几个月,那韩综竟然做出这等事情。
孙权当真是又惊又怒,“世上岂有这等违背人伦之禽兽耶?”
自己兵败江夏,本就招人议论,如今再加上韩综做出这等丑事,武昌市井百姓,非议纷纷,世人会怎么看待江东君臣?
还有这山越反复叛乱。
诸多的不顺令孙权压抑到极点,心里的负面情绪一下子就爆发出来。
“来人!”孙权满脸怒容,暴喝一声,“将韩综剥其爵位,收押入狱,待有司审后,再行定罪!”
才下令完毕,只听得内侍又来报,“大王,陆都督请见。”
一听到陆逊从吴郡赶到建业,孙权知道他这是因为这几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心忧国事,所以这才赶着过来见自己。
当下只得把怒火强行压下去,说了一声,“快请。”
陆逊进来,先是见了礼,待看到孙权余怒未消的模样,还道他是因为江夏襄阳兵败,还有山越叛乱之事烦恼。
遂安慰道,“大王,江夏襄阳大王原本就只是尝试,有功则是意外之喜,无功亦可轻曹魏之心,大王大不必放在心上。”
“如今曹魏定是无力对我江东不利,正好趁机机会平山越之乱,以绝后患。”
孙权长叹了一口气,“伯言所言有理。只是我非为此烦躁。只是恼恨一人不成器耳,如今你来得正好,我正想问问你的意见。”
“韩综在守丧期间,淫乱不轨便罢了,还弄得武昌人人皆知,其人品实是令人不齿,我欲夺其爵位,贬其为庶民,你觉得如何?”
孙权终究是一国之主,发过脾气后,终是能强行冷静下来,于是主动开口提了此事。
论起对底下臣子的信任程度,孙权最信任者,莫过于陆逊。
如今他从吴郡过来,正好问一问他的意见。
陆逊听了,大吃一惊,他回吴郡时,韩当正是病重时,为了能让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韩当病亡时他都没过去祭奠。
本想着此次回到武昌,要准备去韩当墓前吊丧一番,没想到却是听到这种事情。
“这韩综,竟是这般荒唐?”
陆逊眉头一皱。
“何止是荒唐,简直是不顾人伦之徒!”
孙权咬牙切齿道。
“大王,韩综荒唐,但如今却不是处置的时候。”
陆逊久跟孙权,自是知道韩综受到这等严厉的惩罚,其实就是撞到了风口上。
“韩老将军乃是三朝老臣,劳苦而功高,如今尸骨未寒,大王便要夺其后人爵位,在不明就里的人眼里,恐怕就要说大王乃是凉薄之人。”
“再加上大王新败,此举又会有迁怒之嫌。大王,成大事者,须有大格局。大王何苦为了一时之怒,坏了英名?”
孙权听了这话,忍了又忍,这才叹气道,“也罢!且听伯言这一回。但韩综之事,就算不能重罚,亦要让他反省一番。”
“烦请伯言替孤写一道旨意,再派人去韩府,替孤狠狠训斥韩综,这些日子在自己府上好好思过。”
“山越作乱,大王如今要坐镇建业,荆州未免空虚,虽说曹魏一时无力图谋荆州,但还是早作准备为好,臣请马上回荆州。待路过武昌时,正好替大王训斥韩综一番,大王以为然否?”
陆逊请示道。
“伯言能亲自训斥,那自是最好不过,只是这次让你回来,是为了让处理家事,如今不知家事如何了?我那侄女生产可曾顺利?”
听到孙权问起这个,陆逊脸上就禁不住地泛起笑容,“臣替贱内谢过大王关心,贱内一个月前刚顺利诞下一子。”
“哦?那可太好了!”
孙权听了,脸上终于现出喜意,“终是听到一桩喜事。”
陆逊的夫人陆孙氏,正是孙权的侄女,孙策的女儿。
陆逊此次回吴郡,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缘由。
因为当时陆孙氏已经准备临盆了,陆逊回来,也是为了迎接自己孩子的出生。
在外人看来,这倒是个很好的借口。
如今孙权听到陆孙氏为陆逊生下一子,心里就明白过来,这意味着孙家与江东大族的联系又紧密了一层,怎么不令他高兴?
“可曾取名?”
“犬子出生时,大王正率军北抗曹魏,故臣为表与大王同心之意,给犬子取了抗字。”
陆逊回答。
“陆抗?”孙权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北上抗魏,陆抗,果是好名字。”
王宫里因为陆抗的出生,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多出了一些喜悦,但武昌的韩府里,却是阴云密布。
虽然只是被吴王专门下了旨意狠狠训斥,再没有其他的惩罚,但韩综还是感到了恐惧。
因为这个训斥的人是陆逊,这个几乎和吴王亲自前来没多大的区别了。
更何况韩综知道,吴王看起来敬贤礼士,但性多嫌忌,果于杀戮。
去年逼死暨艳和徐彪,又罢黜张温,牵连了多少人?
今年在士燮死后,对其子士徽反复无常,就足以说明其人内里之阴狠。
万一哪一天,自己不小心在哪里引起吴主不满,只怕就再不能像今日这般轻易脱身。
韩综其人,能在守孝期间与府上妻妾淫乱,自不会是什么好人。
恶人揣摩人心,更不会有什么好心思,他越是想,越是担心以后的日子,最后终于恶向胆边生。
在被训斥后的一段时间里,韩综先是足不出府,表面看起来是闭门思过,但实际上却是暗暗吩咐心腹,让他们假扮水匪山贼,在武昌周围劫掠往来商旅,洗劫村镇。
这种行为在最开始时,只是仅限于最信任的亲信,后来渐渐地又放纵部曲也开始参与。
三国的兵制,除却直接听命于朝廷的军队外,底下的将领亦多有部曲,乃是属于自家的私人部队。
不但部曲是私人子弟兵,而且连部曲家人的人身自由亦是属于将领。
只是三国对这种情况各有不同的限制。
大汉对部曲的限制最为严格,不但严格控制着将领部曲数量,而且将领名下田庄的佃户,也是清查得很清楚。
而东吴对部曲的最为宽松,几乎每个将领皆有私人部曲,而且一般来说,还是手底下军队里最精锐的那部分。
曹魏则比较特殊,虽然上对将领的部曲亦有限制,但实际上世家出身的将领利用特权和广占田庄,隐瞒人口等做法,随时可以拉出一批庞大的部曲。
韩当身为三朝老臣,遗留给韩综的部曲自是不会少,约有一千人,再加上部曲家人,依附韩府的部曲人家,足有数千人。
韩综放纵部曲的方法,快速地让部曲归心,同时还把相关的士吏拉下水。
对于韩综暗中所做的一切,孙权自是不知道。
江夏本就水匪甚多,譬如先前的大将甘宁,就是水贼出身,对于江夏突然冒出来的这些水匪山贼,孙权倒也没有在意,只是令江夏太守韩综尽快清剿。
就在这时,远在交州的吕岱得知孙权兵败江夏,连忙上了一道奏章,说是交州梧州出现凤凰。
同时还派人护送了一个从海道上过来的商队,并说明这个商队是来自万里之外的大秦(罗马帝国)。
最后在奏章里说道,此二者表明,这是天下归心之像。
最后还附送了一道密奏,正如陆逊前面所做的,在密奏中劝说孙权登基。
孙权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就答应登帝位,毕竟先前才刚刚丢了一次脸,眼下还有叛乱未平。
不过他令人把交州刚刚平定就出现凤凰的消息传了出去。
同时还亲自在建业接见了大秦商队的领头人秦论,并很有兴趣问起了大秦的方土谣俗。
当他听到秦论曾在离交趾不远的海上看见过巨岛时,心里头就是一动:秦始皇苦求海上仙山,可惜最后却是无功。
如今我江东大船天下第一,比起始皇帝时不知厉害多少倍,他寻不得,万一我能寻得呢?
这个念头一起,竟是再也挥之不去。
吴国伐魏失败,后又有山越作乱,于是转而回头整顿后方。
大汉丞相诸葛亮得知吴国消息后,仰天长叹。
“叹什么气呢!”
躺上榻上黄月英不满地踢了他一脚,起身从他怀里抢过婴儿,低头看着闭着眼睛睡觉的儿子,“给你生了个儿子,不满意是吧?”
“满意,满意!”诸葛亮知道自己走神了,连忙哄道,“夫人辛苦了!”
黄月英看着怀里闭着眼睛睡觉,又粉又嫩的儿子,心里大是满足。
这么多年来,虽然没人敢当着自己的面说,但她也知道,背后不知有多少人在嚼舌根。
如今自己一口气生下一个大胖小子,要说不得意,那就是假的。
可是一看到眼前这个家伙那愁眉苦脸的模样,黄月英满怀的成就感就去了大半,心下恼怒,所以只管低下头去逗弄儿子,懒得去看大汉丞相那副模样。
诸葛亮咳了一声,“细君,那小子从越巂传来消息,说是若是能复后汉杜诗所制的水排,再想法子与那风箱相连……”
黄月英一听,随手抓过身边的荞麦枕头就砸过去,喝骂道,“妾这才生下孩子,正是体弱的时候,你这个阿郎,倒是嫌妾休息太多了?”
“那混小子不懂事,你身为大汉丞相也不懂事?拿住个人就往死里用,怕不是嫌妾活得太久了,早些把妾累死,你好再去宠新人?”
黄月英多年心愿得偿,正是得意喜悦之时,若不是她能沉得住气,换了他人,早就想着等能露面时如何出去显摆了。
哪知大汉丞相不但在她面前唉声叹气,连抱孩子都心不在焉的,甚至还在产房里与她一个妇人谈公事。
谈!公!事!
简直混帐至极!
你不夸一下老娘就算了,敢情这孩子不是你亲生的?!
丞相夫人方才故意低头看孩子,不去看大汉丞相那副衰样,就是懒得理他。
哪知这个男人当真是没有一点眼色,竟然还在她面前唠哩唠叨,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让她早些重新研究那些什么劳子东西。
呸!
大汉丞相一个不防,只觉得眼前飞过来一个黑影,然后就砸了个满眼金星。
黄月英看着的掉到地上的枕头,心头怒火更甚,“就是那混小子,也知道送这枕头过来,里头填些药物,让妾睡得舒服些。”
“你这个阿郎倒好,妾在怀胎时日日处理政务,从未过问妾如何也就算了。如今孩子都出生这么久了,连个名都还未曾取。诸葛孔明,孩子你是当真不想要了?”
刚生产完毕的黄月英脾气有些暴躁,甚至有些蛮不讲理。
即便如大汉丞相者,亦不敢轻撄其锋。
虽然对黄月英的突然发脾气感到猝不及防,但诸葛亮终究是做丞相的人,他立马就想起冯永所给的师门秘法里,曾提起这种情况。
妇人生产后,有很多妇人心情会反复无常,最常见的就是情绪低落,郁郁寡欢,常因小事大发脾气,与家人的关系会变差等。
若是调整不过来,任其发展下去,不但对妇人有害,对孩子亦不利。
如今看来,细君亦是如此。
想到这里,大汉丞相又知自己平日里对细君亏欠甚多,当下只得忍声吞气,拿起枕头,哄道,“细君多虑了,这孩子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如何会不想要?”
“连名都未曾取呢!”
黄月英冷笑一声。
“我早想好了,就取瞻字。瞻者,临视也,希望他以后为人处事能看得高远,细君你觉得如何?”
“诸葛瞻?”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