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罗升会疑惑,买卖这口饭不是谁都有本事吃的,想当初谢腾夫妇都是宁愿收几个死租都不愿放开手来干,谢琬如今狮子大开口,一下要开五间铺子,任谁都会有些吃不准。
可是换个角度想想的话,他们住在府上,每年省下的银子都有一二百两,拿这笔银子再加几百两下去投资,就是回头蚀了本也动不了二房的根本。何况还是陆续展开。既然有成功的机率,为什么不去试试?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谢琬掏出一张三百两的银票来,说道:“你如今便可以去黄石镇瞧瞧,若有地段好的便就盘下来。如今正值热销时节,别白白错过了,盘好后就从李子胡同挪一部分货过去。然后这里三百两银子先拿去补货填仓。”
那么多的存货虽然贱价卖出很让人心疼,可是今年时兴的花色明年并不见得还会流行,春季一来又容易霉,与其堆在仓房,还不如把它变成现成的银子来得安全。
罗升盯着她看了半日,见她目光坚定,不像玩闹的样子,便只好应下来:“不知李子胡同那两名伙计怎么处理?”
上回谢琬带着人从伙计眼皮子底下运走二十几匹布后,至今铺子里没传来任何汇报,谢琬道:“这两个人不能留了。你明日便带着仓储里的存货册子过去点数,缺了的让他们自己掏钱补上,补不出来的解雇。”
二十几匹布至少也值三四十两银子,他们若是动辙拿得出这笔银子,又何必出来做伙计?这么做不过是让他们走的好看些罢了,免得他们因拿钱不干活被东家捉了个正着的事情传开,往后也不好再寻差事。
罗升道:“那就得另外雇人。清河县里倒好办,小的随时可以看着,只是黄石镇上那边可怎么办好?”
谢琬道:“这层我想过了,黄石镇上虽然鞭长莫及,可是咱们相对熟悉。你托熟人寻几个伶俐的妇人做这买卖即可。总之我们订好每尺布的底价,核定每月销售量,如果她们能完全这笔数量,又能以高于底价卖出去,那多出来的钱就算她们的,就当培养培养她们的积极性,等局面打开了再从长计议。”
请掌柜这种事不是三两天能办好的,将来她是要网罗手下,培养出一批心腹出来,可事情得一步步来不是吗?
罗升沉吟后道:“既然姑娘都已经盘算好,那小的这就下去办理。”
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谢琬笑道:“天雨路滑,注意安全。”
晌午时雨大了。
玉雪熬好了百合粥,拿了个雨过天青裂纹瓷汤盅装好,再配上只同质地的小汤匙,与谢琬一道穿着木屐往拂风院来。
黄氏正在睡觉,戚嬷嬷接过汤盅道了谢,便轻手轻脚把谢琬引到了后头碧纱橱,谢葳正在这里写字陪着。谢葳起身拉着她的手道:“这么大雨,你巴巴地过来做什么?看裤脚都打湿了,快来这里烤烤。”
书案下原来放着只铜脚炉,谢琬依言坐过去,笑着将两脚架上炉子。
因为与黄氏只隔着一层纱壁,不能嬉闹以免吵醒她,正巧谢葳见到谢琬今日穿的一身玫瑰色裹细柳边的夹袄长裤针脚甚是精致,像是今年流行的玉兰花样式,两人便就面对面躺在榻上聊起针线来。谢葳估摸着谢琬尚不大懂,谢琬也小心的不露马脚,聊着聊着困意上来,便各打了个哈欠也合上了双眼。
朦胧中,一时就听纱壁那头黄氏翻了个身,问道:“是不是谁来了?”
戚嬷嬷忙道:“是三姑娘来了,还熬了粥来看您,眼下跟葳姐儿在碧纱橱里歇午觉呢。”
谢琬听见说话,立时便就清醒过来。睁眼一看谢葳两道眼睫毛落在下眼睑上,跟玉盘上搁着的两排长刷子似的,正睡得恬静,怕吵醒她,便也继续闭上眼去。
黄氏却坐起来了。声音寥落地道:“芸哥儿还没回来么?”
戚嬷嬷道:“过几日便是腊八了,太太让人做了些糕点,准备让人送到亲近的各府里去。这会儿正唤了哥儿们在上房,商量着指派他们谁去谁家里送礼呢。”
黄氏声音急切起来:“别让芸哥儿去任家!”大约是因为说得太急,说完她顿时咳嗽了两声。戚嬷嬷连忙上前抚背,衣物悉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不让谢芸去任家,那就是不想跟任家过从甚密咯?从黄氏的迫切来看,这是不是也可以解释成跟任家的关系是她目前最在意的事?
谢琬唇角微翘起来,看来,她猜对了,黄氏的病是因为谢荣在信里斥责她不该自作聪明地往攀附勋贵的路上走。而且,谢荣的态度一定还十分强硬。
“奶奶莫急,芸哥儿眼下正在兴头上,当着太太的面,只怕不好劝回来。”戚嬷嬷又说话了,“而且,那么多哥儿,也不一定就让芸哥儿挑中了任家。”
黄氏略顿,忽带了丝讥诮道:“她那么偏心长房,那就让桦哥儿兄弟去好了!你去上房看着点儿,芸哥儿跟任家公子都要好,莫让他自请了这差事去。”
戚嬷嬷出了门去。
谢琬不必深想也猜得黄氏口中的“她”指的是王氏,可是府里都说王氏甚是尊重这三奶奶,黄氏却说王氏偏心长房,难不成其实不是她听到的这么回事?
前世因为不住在谢府,对于王氏与两房子女的内部关系实在了解得太少了。她回想起舅舅舅母上门来跟谢启功谈判那一回,黄氏从始至终没出面,她是真的病得出不来门么?还是有意地在回避这件事?
她想起来,前世她死时黄氏还稳居在阁老夫人的位置上,操持着整个府里的中馈和庶务,从来也并不曾听说她有什么不适和病症,那么看起来,黄氏的体质应该是极好的,当时父母亲的丧事也是由王氏和庞福他们在出面操持,黄氏就是操劳也不过是些琐事,哪里就至于十来日起不来床?
如此来看,那就十有八九是在回避掺和进这件事里来了。
她是知道王氏在打二房家产的主意,为怕毁了谢荣的名声,所以回避么?
黄氏既然能在通过任家向广恩伯府示好之前先写信询问谢荣,可见他们夫妻二人还是同心的。她如果是因为知道内幕而回避,那谢荣就很应该也从她口里知道了才是。以谢荣的为人,若他知道,那定会阻止王氏。他的目标在庙堂,连攀附勋贵都不屑,又怎么会因为二房这点财产而伤了羽毛?
可是王氏也不是傻的,她自己儿子的性子她会不知道?谢荣返家吊丧只呆了五日,王氏明知道谢荣会阻止,自然不会透露给他。后来黄氏知道了这层,再告诉谢荣时,他已经回到了京师,阻止已经来不及。
而正因为谢荣当时不知道,所以王氏才能顺利地劝说谢启功同意把谢琅他们留下来。
如此看来,以目前谢荣对自己名声的爱护,其实对于谢琬和哥哥来说是有利的。至少在他三年之后,进入翰林院成为编修之前,尚可以被谢琬反利用来牵制王氏一把。
而女人们之间,黄氏的回避不但说明了谢荣对此事的态度,同时也说明她也在防备王氏,她再知书达礼也终究是个女人,是女人就会有小心眼儿,因此她极可能在“偏心”的王氏身边也安插了耳目——要不然,她怎么会知道王氏对二房的打算呢?并且,会公开地向谢琬表示出爱护?
她亲自带着谢琬去上房请安,这就是向王氏和长房表明立场的一种态度。
谢琬很高兴,至少因为她主动向黄氏递出的台阶,使得黄氏不得不接招,顺势利用起二房来向长房施压了。有了谢启功对三房的重视,在谢荣尚且需要谢琬和哥哥维护名声之前的这几年,身为棋子的他们兄妹,吃用花销上至少是不必操心了。
要不然以王氏唯财是命的性子,能忍得了一时,还能忍得了几年而不借着各种名目来苛刻他们么?
谢葳翻了个身,坐起来了。
谢琬揉揉眼,也打了个哈欠起了身。
黄氏在前头轻声喊葳姐儿,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黄氏笑道:“琬姐儿也醒了。睡的好么?”
谢琬偎过去,趴在她床沿说道:“做了个梦,梦见三婶带我和大姐上街吃好吃的去了。”然后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说道:“我让玉雪给三婶熬了百合粥!放了许多莲子,吃了这个对退热有用。从前我生病,母亲就熬这个给我吃。三婶快吃了吧!”
她把汤盅小心翼翼地捧过来,打开闻了闻,说道:“还是热的!”
黄氏笑着接过,说道:“三婶收到琬姐儿这片心意,病已经好了一半了!”
谢葳也笑着把谢琬揽过来,说道:“二伯他们在外住这么些年,我竟不知道三妹妹是这般细心体贴!”
三人说笑了一回,黄氏吃完大半盅的百合粥,精神便见好起来了。也不知是这粥的功劳,还是压根就并不怎么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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