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抱月话音落下。
澜沧海边的石窟内,一人一蛇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傻子都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
看着愣住的腾蛇,嬴抱月扶额,对她们俩刚刚的对话进行了总结。
“所以我们两人,我没有八年前那一年的记忆,而腾蛇……”嬴抱月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你没有七年前那一年的记忆。”
她闭了闭眼睛换了一个更容易理解的说法。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死,而你不知道师父是怎么死的。”
看着彻底僵住的腾蛇,嬴抱月目光平静。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看着眼前这位失忆者同盟,嬴抱月笑了笑道,“我们俩这失忆失得可真是刚刚好。”
腾蛇想从自己处知道她当年的死法,但她不记得。
她想从腾蛇处打听师父的死因,但腾蛇也不记得。
如果所有的一切没有有幕后推手,那么也未免太巧了。
但换一种角度,此事也是理所应当。她之前之所以不找腾蛇,除了师父当年的主张,便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师父去世,腾蛇未死,那么想要腾蛇不为师父复仇,只有两种方法,一是弑杀神灵,但此法影响和动静实在太大等于两败俱伤,而第二种方法就是……
现在这种方法。
腾蛇神失忆了,那么自然不会有报仇一事。
正如腾蛇的翅膀和她修行的记忆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一般,她们记忆的缺失也不可能是偶然。
都被夺取,或者被有心人消除了。
她的情况太诡异先放到一边,腾蛇的失忆……
其实也很诡异。
看着眼前神情如稚子的女子,嬴抱月叹了口气。
正常情况此处可推测是谋害师父的敌手为了防止腾蛇复仇这么做,但她实在想不到到底什么人……甚至还有什么神能做到。
如果说在诸神恶战中撕下腾蛇翅膀还能说通,但想要操控一神灵的记忆,可没那么简单。
和脆弱的人类不同。
人可以很复杂,但兽却能很简单。
正因简单,所以执拗而坚韧。
看着眼前沉睡七年却不愿忘记自己师父重寻神子的神灵,嬴抱月深吸一口气。
很久以前师父就和她说过,以八兽神为首的天生神灵,它们能听见众生的声音,但同时也能承受如此多祈祷的压力,因而心灵纯粹而坚韧。
但往另一个方面说,就是心防极重。
纵然其真身坚而不摧但终有强大者能击碎,但却极难入侵这些神灵的心志。
兽神只会在地阶巅峰者进阶天阶时出声引导一二,而真正能与兽神意志沟通的,就只有受其承认的神子。
要操纵记忆,首先就要能和兽神的意志沟通。
这代价和难度不用提多大了,而且……既然能做到为何不干脆操纵一个神灵的记忆?
对于狼子野心之人而言,能得到一个兽神的助力,那真是强过千万修行者!
然而……
嬴抱月看着腾蛇的竖瞳,心底浮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却没找到原因将其按下。
如果是师父……可是师父没有理由这么做……
赢抱月心底乱糟糟的。
就算师父历来不愿腾蛇被卷入人类纷争,但没有特别明确的理由师父不可能这么对待她的……朋友。
“书白……”
然而不等嬴抱月多想,腾蛇的声音却打断她的思绪。
就在这时,在听完赢抱月那句你不知师父怎么死的,眼前沉静的黑衣女子原本平静的外壳却突然被击破。
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嬴抱月,腾蛇突然向她扑去,原本很快止住的眼泪,大滴大滴流到她的膝盖。
嬴抱月怔怔看着膝头的水滴。
在她上辈子所在的世界有这样一句话。
鳄鱼没有眼泪。
而与其同属的蛇本该也没有眼泪。
神灵是纯粹的,也是无情的。
然而她眼前的一位神灵,此时却在为一个人哭泣。
“我……”腾蛇抛弃了神灵的自称,甚至抛弃了神灵的威严,此时她只是一个无比孤寂的女子,原本掩饰的理智和情绪带着七年的光阴决堤。
她只是看着嬴抱月喃喃道。
“我哪里都找不到书白……”
她像是痛失亲友的孩子,不断重复这一句话。
随着腾蛇真正展露出情绪,外面原本回温的天气居然在瞬间降低,而还未完全化冻的冰湖猛烈震荡,湖水甚至往这个洞窟泛来!
哪怕只是分身,神灵就是神灵,一举一动都能引来天地之变,然而嬴抱月这时却无暇顾及这些。
她只是看着哭泣的黑衣女子,有些手足无措。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腾蛇哭,但腾蛇哭起来,就只有她的师父能哄。
她小时候常看到师父手忙脚乱地哄腾蛇的情形。
嬴
抱月其实一直无法理解师父和腾蛇的感情。
虽然曾成为神女,但她从未供养神灵,却有和神灵对峙的记忆,在接触过其他神灵后,嬴抱月就意识到师父和腾蛇的关系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腾蛇也是八兽神中的异类。
兽神与天同寿,但神子却可以随时替换。
看着眼前哭泣的女子,嬴抱月心中涌起她很久以前就有的感觉。
腾蛇比起一个神,却更像一个人。
而将她变成这样的,是那个女子吗?
那个被现在还活着的无数人诋毁的妖女,其实她才是真正的神女。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扶着腾蛇的肩膀,将她推到能与自己平视的距离。
“我也找不到。”
腾蛇找不到她的神女,她找不到她的师父。
然而。
“但我会去找回师父想要保护的东西。”嬴抱月看着她道。
她不会安慰腾蛇,但她也有能做到的事。
“我会找回你的翅膀,”嬴抱月伸出手揩去腾蛇脸上的泪滴,“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就在这好好睡吧。”
腾蛇竖瞳竖起,瞪着嬴抱月,“你……”
她这一点难道要也要学她的师父?
“吾既然苏醒,便不可能袖手旁观,吾也要给书白报仇……”然而不等腾蛇说完,一根食指抵到黑衣女子的嘴唇,止住了她的话。
嬴抱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既然你不清楚师父当年之死是否有神灵插手,那么你也不许插手。”
看着眼前愣住的黑衣女子,嬴抱月闭上了眼睛。
当年她三岁遇到腾蛇,师父的确曾在睡觉洗澡时将她短暂托给腾蛇照顾。
然而在她五岁开始被修行者追杀之时,当年孤身奋战遍体鳞伤的女子却拒绝腾蛇靠近一步。
师父和腾蛇的关系是独一无二。
嬴抱月睁开眼睛,眼中流光却比冰川更清澈璀璨。
与其他神子将神灵视作战力相比,秦国的国师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人可以很复杂,但兽却能很简单。
嬴抱月深吸一口气,她永远记得那女子在浴血中和她说过的话。
“我绝不允许,人类犯下的罪恶却让神灵来解决。”
人能在神的面前活下来
靠的是一口气。
师父即便吐掉身体内的所有的血。
都不曾丢掉这口气。
她亦然。
……
……
说完嬴抱月向洞窟口走去,边走边回过头向腾蛇笑道。
“报仇的事我会想办法的,你先睡吧,我要去南楚和亲了,对了虽然不能让你插手,但有件事想麻烦你,能让湖面结个冰……”
然而看着少女的背影,腾蛇突然打断了嬴抱月的话。
“抱月,”重逢以来,她第一次唤出了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原本哭泣的神灵此时神情却无比冷肃。
“你不光想报仇,”腾蛇看着眼前纤细带伤的少女,静静开口。
“你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