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婳这一觉睡得无比香甜。
她醒来时, 已是天中。
她愣了愣神,记忆还停留在七层佛塔之上。
后来是二爷又抱着她下去的么?
她走到次间,便瞧见了梅襄面『色』似有些苍白, 侧卧在窄榻上。
宝婳发觉他的身体似乎又虚弱了些, 掐算着日子, 疑心他那奇怪的病也就在近期要发了。
宝婳想了想, 见下人们都在外面,便轻手轻脚地走到东屋里去。
那屋里有笔有墨, 也有纸。
宝婳趁着没人进来之前, 便心思微动,寻了张纸想要写信。
她不敢写的太长, 只写了短短两行, 将墨吹干, 想要将信托外面的小丫鬟送去。
宝婳将信对折起来,匆匆往外走去。
却不想一抬头就瞧见了方才还虚弱躺在窄榻上的梅襄正倚在门边上,目光幽幽地看着宝婳。
宝婳惊了惊, 下意识地将信藏到身后去。
“二……二爷。”
梅襄柔声问她:“宝婳,你写了什么?”
宝婳慌张地摇头,梅襄便颇强势地将她背在身后的右腕捉出。
宝婳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她手里的信纸抽走。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便当着她的面不徐不疾将信展开。
宝婳的小脸都忍不住微微绝望。
“原来是给三弟的信啊……”
梅襄将纸合上, 那道沉静无比的目光又落到了宝婳的脸上。
“想来是三弟他交代过你, 倘若遇到了麻烦,就不忘了去找他是不是?”
梅襄一点要发怒的模样都没有, 这反而更让宝婳感到不安。
“二爷……”
她的小嘴紧紧抿起, 雾眸亦微微泛红,生怕他要为难自己。
却不曾想他将她揽到怀里,轻轻地顺着她的后背, 竟好似在安抚她。
“怕什么,不就是想要见三弟吗?”
他漆浓的黑眸里掠过不明的情绪,轻声对宝婳道:“我带你去见他就是。”
宝婳的表情忽然就变得错愕起来。
梅襄说要带宝婳去见梅衾,他便说到做到。
宝婳一路上忐忑不安地看着他,那份不安不仅没有因为有机会见到三公子而平息,反而在心底越扎越深,叫她觉得满心惶『惑』。
直到梅襄将她带到一处凉亭,他们立在高处,便将低处的花园看得一清二楚。
宝婳便瞧见了花园中身姿俊逸的三公子,和另一个穿着锦裙婉约温柔的女子。
他们一个如清风,一个如碧荷,相对而处,竟显得十分养眼登对。
那个女子,正是花灯节夜,宝婳见到的白熏珠,是元氏极为属意的未来三少『奶』『奶』。
“婳婳,猜猜你现在过去会发生什么?”
宝婳咬了咬唇,并未开口。
“三弟那么疼你,一定舍不得你落泪,你想要求什么,他多半都会答应的,哪怕抛下了白姑娘不管,他也一定舍不得不管你的是不是?”
即便梅襄没有明说,宝婳亦是十分清楚他话中的意思。
如果这样的事情发生了,那么那位白家姑娘就不一定做得了三少『奶』『奶』了。
三公子他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更不能做出在未来妻子的面前,去偏爱一个丫鬟。
宝婳不知道他会不会这样做,但他若真这样做了,他自己便会觉得惭愧,不肯再接受对方了。
“二爷……”
宝婳微微颤抖,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
“你不是要去么,我现在带你过去就是了。”
梅襄握住她的手腕,要将她拽去。
宝婳不肯,忙投到他的怀里去,杏眸含了泪道:“二爷,我再不敢了……你不要使坏,不要破坏三爷和白姑娘。”
她说着,小手还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抚着梅襄的心口,声音绵软轻颤,“二爷别气,宝婳知道自己错了。”
梅襄的面『色』微霁,握住她的柔荑轻轻摩挲,“二爷不生气也不怪你,只是想叫你明白,你并不喜欢他。”
他不生气?
宝婳抬起莹眸,甚为困『惑』地看着他。
“我说他要娶妻,你都不觉得是什么大事情么?”
他勾着唇,眉眼间微微松快。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怕他破坏了梅衾与白熏珠的姻缘,她若喜欢梅衾,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三公子到了该成亲的年龄,能定下亲事就很好,听说三少『奶』『奶』也是名门世家的女子,与他必然匹配。”
宝婳小声地解释,也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对。
梅襄捏了捏她的小脸,“可喜欢一个人,你又怎么能容忍他娶别人呢,你应该生出对他霸道占有的心思才对。”
他这么说,宝婳反而用着奇怪的目光去看着他,好像不正常的是他一般。
这样做她不就成二爷了?
而且她只是喜欢三公子而已,做什么要霸占着他?
她要是与三公子有缘分的话,日后兴许会和那一院子的姐妹永远生活在一起,也许还会有其他姐妹……就连未来三少『奶』『奶』看起来人也很好。
她们好好伺候主子,必然也是主仆一场欢谊,在宝婳的设想里,这便已经是极好的画面了。
梅襄发觉她是真的没心肝。
他的神情微微满意,抚了抚她鬓角落下的碎发,唇角微挑,“这样很好。”
毕竟她谁也不爱,也就不会被谁夺走了。
园中梅衾陪同白家姑娘说话。
白熏珠忽然说道:“最近我听人说朝中那位祝大人在找他的妹妹,说是一个带着梅花胎记的女子,只是这天底下竟真有人的胎记能长得同梅花一般……”
梅衾神『色』如常轻声问她:“熏珠妹妹方才说得可是那位祝九风祝大人?”
“是啊,三公子也听说过吗?”白熏珠问道。
梅衾唇角噙起一抹温润的笑容,却摇了摇头。
只是他的眼中似有一抹深意一闪而过。
这天底下能有几个人将胎记长成梅花形状?
入了夜,宝婳沐浴之后,出来时便瞧见梅襄就在床榻上等着自己。
他也才沐浴过,披襟散发的模样,若隐若现的『露』出白皙紧致的锁骨与胸口,甚为风流肆意的姿态,叫人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过来。”
白日里的事情他已经不与她计较,可宝婳看到床榻便觉得腿软,只磕磕巴巴道:“二爷,我……我还不想睡。”
梅襄问她,“你想看星星了?”
宝婳微微茫然,不知道星星有什么好看,但还是点了点头。
梅襄便拿了外衣披上,将她带上了房顶。
今夜星月璀璨。
宝婳坐在屋顶上,突然就发觉深蓝的天幕上仿佛镶了无数颗细碎的宝石一般,繁星闪烁,撒满苍穹,竟有种令人难以言喻的美感。
“你喜欢么?”梅襄问她。
宝婳怔怔地点了点头,语气很是向往,“越看越像宝石,倘若能扣下来一块,指不定又能换不少钱银……”
她听见梅襄轻笑,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住了话。
宝婳心里有些纠结,过了会儿才轻声问道:“管大哥说二爷背上的伤又淌血了……二爷是因为抱着我一路爬上了七层塔顶才这样的,是不是?”
她这时候才想到他那时就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分明已经是忍耐不堪的模样。
梅襄抚了抚她的头发,“塔上的风景你喜欢就好,旁的不需要过问。”
宝婳迟疑了一瞬,像是不忍一般,声音轻软地问他:“二爷还疼吗?”
梅襄见她眼中含着关怀般的情绪,轻声道:“是还疼着……”
宝婳小嘴抿了抿,似有些不满,“二爷下次别这样了。”
“那婳婳会心疼吗?”
他轻笑着,忍不住额头轻抵着她的额头,双眸注视着宝婳。
宝婳心跳忽然加速。
她忽然间便想到自己其实也曾有过要收留他做小相公的念头……
宝婳用力地摆脱这个念头,可却怎么都逃不出他那双幽深的眸子一般。
“婳婳,二爷想在这里同你欢好……”
他的声音十分诱人,却叫宝婳生生地吓出了汗。
“不……不行,二爷,这里是屋顶……”
他们不能这样……
梅襄发觉她又羞又急,便轻笑一声想要亲她。
宝婳抬手推他时,发觉他身上滚烫,不由地微微分神。
“二爷,你身上好烫。”
“是啊,二爷病了,想要婳婳心疼。”
他将宝婳拖过来,一副叫人无法抗拒的柔脆表情,却始终一门心思地想要品尝她那身细肉。
“二爷……”
宝婳发觉他竟也不顾他自己的身体,只轻颤道:“如果在这里,我……我会着凉的。”
梅襄这才微微地放开了她。
他蹙了蹙眉,眸中似有遗憾。
“好吧……”
那就等天暖和一些再说。
待宝婳被他从屋顶上抱下来时,宝婳愈发觉得他身上烫得吓人,转头便让管卢将隗陌叫来。
隗陌过来时,梅襄已经卧回了榻上,似昏似睡。
隗陌触了触他的脉,摇头叹气。
这段时日他的身体本就要有所削弱,偏偏还反复令伤口裂开,伤口想不感染都难。
“他同你上屋顶之前就这样烫人了?”隗陌问道。
宝婳迟疑地点了点头。
只是那时她身上凉沁得很,也没在意。
“那他早该晕过去了,看星星是个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成,叫他意志这么坚强?”
隗陌一边给他扎针,一边吐槽。
宝婳听了他的话,想到梅襄方才的念头,脸颊蓦地涨红几分。
这……这算哪门子的意志坚强……
待下人端来了『药』,隗陌便甚为手熟地将『药』给他灌下去,一边灌一边嘀嘀咕咕幸灾乐祸,“作死的梅二,你也有今天,这样下去,不死迟早也要被人掏空身子……”
宝婳脸上热得都要冒热气实在听不下去,趁着他碎碎念折腾梅襄的时候,就出了屋去。
晚上宝婳到自己房间睡去,先前照应过她的小丫鬟待她是极其友好,还特意为她送了热茶。
宝婳谢她,她却轻道:“姑娘身上好香啊。”
宝婳低头闻了闻,才发觉她的身上全都是二爷的气味。
小丫鬟嘴里的香,同他身上那股子幽幽的冷香,便是一模一样的味道。
宝婳脸热,不好解释,丫鬟又说:“他们都说姑娘是狐狸精变的,但我就不这么觉得。”
宝婳颇有些感激地看着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丫鬟道:“姑娘客气,我就是觉得姑娘应当是花妖变得,姑娘身上有个梅花胎记不说,还香扑扑,怎么可能是狐狸精。”
宝婳有些窘迫,发觉她会错了意。
不过她愣了愣,便迟疑道:“你说我身上有个梅花胎记?”
“是啊。”
丫鬟先前伺候宝婳的时候就看到过了。
宝婳动了动唇,似乎极费力地发出声音,“你说的……在哪里?”
丫鬟便指了指位置。
“在这里呀。”
宝婳看着她的动作,须臾之间竟就全都明白了过来。
难怪……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个胎记。
原来……
原来在这个位置。
她伸手,缓缓抚到自己脖子后面的位置。
那里光滑平坦,却有一个宝婳从来都没瞧见过的梅花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