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舒最近很不对劲,工作的时候常常走神不说,写东西也老是出错。好在她的上司是薄济川,同事也会帮她检查一遍才报上去,否则她这样的早该被炒鱿鱼N次了。
比起方小舒来说,更不对劲的是薄济川。
薄济川其实是个很有手段的人。
他身上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官架子,这大概存在于薄家每一代人身上。
他很多时候都是儒雅斯文和气淡薄的,他的人缘很好,但没人知道他只是善于掩盖真相。
薄济川此刻正坐在尧海市市医院的妇产科,对面的女医生就是当初给方小舒检查的医生,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查到了这些,他的身份和职位给了他这个便利,他只是不喜欢用而已。
薄济川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上,深棕色的西装帽帽檐下是他线条英俊的脸庞,女医生年纪也不小了,但坐在他对面,却看不出他脸上的任何讯息,她只能判断出他眼睛低垂地望着别处。
“薄先生,事情就是这样。”女医生说完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紧张地凝视着对面那个比之自己来说还很年轻的男人,心里忐忑不已。
薄济川摘掉了帽子,仰起头闭眼思索了一会,然后睁开眼看向女医生,用商量的语气道:“我今天来找您这件事儿,您能帮我保密吗?”
女医生闻言立刻点头:“当然!您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谢谢。”薄济川起身,朝对方鞠了一躬,随手拿起桌上的帽子,告辞道,“那么我先走了,祝您工作顺利,生活愉快。”他转身朝诊室门口走,却在走到门口时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他似乎有些犹豫,很长一段时间后才侧过脸低声对紧张得不得了的女医生道:“另外,我希望医院能用心为我太太治疗,千万不要让她察觉到我已经知道了,她治疗花了多少钱,麻烦您都给我列个单子,用最好的药,差价我补给您。”
女医生十分欣慰于薄济川的用心,说实话,这些年来这种病她见过太多太多,大多数夫妻之间出了这种事儿不是打一架就是闹离婚,然后才会治疗,像薄济川这种生怕自己老婆现他知道了,千般万般隐藏,还怕老婆没钱,不给对方造成心理负担的,实在太少了。
不,何止是太少,这简直是她第一次见。
女医生十分敬佩和欣赏薄济川,所以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放心吧薄先生,就算你不说我们也会那么做的,如果可以治好薄太太,那将是我和我同事们的荣幸。”
薄济川轻微地扯了一下嘴角,道了谢便快步朝另外一个科室走去。
薄济川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事实证明,有权利和地位真的是想办什么事儿都行。
薄济川一路快速地开车回家,绕过傍晚下班堵车的路,穿过一条高架桥,拿着一封诊断书回到了薄家。
他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饭,他进了门,将风衣交给迎上来的方小舒,摘掉帽子也交给她,在她转身去帮他挂的时候,朝坐在沙上等他回来吃饭的薄铮和颜雅道:“正好儿,人都在,省的我一个个再说了。”
薄济川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叠纸,他走到沙边坐下,与薄铮和颜雅面对面,安然地打开信封,将里面的诊断书交给了他们。
他表情平静地看着他们,双腿并拢,手搭在腿上,淡淡道:“我今天下午去医院检查了,这是我的诊断书。”
颜雅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真的会去检查,薄济川并不理会她,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拿起诊断书仔细阅读的薄铮,面色沉着冷静,令人很容易产生一种信服他的感觉。
方小舒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他的风衣,却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薄济川,然后就听见他用一种坦然和平静的语气对薄铮说:“您看到了,情况就是这样,我不能生育。”
言下之意,方小舒结婚这几个月以来没有怀孕不关她的事儿,有问题的是他。
方小舒倒抽一口凉气将他的风衣挂到衣架上便快步走到了沙边,她清晰地看见了薄铮捏着诊断书的手在颤抖,他似乎受到了很大打击,空着的另一只手颤抖地抚上了心口。
“你……”薄铮只说出一个字,便闭起眼靠在了沙上,急促地喘息着。
颜雅见此立刻回了神,大声喊来刘嫂倒水,掏出口袋里随身带着的药给薄铮服下去,他这才算渐渐平静下来,脸色稍有回转。
“你爸近一个月身体一直都不太好。”颜雅含着泪道,“济川,这种事,你怎么……不迟一些说。大家先商量商量……也好。”
对于颜雅略有些责备意味的话,薄济川抿着唇一声不吭地承受着。事实上他也没料到薄铮的身体会变得这么差,又或者是他从来都没敢奢望过,自己的事情可以让薄铮有如此大的反应。
他低估了自己对父亲的影响力。
只是,薄济川虽然对颜雅的话闷声抱歉,薄铮却并不赞同。
“你做得对。”薄铮缓缓闭上眼,呼吸虽然平稳了下来,但说话声依旧很小,“你做得对,济川。”他喃喃着,“报应,都是报应。”他忽然轻笑一声,“是报应啊,太好了。”
薄铮笑得很开心,是真的开心,自内心的愉悦,他握住薄济川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他睁开眼,含笑轻声说:“过了年我就要调去中央了,到时候我就提你做市政府秘书长。等你完成了你向我申请的那项任务,我再提你做……咳咳!”薄铮说到一半就剧烈咳嗽起来,颜雅看不下去了,强行搀起他朝卧室走去,薄铮抗拒,却被她全都无视。
“我就提你……做……”薄铮最后的声音全都消失了,消失在了卧室门里。
薄济川看了一会儿那扇紧闭的房门,抬步朝楼上走去。
方小舒快步跟上去,亦步亦趋地和他一起回了房间,刚关好门转过身,就见到他站在窗户前单手抄兜望着外面,右手夹着一根烟。
方小舒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薄济川夹着烟的手顿了一下,抽出抄在兜里的手将烟掐了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转回身面对着她一脸若无其事地说:“累了,今天早点休息吧。”
他走到床边躺下,也不脱衣服,直接盖上被子便闭起了眼。
方小舒看到这儿要是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她就是真傻了。
她其实有预感的,只是她不愿意面对,当她看见薄济川交给薄铮那份诊断书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感到会生什么了,只是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大概她最失策的东西就是,她低估了薄济川对她的感情。
方小舒平静下来,慢慢走到床边,望着他的背影说:“你都知道了。”
她说的是陈述句,这说明她是已经肯定了。
薄济川动都没动一下,也没吭声,意思很明显。
沉默有的时候就是最好的回答。
方小舒侧坐到床边,双手捂住脸无声地思考着,良久良久,她才放下手,用仿佛跟他隔着山江湖海似的声音机械地说:“薄济川,咱俩掰了吧,你对我这样,我不能拖累你,恩将仇报不是我们方家人的行事准则。”
薄济川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样,直接坐起来转头阴郁地盯着她一字字道:“那始乱终弃就是了?”
方小舒怔住了,这样的薄济川她从来都没见过,他时常是斯文整洁的,从来都与别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免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和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但现在的他就像是个……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这样的视线让她不敢对视,她心虚地别开了脸。
薄济川从床的另一边直接翻过来捏住她的下巴将她转向自己,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声音低沉而压抑地说:“方小舒,我真是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和你说,我现在非常迷惑,你能给我解个惑吗?嗯?我他妈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搞明白过,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薄济川应该是根本不需要方小舒的回应,他说完就松开了她,从**上下去站起身背对着她来回踱步,声音极度不稳:“我以前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人能逼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直到我遇见你。”他忽然回头看向她,仿佛破罐子破摔般浅笑着说,“对,你可以能要说了,你也没逼我干什么呀,是啊,你是没逼我,全都他妈的是我自作自受,我犯贱!”
他走回她身边,望着一脸茫然和无措的方小舒弯腰说道:“不过爱可不就是犯贱吗,我真不想拿你举例子的,但你就是活生生的招牌啊,方小舒,你不爱我,所以你没犯过贱。”他疲惫地坐到她身边,双臂支在膝盖上捂着脸道,“你走吧,你不是要跟我分么。”他将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下来塞进她手里,然后起身打开衣柜的门拉出一个行李箱,将她的衣服一件件快速摘下来扔到里面,她的衣服本来就不多,全都摘掉以后他愣了一下,随后转身将箱子合上提到她旁边,蹲下来望着她,看了一会忽然又笑了。
薄济川这样笑,让方小舒宁可看见他哭。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温柔地问她:“方小舒,我问你,你和我说实话,你见过自己的心吗?你对谁用过你的心吗?你矫情做作的时候就不怕心会吐吗?”他慢慢直起身,拍拍她的肩膀,仿佛无限轻松地说,“走的时候安静点,别吵到楼下的人,记得把门儿带上。”
方小舒静静地听着薄济川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感觉心好像被撕碎了一样。
她重新将自己的心拼好,听到的就是这几乎等于赶人的话。
方小舒转头看了他一眼,躺在**上闭着眼的他笑得全身抖,她默默地抹掉眼泪,深呼吸,拎起行李箱朝门口走去。
在她轻手轻脚打开门准备离开的时候,薄济川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的语气平静了很多,带着几不可闻的晦涩与沙哑:“小舒,你好好想想吧,别怪我说话难听,你问问自己这种事为什么会生。”
我会的。
方小舒在心里沉沉地回应了他,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他现在不想看见她那她就滚吧,何必惹他心烦,错的人是她,不该由他来承担这个罪名。
方小舒拎着行李安静地下了楼,她来到客桌边,朝四周一扫,从不远处的沙上拿来那张诊断书,而后自上衣口袋取出碳素笔,在上面写了一排字。
做完这一切,她默不作声地按照薄济川的要求离开了。
她走得很安静,没吵到任何人,她在客桌上留了字条,说清楚了是她不孕,而不是薄济川这件事。
薄济川见她真的走了,连忙从**上爬起来跑出房间下了楼,只是当他追到门口的时候却停住了。
薄济川握着拳走到窗户边,用窗帘掩盖自己的身形,静静地注视着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他始终双手紧握着拳,却终究没有追出去。
他很矛盾,他不知道自己是该继续厚颜无耻下去,还是该知耻而后勇,这似乎是同一个答案。
他都不能选,这两样是同一条路,而他真的想看看,自己可以咬着牙坚持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