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月没有回答曹平,因为此时他已经跑不了了。四下里,已经有六个并州军士盯上了他。握紧手中的兵器,他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赵月内心坚决,为了当日谷口挺身而出的邢翼,为了受尽压迫却还在殿上挺身而出的刘征,为了他心中所谓的忠义!
衣服已经被浸湿了,赵月的肌肤感到了雨水那冰冷的洗礼,可是他心脏的位置却没有这种感觉,他低头看去,原来是那红绸裹着的东西,他之前把他揣在了怀里,此时竟然还能够为心脏保暖,真是幸运。
赵月摸了摸心脏处的那个东西,闭眼想了想家乡的母亲,终于睁开双眼,冲向了那六个人……
并州军的阵前处,吕布和张辽、高顺三将并没有参与厮杀,他们在保留体力,准备等西凉军到的时候再一举杀进去。
此时,张辽正在和高顺讨论着这场战争。
“长平兄,”张辽开口道,“你看这番厮杀,汉军几乎一面倒,而我军的士兵却几乎贯穿了他们的阵形,彻底打散了他们,使他们每个人不得不孤军作战,你怎么看?”
高顺不屑地笑道:“文远可知用兵之法吗?”
“还望长平指教。”张辽双手抱拳,恭敬地请教道。
高顺便开始说道:“兵者,人也,人者,性也。人生在天地间,需要心中有所寄托,有了寄托,才会心向目标,奋力一搏,士兵便是如此。”
高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和吕布、张辽纵马前驱,深入厮杀的战场,以旁观者的身份,轻松地看着周围的并州军大肆屠杀汉军。
高顺于马上环顾战场,继续说道:“文远将军,奉先大人,依我看来,兵分四种。第一种,心怀忠义,奋勇为国民之兵,乃百战百胜之军也,此军轻易不可与之敌;第二种,心怀妻子家小,舍命为亲情之兵,乃绝地之军也,此军一时难以胜之,需围而缓图;第三种,心记校场操练,听将命、展武艺,以图取胜之兵,乃常兵也,此军可以士气相搏;第四种,心中全无顾及,只一心逃命之兵,乃天定败军也,此军纵然数目再众,亦如草芥。”
吕布听后,拍了拍刚刚俘获到手的赤兔马的马背,转身看着高顺,道:“长平不愧是训练出了‘陷阵营’这支部队的骁将,果然对统兵作战有着精妙的见解。”
高顺笑了下,刚想言谢,却忽然心下一惊,因为他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瓢泼大雨中,一名平凡的汉军士兵以一人之力,抗衡六名并州士卒,身上已有数处伤口,却依然迎着寒风,奋力拼杀。手中的一柄长戟,在雨中挥舞,竟让那六人不敢轻易上前。
高顺瞬间毛骨悚然,口中讷讷道:“天啊,这是什么人,竟有如此意志!?”
那人正是赵月,他此时早已忘却了生死,只一心去做到一个士兵该做的,而心中所怀有的,正是高顺方才所言的“忠义”。
赵月该庆幸自己不同于其他汉军,其他汉军没有经过操练,更没有见过厮杀的场面,可他不同,他在刘征手下接受单独的训练,剑术方面虽然不至高,却也纯熟。
他更是曾经目睹了邢翼战死,张端与刘征二人不敌受伤的场面,此时心中的胆气与豪气丝毫不逊于身经百战的老兵,或者说一个将军。
张辽见高顺哑然,连忙顺着高顺的目光看去,当他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感慨道:“如……如果汉军数万人都如同这个人,那此时我们并州如万将士恐怕早已尸横遍野了啊!”
高顺惊讶的说不出话,却只见一旁的吕布忽然猛拍赤兔马,一道红火的身形快的穿越在战场之间。
“奉先大人,你去做什么?”
张辽见吕布脸色不好,而且这般焦急,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一样,连忙在马上大声喊道。
吕布座下赤兔,快如闪电,等张辽开口之时,他早已冲出数十步,再加上风雨大作,他根本听不到张辽的话了。
“呛!”
赵月的长戟插在了湿漉漉的沙地上,出了微弱的一声,他累得喘吁吁,蹲在地上,实在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双眼中密布血丝,赵月的胸口一起一伏,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面前,六个并州士卒一起挥动兵器,压了上来。
赵月力竭,绝望的闭上双眼,只用手臂去挡,却忽然在耳边听到了清脆的一声金属碰撞声。赵月心中纳闷,将信将疑的睁开眼睛,现了一柄巨大的方天画戟横在他身前,替他挡住了六把兵器。
方天画戟的红缨此时在风中微摆,些许雨水滴在了他的脸上。
是吕布,他骑着赤兔马出现在赵月的面前,救下了他的性命。可周围的六个并州士卒却陷入了不解当中:他们的将军怎么会忽然做出这种行为?
张辽和高顺驱马上前,此时终于赶到,他们也愣住了,不明白吕布为什么会这么做。
吕布没有闲工夫解释,他只是在他认为应该做的事,轻轻一用力,方天画戟就将六把兵器一起格挡开了。
六个并州士兵从没有见过如此的力道,重重的跌倒在雨水中。
吕布看着赵月,张了张嘴,刚想说话。
背后,却忽然传来了一个老人严厉的斥责声,穿过雨幕,倍加刺耳。
“吕布,你这是要造反吗!嗯?吕布!”
三国时期,人们之间相互称呼,多称字,而对自己称名。这是因为他们认为称字会给人带来好运,而称名会让人受到灾厄,故而只称自己时,才说名字,意为把灾厄留给自己,将好运带给别人。
这种情况也有例外,那就是被称呼的人没有表字,或者二人之间关系并不怎么样。
由此可见,这个大叫吕布姓名,而且未加任何称谓的人,真的是被吕布激怒了。
他不是别人,正是吕布的义父丁原。
在两军交战的时候,丁原就从帐内出来了,他骑马在并州军的后方观看厮杀场面,方才看到吕布失常一样冲向对面,心中奇怪,才来一探究竟,没想到却看到了这一幕。
吕布来不及分辩,前方就忽然传来劈天盖地的呐喊声。
“西凉子弟,杀入阵中,屠尽并州人!”
原来,是跟随军队出征到此的董卓听说李肃被斩,赤兔马被夺,连忙催促胡轸和段煨二人率西凉兵应战。胡、段二人这才领兵杀上前来。
慌乱之中,丁原与手下的三将不得不暂避锋芒,勒马回头,收兵归阵。赵月也趁着西凉兵杀到,得以生存下来,在雨中踉踉跄跄地走回到董军的营寨。
丁原等人来到安全地带后,他立即命令张辽和高顺两人重整并州军阵形,与西凉军决战。吕布则被他叫到了平港寨内的营帐中叱问。
大帐内,雨水滴在帐篷上的声响清晰可辨,丁原的案前也燃起了篝火,给整个帐内带来了舒适的温度。
吕布浑身湿漉漉的站在大帐门口,右手揽着刚刚摘下的头盔,一脸的悲伤,有些落魄。
丁原也脱去湿透的战袍,挂在身后,而后坐在椅子上,一拍桌案,怒骂道:“逆子吕布,你说说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汉军的士兵?”
吕布慢慢地走上前,一脸坦然地解释道:“义父大人你有所不知,那人曾于洛阳城西救过我,就连我脚下穿的这双飞云靴也是他所赠,故而……故而我不能看着他死在我率领的士兵手中。我认为,这并非义气深重之人所为。”
丁原听后,不仅没有消气,反而更加恼火,怒骂道:“你这竖子,真是愚不可及,他为何平白无故送你战靴?定是要笼络你为那董卓卖命,傻瓜!”
吕布不敢忤逆丁原,只能委屈道:“义父您可能错怪他了,我二人相识之时,尚未碰过面,他并不知我本领,这是其一;其二,就连我都没曾料想过,日后会与他刀剑相向啊!”
“哼,”丁原鼻子里不屑地出了一声,眯着眼睛,摸了摸白的胡须,狡诈道:“我说那日在汉朝宫殿之中,你明明能够闯上台去,杀了董卓,却没有那么做,想必是早已通敌了吧?再看今日,你竟然救下敌军士兵,而伤了自家将士,真是孽畜!”
话说完,丁原忽然睁大了眼睛,将桌案上的一盏铜灯扔向吕布,吕布闪身躲过,那铜灯摔到地上,火苗慢慢的熄灭了。
丁原见后,怒火中烧,大声道:“好啊,你还敢躲,来人啊,将这叛将拖出帐去,斩示众!”
听到丁原的命令,帐内闯进来四个手持大刀的壮汉,他们是军中专门负责行刑的人。
这四人进来时,撩起来的帐门透进风雨,帐内的篝火火苗左右摆动不止。
“义父!”吕布跪倒在地,深情道:“我加入义父的麾下已有十数年,绝对是忠心不二,而且也没有做过任何不忠不义的事情,义父为什么如此薄情!”
丁原被气急了,站起身来,指着吕布骂道:“我要你这废物何用,是忠义重要,还是我的霸业重要?”此言一出,丁原稍一愣神,可能是感觉说错了话,但他正在气头上,也并不准备掩饰什么,毕竟他认为自己的雄图霸业确实比吕布口中忠义重要。
吕布被四个壮汉摁住肩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听了丁原的话,他面无表情,冷冷地问道:“如义父大人所说,今天我不应该救那人,反而应该杀了他?”
“不错!”丁原厉声道。
“即使他曾救过我?”
“不错!”丁原再次果断地答道。
“即使他赠我战靴,不求回报?”
丁原有些不耐烦,索性说道:“我儿究竟是痴是傻?你需要知道,这天下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忠义,有的只是霸业,为父的霸业!”丁原说着,站了起来,敞开胸怀,仿佛在徜徉自己穿上龙袍,坐上龙椅时的样子。
吕布懂了,无奈地笑了,慢慢说道:“我吕布是一介武夫,没有什么智谋,不懂什么权术,可我知道为将者需要尽忠,为人者需要重义,这样才能立于人世间,不受别人诟病。”
“丁原……”吕布迟疑了一下,直呼丁原的名讳,继续说道,“你我本非亲生父子,我遵你为‘义父’,有忠义在,你如我父亲,你都不讲忠义,我又何必在你这等宵小手中为将,屠戮那些真正的忠义之士,岂不为天下人所耻笑!”
丁原闻言,大吃一惊,呵斥道:“吕布,你果真要造反吗?”
吕布并不大话,只是使劲一甩身子,就摆脱了那四个壮汉,他飞起一脚,踹倒一人,夺过他手中的大刀,径直向丁原而来。
丁原看着吕布一步一步接近,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一边慌忙地寻找自己的佩剑,一边吃惊道:“你……你当真是要杀我啊!”
话音刚落,吕布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手起刀落……
丁原的项上人头滚落在地,留下的身躯也慢慢向后仰去,空留下大帐里的一摊血迹。
吕布步伐从容地走了过去,拎起了旧主丁原的级,扔下沾满血迹的刀,一步一步地向帐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