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十八两?”怀恩眼珠子一转,说道:“卖身契还没写吧?”
棉花摇头。
阿荔嗅出了一丝抢人的意味,连忙上前对棉花道:“咱们方才可都说好了!”
“没签卖身契便不作数。”怀恩轻蔑地看着阿荔,又转脸对祝又樘道:“公子,棉花这孩子秉性纯良,又天赋异禀,是个不可多得的……”
张眉寿的危机感一下子达到了顶点。
上辈子棉花显然没能将自己卖出去,若不然也不会在怀恩回宫之后被举荐了——而今重生的不光是她,还有祝又樘……
她爱才,祝又樘岂能不爱?
明知是个可用之人,自然谁都想要。
可她当真是急需啊。
那边,阿荔已经抓住了棉花一条手臂——这让卖了好几天都没能卖出去,却在此时忽然变得抢手的棉花有些茫然。
祝又樘又朝张眉寿走近了一些。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且要买下一个前世一直护在他们左右的得力护卫,但他看懂了她眼底的着急。
并觉得甚为可爱。
哪怕是长大之后,她也向来真诚简单,即便是有些倔强的小心思,也总能让人一眼猜透——那些小心思,偶尔落在他眼中,向来可爱得紧。
而此时,那种想要捏一捏小皇后脸颊的感觉……又从太子殿下内心最深处冒出来了。
他的心态仍旧一本正经,心无杂念,平和佛系,只是单纯想捏她的脸。
张眉寿看着已经走到自己身旁的祝又樘,心中戒备更重,下意识地抓住了身前张秋池的衣袖。
这个防备的小动作,落在太子殿下眼中,像是受惊的小猫忍住不去炸毛,肉爪下的利爪却已经悄悄露了端倪——
太子殿下费了好大劲才管住自己想要捏脸的手。
他眼中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放心,不与你抢人。”
他眼神悠远,仿佛是在跟眼前的小女孩说话,又像是在跟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说话。
张眉寿手指微微一颤,终究只躲在张秋池背后不说话。
她怕一说话就露馅儿。
祝又樘折身走到怀恩身边,说道:“既是说定了,怀公便不宜夺人之美。”
怀恩虽不甘心,却也只好点头:“公子说得是。”
祝又樘看着面前精壮的少年,语气谆谆地说道:“这位小姑娘既慷慨解你燃眉之急,那你日后切记要忠心护主,以报恩情。”
说着,还抬手拍了拍少年的头。
棉花:“……??”
这个比他小这么多的小兄弟到底是谁啊?
大家素未谋面,小小年纪老气横秋地拍他的头就算了,可那种饱含希冀嘱托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第61章 蹲守
棉花头脑相对简单,他常常将自己实在理解不了的言行举止,统一归为:有病。
是了,他觉得祝又樘大约是脑子有病。
“三妹,咱们回去吧。”张秋池低声对张眉寿说道。
他半点不想妹妹在此处久留。
张眉寿今次前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巴不得赶紧离开,当即点了头。
她头也不回地坐上马车,待马车帘刚一放下,适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种大家同为重生者,但对方在明我在暗的感觉,真刺激!
她知道祝又樘重生了,却不想他也知道自己重生了——抛开暴露之后有可能带来的弊端不说,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保守的秘密,重生这件事情,不止是祝又樘,她亦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祝又樘看着缓缓驶离视线的马车,眼中含着思索之色。
上次见面还一脸迫切地追问他“阁下何人”的小姑娘,显然是已经认出他就是那日在禅房中救她的人了。
可今次相见,她非但未再多问,也不提报答,还作出一副无声防备的模样来,这是为何?
不消多想,也能猜得到必是他的那位伴读口风不紧,已将他的身份泄露了——这才将还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给吓坏了。
太子殿下默默在心里给王守仁记了一笔。
“公子。”
怀恩走上前来,神态谨慎地道:“时辰不早了,公子还是快些回去吧——老奴有幸得公子记挂,感激涕零。然公子身份特殊,老奴是有罪之人,为免被有心人盯上,以此来做文章,公子日后还是少来此处为妙。”
一番话说得十分周全体贴。
然祝又樘料到他大约还有后话。
果然,就听怀恩紧接着说道:“即便老奴常犯腰痛的老毛病,天气一热就常常头昏胸闷,然这些都是花些银子抓些药就能解决得了的,实在不必公子冒险前来相探……”
祝又樘了然点头。
他身旁的随从清羽却一再皱眉。
有病抓药就抓药,还非得提什么花些银子?
这是干什么,生怕别人听不懂他需要银子吗?
若殿下再听不懂的话,“囊中羞涩”之类的词只怕又要从怀公的嘴里往外蹦了吧?
好歹也曾是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怎么净使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来哄骗殿下的银子?
清羽心中腹诽,但在祝又樘的授意下,只能取了钱袋子出来。
怀恩一面说着“使不得使不得,老奴焉能要公子的银子”、“老奴固然面临饿死之困境也,也万万不可让公子接济啊”……等诸如此类的体面话,一面却紧紧握着清羽递来钱袋子的手,死也不肯松开。
清羽有心跟他较劲,最终竟不敌他的力气,以落败收场——而唯有在心中暗骂道:有这把子力气干点什么不好,偏偏装作老弱病残博人同情,无耻之程度也,已然令人发指。
天知道,师傅当初究竟为何会让他认下一个如此不要脸的人来做他的义父,这简直是他一生的耻辱啊!
……
炎炎夏日里,连夜晚都少有凉意,蝉鸣微歇,更多的却是蚊虫滋扰。
小时雍坊外的西漕河畔,张眉寿和苍鹿王守仁守在一座凉亭边。
因为王守仁所谓掩人耳目的提议,他们灯也不敢点,只藏在黑暗里。
一旁,阿荔和两名小厮摸黑打着蚊子。
张眉寿紧张地盯着小时雍坊张家的方向,心里估算着时辰。
她已暗下嘱咐棉花蹲守在张秋池的居院附近,时刻留意着动静。
棉花轻功了得,警觉性高,必然不会出差池。
她想着,若真有可疑之人出现,棉花一举将人拿下固然最好,若有其它情况,譬如是张秋池梦游,有棉花一路尾随至此,也可保万全。
梦游这个猜测,是苍鹿刚琢磨出来的。
但张眉寿和王守仁都觉得这个可能性极低。
时间一点点过去,打蚊子的小厮已经靠着亭柱睡了过去。
王守仁也不禁打了个哈欠。
“会不会是咱们想多了?一个梦而已,如何能当真?”苍鹿终于忍不住提议:“要不然咱们回去睡吧?”
张眉寿一边挠着脸上被蚊子咬起的包,一边固执地说道:“我想再等等。”
她确定自己没有记错时间,张秋池绝对就是在今夜出的事。
王守仁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也很坚持:“既然来了,当然要等到底,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说着,又忍不住打了个悠长婉转的大哈欠。
“那你们先守着。”
苍鹿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家小厮的肩,将人叫醒。
黑暗中,他的动作反倒比正常人显得灵敏很多。
张眉寿以为他是要回去睡了,便只点了点头,可一炷香过后,他又悄摸摸地折返了回来。
这一回,他命人搬来了小杌子,带了茶水,瓜子,点心,兼一些小桔子。
“吃好喝好不怕困。”苍鹿小声地说着。
“快给我来一壶水,我当真要渴死了。”王守仁赶忙招手。
张眉寿:“……”这么做当真不会太不严肃了吗?
如果能点灯的话,她觉得阿鹿甚至会把叶子牌也一并带来……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又听苍鹿说道:“我还带了凉席和毯子,蓁蓁若困了,就先躺会儿,咱们可以轮着睡——”
张眉寿彻底服气了。
口口声声喊着人命关天的王守仁头一个躺在了凉席上。
但他倒没睡,而是拿手指着天上的星宿说一些命理之间的关连。
夏夜繁星当空,星子又亮又密,挂在漆黑如墨的夜幕之上,将天际都坠低了几分,仿佛抬手就可触月摘星。
张眉寿仰脸看着,只觉得许多年都不曾见过这样好看的夜空了。
“蓁蓁,星星究竟是什么模样的?”苍鹿在一旁问。
张眉寿闻言看向他。
夜色中,她看到一双极漂亮的眼睛里恰映着烨烨星光。
“就像你的眼睛一样。”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