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离开,赵铖眼中的讥讽一闪而过。这封信,那老妇人特别强调未曾“将此书信贸然给国公爷他们知晓”,其实这封信的内容大概除了请他照看他的遗孤是真的,其他的他一看就有问题 - 也不能说是假,但他和明仲恒的交集重点却不是在信中所书,所以他这封信......大约本来就是为了给明家人看的 - 只是,在战场临终前竟然是写上这么一封信向自己托孤?
托孤......
赵铖的脑中闪过明珞那双黑如宝石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 可是她甚至不敢直视自己,然后就是黑暗中那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身影,她的每一颦每一笑,还有她的每一寸肌肤 - 他以为那是自己欲-念生出来的幻影。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突然想到,以前好像听说过,北疆有一种情蛊,用心头血喂养蛊虫,再将蛊虫种在别人身上,那人便会对养蛊之人情根深种 - 这种东西他原先是不信的,现在却不禁怀疑起来。
不管怎么样,哪怕没有明仲恒的这封信,他也要将此事查清楚的。
还有,明家是打算把这位嫁给自己吗?- 如果自己真是中了什么情蛊,那明家......不,明家若有那个本事,早就杀了自己了,还要种什么情蛊。
不过看起来,她好像也并不太乐意 - 一个小姑娘,想要撬开嘴,想来也不是多难的事。
细思半晌之后,赵铖微举了右手,便有一黑衣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他道:“去云州查一查,十五年前,明将军的死可有隐情,还有,让人去北疆,请一位北黎族的长老入京。”
北黎族人擅蛊,那情蛊,他记得,便是北黎族之物。
明家,大房。
“老爷,您看,真的要将珞姐儿许配给肃王殿下吗?原本我看珞姐儿那丫头,也觉得还不错,可是昨日我问过瑗姐儿,那丫头竟然跟瑗姐儿......”明大夫人一边帮明尚书除着衣裳,一边神情忧虑地将明珞跟明瑗说的那些什么“与我何干,你想要什么”那些话跟明尚书一一说了。
最后小心道,“老爷,珞姐儿一向和瑗姐儿交好,可她却不知为何一言不合,就能对瑗姐儿翻脸无情,说出那般绝情的话,妾身实在有点心惊。”
明大夫人和明老太爷还有明老夫人不同,明老太爷和明老夫人哪怕再偏向太后和小皇帝,现如今将明珞嫁给肃王,说的也是为了太后和小皇帝,但明珞也是明家女,他们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丝以防万一将来好有个退路的想法,若是肃王宠爱明珞,明珞再有子,只要能保住明家,将来万不得已舍弃太后和小皇帝也未尝没有可能。
但对明大夫人而言,明琇才是她的亲生女儿,明珞什么也不是。
嫁明珞与肃王,为的也不过是给女儿添加助力。
原先明珞的性子看起来还听话好摆布,可昨日明珞对明瑗说的话,却这般刻薄无情 - 那说明她往日那副样子都可能是装出来的,连她都给骗了!
思及此,明大夫人委实不能不心惊。
她今日能对明瑗如此,他日便也能对明琇如此,老夫人又素来疼爱明珞,若是将来明珞嫁给肃王,再耍点心机,说不定婆母都要偏向肃王了。
明大夫人见自家老爷听言只是沉着脸,不出声,只好又小心道:“老爷,往日妾身也觉得那丫头心思纯净,性子憨厚,可是宫中骑射场的事,我听绍桉说了,怎么想也怎么觉得蹊跷 - 老爷,妾身不是别的意思,只是想着,若是将这丫头嫁给一般公侯人家,我们照应着,保她一世富贵就可以了,可嫁给肃王,怕她并不是以往我们以为的那般会向着明家啊 - 届时不是给太后娘娘和琇姐儿招祸吗?”
明尚书一直阴沉着脸 - 其实他从来都没有赞同过将侄女嫁给肃王,只是不好拗了太后和父母的意罢了。
他道:“那话你也只是从瑗丫头那里听来的 - 事情到底如何,还不知真伪。这段时间,你且好好待她,也从旁多加观察她的性情品行,若真是品性不良,我们再作他议不迟。”
且说明珞。
明珞重回到十五岁第一天就入了宫,见了肃王,绕了一头的雾水,她回到家中之后才慢慢平复心情,静下心来仔细盘算着后面的事情。
肃王的眼神让她心惊 - 但她也知道肃王那边的事,肃王的心思,她根本无力左右,不,应该说外面的事情她都暂时还做不了什么,只能好好想想从自身开始,慢慢改变自己的处境,至少遇事时让自己不要那么被动。
说来也是可悲,她在嫁人前一直“顺风顺水”,不,其实嫁人后也一直“顺风顺水”,身边的人都得力能干,把她的事情,她的嫁妆产业都打理得妥妥帖帖,只是后来才知道,这些人是能干,无事时对她也算忠心,但真正效忠的主子却都不是她而已 - 她所有的一切原来皆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 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握在别人手里的牵线木偶?
好在现在尚有时间,她可以一点一点地去寻突破口,改变这个局面。
明老夫人有骨痹症,每到湿雨季便会作,这两年年岁大了,作得越频繁。
明珞这日过去荣寿堂给明老夫人请安,就见她靠在软榻上,由大丫鬟春雨给她慢慢揉着药膏,便知她的骨痹症又作了。
明珞过来,明老夫人便唤了她坐到她身旁说话,明珞坐了一阵,略说了几句话,就道:“祖母,您的骨痹症以往多是在寒季里作,现如今,连这个时候也会作了 - 这样子只靠敷药也不是个办法。孙女上次在宫中特意问过御医,御医说这个病症可以用温泉慢慢调理,每日里用加了药物的温泉水早晚浸上小半个时辰,说不定就能慢慢养好。祖母,孙女以前好像听一个嬷嬷说过,我娘亲的嫁妆里就有一个温泉庄子,能不能把那个温泉庄子收拾出来,让祖母过去好好调理一段时间?”
明老夫人原先是阖着眼睛的,听到这话就睁开了眼,她欣慰地看了一眼明珞,拍了拍明珞的手,道:“你这孩子,难为你这么有心,你这么说起来,我倒是忆起,你母亲的陪嫁里面好像是有这么一个温泉庄子 - 只是......”
只是当年明珞的母亲容氏难产生下明珞之后没多久就病逝,那时明珞又小又瘦,就那么一丁点儿,谁都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当时容氏的嫁妆便循律法由容家的人接管了 - 珠宝饰那些,皆对过列了单子,打了封条,仍封在了明家,但庄子铺子等产业,却是由容家派了人打理 - 按照律法,若是明珞未能长大成人,容氏的嫁妆就由容家收回,若是明珞长大,到十五岁及笄,容家就当归还容氏所有嫁妆包括这些年的产业出息予明珞,以作明珞将来嫁人时的陪嫁。
老夫人说到这里才想起孙女已经及笄,她倒是把这桩事给忘了 - 一来也是明家乃太后娘家,家中并不缺银钱产业,所以也并不怎么在意容氏那些子嫁妆罢了,二来明珞的舅舅容大老爷外放千里之外的常州为官,多年未曾联络,明老夫人还不至于一等孙女及笄,就急忙忙地去跟容家要嫁妆 - 他们明家还不至于这么眼皮子浅。
就是温泉庄子,明家是没有,但让人去好生寻上一寻,买上一处对明家的权势来说也并非难事。
老夫人就笑着对明珞继续道,“只是你娘亲的嫁妆产业,现在都是你舅家在管着,你舅舅他们现如今都不在京中,一时半会怕也安排不了。不过你的心意祖母领了,回头祖母就让人去寻上一寻,看有没有好的温泉庄子,买上一处过来,届时,祖母就带珞姐儿一起过去住上一段日子。”
明珞皱眉,道:“祖母,这京中的温泉庄子就那么几处,都是高门勋贵所有,乍然想买,怕也未必那么容易。舅舅虽然不在京中,但母亲的那些产业可却都是在京中的,我记得每年舅舅还会派人送了总账给我的,既然如此,我不若就给舅舅去上一封信,直接让那温泉庄子的管事去做安排不就可以,何必要舍近求远?”
老夫人听了这话倒是仔细看了明珞一眼,也不知是觉得明珞说的有道理,不忍拒绝孙女的孝心,还是想到他处,就笑道:“你这样说也未尝不是。其实说起来珞姐儿你也大了,琇姐儿也不过就是比你大了半年,明年却都要要出嫁了,你的亲事今年也该定下了,之前祖母虽然也让人教过你一些管家理事,但到底没实践过,那温泉庄子是小,但你也得开始学着打理嫁妆产业了。这事不用你去说,祖母会跟你舅家去信,让他们把你母亲的嫁妆产业都交过来,让你先试着管一管。”
明珞未有推辞,这本来就是她的本意,便认真的应下了 - 不过虽然明老夫人道是不用她写信给舅家,但明珞回到自己院子后还是字斟句酌小心地写了一封信给自己的舅舅,江南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容正卿容大人 - 也没说什么,只是特意提了温泉庄子,请他把那温泉庄子管事的背景底线告诉她,好让她“放心”能否把安排庄子的事交给那管事。
她舅舅为官多年,该是会懂她的意思吧。
前世的时候,她至死舅舅都在江南任职,面都没见过一次,不过倒是见过舅家的二表哥容远函 - 那时他到京中本来是为了上门求亲,结果就变成参加她的婚礼了。
他跟她说其实很早之前,他父亲就已经写信给她祖父和祖母,替他求娶她,不过一早就被明家拒绝了罢了。
容远函说,过去这些年,他父亲对未能照看她而深觉内疚,一直想着调回京中,如此也能就近照看着她些,可是朝中却似乎一直有人阻挠他回京。
那时明珞对舅家并无什么感情,觉得容远函说那话大概是为了让自己帮忙找姑母或者肃王说项,调他父亲入京吧,所以很快也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现在想想,她可真是傻得冒泡,一丝一毫的警惕心都没有。
她外公曾是内阁大学士,朝中门生故旧不少,她舅舅外放十多年,若是想要回京,无人阻挠,怎么可能一直回不来,还需要辗转地通过她来说项?而过去这么些年,可是自己的太后姑母执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