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汉家的新兵互相结识不久,却同病相怜,彼此倍加珍视,更是视伍长邢翼为他们的守护神。此时,山谷中的哭喊声彻遍,赵月更是伤心欲绝。
他誓,他一定要杀了裴元绍,为邢翼报仇。可他悲拗得是,他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在邢翼死的那一刻,赵月的内心深处便开始讨厌战争,但他此时不能放弃当兵的打算。
他和剩下的几个人决定一起坚持下去,到洛阳去,请军侯刘征率兵前来,平了这帮山贼。
的确,赵月心地善良,也绝不能容忍滥杀无辜这种事情的生,为了帮邢翼报仇,他一定要到洛阳去!
众人决定后,便合力在山谷中挖了一个大坑,然后将邢翼的尸体埋了进去,用石子堆起坟堆,又用较大块的石块立在坟前,权作墓碑。三拜九叩之后,大家互相搀扶着上了谷左的官道,目的地当然是汉朝的帝都,洛阳城。
而此时赵月的心中,除了老母咸氏之外,又多了两个牵挂,那就是邢翼的两个孩子。
众人沿着官道行进,路两旁已经从山岭变成了良田,他们累了就找树下阴凉的地方歇息片刻,渴了就到附近的农家去讨碗水喝,至于饿了,就取随身携带的食物吃,有的是沿途采摘的野浆果,有的是家中晾干的米饼。
赵月的身上已经没有食物了,他从家中出来之时,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留给了老母咸氏,他自己却没有带吃的。这一路上,吃喝全靠张端接济,眼下与张端失散,他也只能硬撑着了。
看着身边的人一边走一边啃果子,赵月却只能低头摸摸包袱里的书一样的东西,那是他的母亲给他的东西,他谨遵母亲的教诲,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取看的。
曹平似乎看出了赵月的难处,默默地从自己怀里摸出一个米饼,递给了赵月,关心道:“长皎哥哥,你吃个饼吧,这是我娘临走前给我拿的,我有很多呢,一时半会儿也吃不下。”
赵月看了曹平,回想起之前赶路时,这个少年曾经和邢翼探讨过河北的公孙氏,不由得欣慰地一笑,正准备接过米饼,又想起裴元绍劫路,曹平晕倒、邢翼被杀等事,便无心情吃东西了。
曹平却不依不饶的,即使赵月已经说过不要二字,可他依旧举着饼,跟在赵月身旁,那意思,如果赵月不肯吃的话,他的手就一直悬在空中。
盛情难却之下,赵月只好接过米饼,咬了一口,而后露出了勉强的笑容。
自从邢翼死后,刘征不在,零星的几个人已经丧失了主心骨,只是因为刘征在临死前紧紧地抓住赵月,所以他们都把赵月看成新的伍长。赵月却并不在乎伍长这个职位,他只是不希望邢翼含恨而终,他想要带领大家到洛阳,找到刘征。所以,他是在不知不觉中接替了邢翼的位置。
沿着官道走了约有半天的功夫,队伍中的一个人看到了界碑,上面刻着“司隶”二字,赵月又沿途问了好几个人,这才确定,他们终于快到洛阳了,连同赵月在内,大家高兴的表情溢于言表。
在路边做最后的歇息时,赵月擦了擦额头上细腻的汗珠。连日来在阳光照射下赶路,原本白皙的他,脸上也开始有了一丝红晕,身上的破烂衣服也沾满了灰尘,如果不是那双清澈如水眸子中透露出坚定的眼神,恐怕路人都会把他当成乞丐。
曹平站在界碑上向远方眺望,却忽然睁大了眼睛,拼命地挥手招揽大家,口中连连喊道:“长皎哥哥,你快来看,那个人!骑马的那个人,好像是刘大人!”
赵月顾得不招呼众人,急忙来到曹平身旁,顺着他指的方向眺望过去,果真见一人策马扬鞭,向这边疾驰而来。
那人骑黄鬃马,身披红色的战袍,身躯较瘦,脸色憔悴,神情坚毅,不是别人,正是赵月等人日思夜想的军侯刘征!
刘征也仿佛看到了赵月等人,连忙快马加鞭,待靠近众人后,他从马上一跃而下,牵着马匹,小跑至众人面前,仔细端量起来。确认正是他手下的士兵后,刘征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想他一路骑马先行回洛阳,报信后本想快折返,没想到却受到守城官的百般刁难,声言一日之内不得出城,他无奈之下,只能受困城中。等到一日后,守城官肯放他出行时,他却正巧碰上了回来的韩奎一行人。
他未及多想,以为所有人都回来了,可董军内有一人却说汉军在两州交界的山口处受到了埋伏。刘征仔细一数,果真见少了七人,他问责于韩奎,韩奎说明了当时的情况,只道是情非得已,所以才没管汉军手下的几个人。
刘征匆忙之际,顾不得与韩奎理论,当即上马出城,本想到那谷口一探究竟,谁料到却在此处碰到了赵月等人。
听刘征讲述完他的经过,想到这一路来的艰辛困苦,赵月与众人潸然泪下。
刘征也很伤心,好言相劝道:“唉,都不要伤心了,你们韩军侯做的并非一点道理没有,大家都平安回来就好。”
话说完,刘征又看了看众人,却忽然现自己任命的伍长,邢翼不见了。他好奇地问道:“你们的伍长呢?”
这话戳中了所有人的伤处,大家一同跪倒在地,场面让刘征大吃一惊。赵月双手伏在地上,额头叩在冰冷的地面,恭敬地恳请道:“军侯大人,邢伍长在谷口被黄巾贼裴元绍杀害了,我等请求你兵,前去剿灭山贼!”
刘征闻言,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蹲下来,将赵月扶了起来。赵月看着刘征,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一块巨石扔进水中,没有泛起丝毫的涟漪。
刘征让所有人都起来,而后他一跃上马,柔声道:“此事稍后商议,大家先跟随我回洛阳吧,一路辛苦,还是早到城中歇息为好。”
见刘征都如此说了,赵月和其他人也不好再要求什么,只能一路跟随刘征,来到洛阳城下。
还没进城,众人便被洛阳城的城郭震惊了:那城池的大小,堪比数十个昆阳城,只一个城门就能让五六驾马车并排进入,宽广的护城河上放下来的吊桥,被巨大的绳索牵引着。而城门上站立的士兵,也是一副英勇善战的模样。
栩栩然,好一派帝都景象!
站在人来人往的潮流中,赵月傻呆呆地望着城门上的人出神。
刘征见状,平淡道:“你们没见过如此英气逼人的战士吧,他们都是董卓手下的士兵,目前整个洛阳上下的防卫,都由董卓及其手下负责。”
赵月愕然点头,跟着刘征来到了城门口。守城的门卒本想盘问这一行人,但他们的队长似乎识得刘征,挥了挥手,放他们过去了。
进了城,赵月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此精彩,他心中报仇的怒火暂时平息下来,而注意力则被眼前光怪6离的市井小巷所吸引。
笔直的大道直通不远处金碧辉煌的汉朝宫殿,而大道又每隔一段距离分出无数的小道,沿途都是商家、民宅等等。还有不少人在地上摆摊,卖一些杂货,陶器,草鞋。
曹平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嘴巴始终没有合拢,完全被繁华的洛阳城给迷住了。
“快看啊!”曹平挤在人群的最前面,周围都是比肩继踵逛街的汉朝百姓,他回头大喊道:“那边有一处地方,建筑相当奢华,人聚的也多,想必一定是个好地方!”
刘征牵着马,回身对赵月等人说道:“那边是洛阳城的大商家,出售一些名贵的器物,上至绝世神兵、失传已久的兵书,下至各种财宝、西域来的酒品。”
赵月不由地赞叹:“外界战乱不断,而此间还能有这样繁华的景象,这里的百姓生活的是这么富足,可见皇帝还是比较贤明的。”
刘征闻言,皱了下眉头,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牵马前行。
他需要赵月等人带往校场,将姓名录进兵册。
大家就这样一路跟着刘征,沿途不忘东看看,西瞧瞧,曹平还差点弄坏了一个摆摊老翁捏的泥偶,幸亏人多,他跑的及时。
除了百姓之外,也有身穿铠甲的巡逻队伍时常经过街市,那些人通常七个人一队,持佩刀,成列行走,巡逻固定的几条街,百姓们见了他们都要闪避。
赵月第一次羡慕这些兵士,而且希望自己将来也能像他们一样,身穿铠甲,手持兵刃,那样子回家见到母亲,她不知道要多高兴。走在洛阳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赵月心中在徜徉:会不会身边走过的某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其实是官府中的大官,亦或者是城中富贾?一想到这些,他的心情就满怀期待,对身边路过的路人也多了几分尊重。
高兴之余,他也会有一丝不悦滑上心头。
皱着得眉头,是他想起了尚在昆阳的母亲,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安稳;紧咬的牙关,是他想起了死在路上的邢翼,也不知他的那两个孩子知道父亲没了,会不会大哭。
众人且行,刚到校场门口,场内军士操练的声音就已经震耳欲聋,让人不禁浮想联翩,场内操练的样子,定是气势恢宏。
刘征让赵月等人留在外面,他则急匆匆地赶了进去。看着刘征渐行渐远的背影,赵月的心中油然而生了一种困惑。
为什么?为什么方才他说了邢翼的死讯,刘征的反应如此平淡。
为什么?为什么他觉得刘征与韩奎之间,或者说刘征与董卓之间;再或者说,汉军与董军之间,存在着某种隔阂?
也许善解人意,思维敏锐是一种痛苦吧。
年轻的赵月虽然在此时看出了些时局大势的端倪,但以他现在见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汉朝士兵,刘征自然也不会和一个普通的汉朝士兵多费口舌。
站在校场外苦等的赵月被各种琐事烦扰,他头痛欲裂,想不明白很多事情,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当初随口说要加入汉军,其实是一种错误的选择,他觉得就是因为这个决定,才导致了他现在的苦恼。赵月认为,如果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说不定会慎重考虑。
当夜,月朗星稀,晚风凉爽。一路辛苦的赵月与曹平等人被刘征安排到了兵舍居住,这是位于洛阳偏僻城郊的一个老兵舍,旁边就是一片树林。这个兵舍据传是东汉光武帝刘秀定都洛阳时所建,与他们一同住在这里的,还有来自其他地方的汉军新兵。
赵月和曹平被分到了一个屋子,刘征吩咐完后准备离开,却被赵月叫住:“军侯大人,您知道和我们一路来的董军士兵住在在哪里吗?”
刘征似乎非常忌讳这个问题,赵月觉察出来了,这更让他确信了自己白日的想法,汉军与董军之间,一定存在某种嫌隙,所以刘征提到董卓时才会有些反常,所以韩奎才会让汉军的士卒送死。
赵月是聪明的,但他也很笨,他虽然能够分析出表面的情况,但却不知道内情。
他不知道现在整个朝廷早已乱成一锅粥,而董卓则被朝中每一个忠于大汉的臣子视为逆贼,比如袁绍,若非旧友曹操一劝再劝,他怎么会忍受董卓这么久。
此时,赵月为了不让刘征为难,他又连忙解释道:“我有一个十分要好的朋友,是董军的士兵,想来已经提前到洛阳城了,我不知他住在何处,如果军侯您知道的话,还望告诉小人。”
刘征释然道:“别说你是为了确认好友下落,就是你好奇所问,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董军目前皆屯于洛阳城内,临近校场的兵舍,那个兵舍是已故何进大将军为方便训练汉朝士兵所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