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淡淡的声音传来。
皇帝看着楚王垂头看向燕宁的目光,微微挑眉。
他家王叔真是难得会这样纵容一个女孩子。
皇帝看着如今已经开始长出少女柔媚风骨的燕宁,突然想到了什么,勾唇笑了笑。
“怎么了?”
“沈言江今日在京郊大营,公务在身,不必叫他进宫。”楚王见十一公主猛地松了一口气,顿了顿,淡淡地说道,“我今日出宫正好回京郊大营,看见他,问他一句婚事就是。”
自然,楚王去问沈言江婚事的问题,自然比叫皇帝看戏对沈言江尊重多了。十一公主心里感激,也知道这是燕宁求了楚王的结果,回头对燕宁微微点头,露出几分感激。她这份感激叫燕宁怪不好意思的,急忙摇了摇头,躲在楚王的身后抿嘴笑了。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和楚王的身上。
片刻之后便笑了。
“怎么,王叔还想把燕宁说给沈言江?朕怎么记得刚刚阿卿说的就是这话。”
燕宁顿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刚刚她和十一公主在皇帝的面前告状,皇帝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可是原来在御花园里发生的一切都瞒不过皇帝的耳目么?
她没有想到皇帝竟然把这件事说出来,急忙看向楚王,用力摇头说道,“没有没有。都是沈言卿胡说八道!”
“胡说!”就在燕宁眼眶泛红的同时,楚王已经面沉似水,看着靠在龙椅上带着几分笑意的皇帝冷冷地说道,“绝没有这种事!陛下,女子的清誉怎可这样调笑。日后我不想在宫中,京都再听到这样的话!”
他一瞬间眼底露出怒意,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攥着他的衣摆躲在他身后单薄得不得了的燕宁,许久之后才露出笑容来说道,“王叔放心。阿卿胡说八道的,不然朕也不会赏了他三十重棍。你放心,日后京都内外,不会有燕宁的流言蜚语。燕宁可不是谁都能非议的。”不然,沈言卿只非议沈言江几句,哪怕沈言江是功勋卓著,可是这到底也是兄弟纷争,何至于三十重棍这么厉害。
这也是因为皇帝知道沈言卿涉及燕宁的清誉,因此才会这么严厉。
此刻见楚王皱眉,淡淡地应了一声,皇帝便笑着摆手说道,“既然如此,那王叔就别这么生气了。”他笑吟吟的,仿佛刚刚的话都不存在似的,燕宁却觉得心里忐忑极了,与十一公主和楚王一同出了皇帝的宫殿,她还是忍不住急切对楚王说道,“我没有要嫁给沈大人。”
她想要跟楚王解释,只希望他不要相信别人的话,有那么一瞬间,燕宁觉得自己想把自己的心都给挖出来给楚王看看……看看什么呢?她不喜欢沈言卿,不想嫁给沈言江,可是为什么想要叫楚王什么都知道?
那一瞬间,燕宁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模糊的迷障在这一刻全都破开,叫她心底一片清明。
她看着近在咫尺,仿佛在皱眉等待自己回应的楚王,觉得要透不过气来,人也变得惶恐。
她不想他误会自己,不想叫他觉得自己喜欢的是别人。
可是除了“别人”,还有谁才是她喜欢的人?
燕宁突然手脚发软,看着正站在自己的面前等到自己说话的楚王,看着他那张坚毅硬朗的脸,觉得自己的心突突地跳,可是浑身的血液却凉透了。
她喜欢楚王。
原来她一直以来喜欢的是楚王么?
因为喜欢他,所以总是想要见他,所以就算是千里跋涉,知道自己会疲惫得死掉一样,也想要看他一眼。
因为喜欢他,所以,所以才会忍不住依赖他,什么都想要告诉他,每天都祈祷他平安随顺。
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在没有看到他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心里空空的。
燕宁觉得这样的感情汹涌而来,这样的情绪,自己活了两辈子,仿佛是第一次才感觉得到。
“王爷……”她想要叫楚王一声,可是却觉得这一刻,自己的喉咙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能哭出来。
她怎么能这样无耻呢?
楚王待她如同晚辈,庇护她照顾她,可是她对他却生出这样龌龊的心肠。
就仿佛像是东郭先生和狼。
他善待她,把她当做晚辈护着纵容着,然而她却对他生出企图的心。
“怎么了?”
见燕宁呼吸急促,雪白的脸褪去了刚刚淡淡的绯红,变得越发惨白,楚王不由微微皱眉。
“没有没有。没什么,只是今日被沈言卿气到了。”燕宁一下子就松开了楚王的衣摆。她从前觉得自己这样拉着他是很亲近的举动,可是现在看看,却仿佛是在王爷光风霁月的时候,自己却仗着他信任自己,因此想要染指他。
燕宁一下子被自己打击到了。她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恍恍惚惚得模糊的感觉会突然在这一刻清晰得不得了,也或许是沈言卿的帮忙,叫她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她对楚王的感情,和楚王对她的是不一样的。
楚王对她只是如同对十一公主一般。
可是她却心生妄念,对他起了男女之思。
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刺痛得厉害,又觉得自己站在楚王的面前都是对楚王的羞辱。
“我,我想出宫了。”燕宁垂着头,眼眶酸涩,几乎要落下眼泪来。可是她不想叫楚王看到自己流眼泪的样子,那样她会觉得看不起她自己。
因为知道楚王会关心她,所以她就要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博取王爷的同情么?
她不想要这样的关心,还有自己厚颜无耻地在王爷的面前做出这个样子。因此她拼命忍着眼泪,对楚王低声说道,“我想回家和大……”她觉得自己的心里要窒息了,想到这样回去会叫老太太和大舅母担心,她低声说道,“我想去十皇子府。”她想去阿蓉的身边,一个人呆着。
上一世,她就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然后,然后就好了。
楚王微微皱眉,看着突然奇怪起来的燕宁。
她的肩膀单薄得不得了,站在他的面前,仿佛羸弱的娇艳的花朵,可是却似乎莫名对他生出几分疏远。
“我送你。”楚王看了十一公主一眼。
十一公主也茫然地看着燕宁,只是见燕宁这样难过的样子,十一公主顿时想到了什么,对楚王说道,“叔祖,阿宁的脸皮薄,今日受了沈言卿这样的折辱怎么受得了。她到底是个女孩子。”
沈言卿这次真的太过分了,哪儿有大声嚷嚷什么男婚女嫁的事,因此十一公主对沈言卿彻底没有了好感,也知道燕宁性子羸弱,或许想得更多,此刻见楚王似乎还不是十分明白,便低声对楚王说道,“您叫她去十嫂那儿散散心,她在十嫂的面前也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难道对我不能说?”楚王不由冷冷地问道。
哭包从前可是什么都对他说的。
她从未隐瞒过他任何事,无论生活中的什么,都巴巴儿地说给他听。
“不能。”十一公主干巴巴地说道。
她家王叔是怎么想的。女孩子的心里话,能对他随便说的么?
“我想出宫了。”燕宁听到楚王这样理所当然的话,突然想到,原来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和楚王说任何事,自己所有的心里话楚王都知道。她没有想到自己原来已经这样依赖楚王,又觉得自己这样辜负楚王的信任是难以忍受的卑劣。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没有力气了,下意识地靠在了十一公主的肩膀上,在十一公主诧异的目光里低声说道,“我有点累了。”她何止是累了,简直心力交瘁,又觉得自己是楚王人生之中的耻辱。楚王难得信任一个女孩子,可是却没想到养出了一个……
她和被宫中不喜的冯瑶又有什么分别。
太子和楚王都光风霁月。
可是她却与冯瑶一样,把这一切的慈爱与心意都辜负了。
燕宁觉得自己没脸再见楚王了,她无声地扯了扯十一公主的袖摆,十一公主一愣,虽然不知燕宁怎么了,却没掉链子,到底扶着燕宁往宫门口去,上了理国公府的车。
楚王站在一旁,看着燕宁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却没有如同从前一样眼巴巴地央求着看他一眼,想和他一块儿回去。
“本王送你。”楚王突然开口说道。
燕宁扶着车门,忍了忍眼泪,回头看了楚王一眼,摇了摇头说道,“王爷忙公务才最要紧了。家里下人都在,我找得着十皇子府的路。”她拒绝了楚王,这一刻,楚王似乎觉得此刻站在车门口背对着自己的背影叫他下意识地想要留下。
只是看见燕宁这样头也不回直接进了车子,没有软软的笑,也没有甜甜的快乐的眉眼,楚王的眼底露出几分风雨欲来的威势。这威势叫十一公主战战兢兢地退后了两步,唯恐燕宁不识抬举惹怒了楚王,然而下一刻,她就见楚王已经叫人备马,上马之后策马到了理国公府的马车旁,对着垂落的车帘淡淡道,“还有什么委屈,你可以都说给本王。”
他依旧对她如同从前那样看顾,没有因为她的不知好歹就心生不悦。
然而燕宁听着他的声音传到车子里,却忍不住慢慢地捂住了嘴,不要叫他听见自己呜咽。
她没有受委屈。
她只是喜欢了一个人。
一个她不应该喜欢的人。
第84章
楚王等了片刻,却没有等到燕宁的回应,不由越发脸色发沉。
燕宁……一向有委屈都会对他说。
当初就算是在蜀中的时候,连燕家的家事,她也毫不隐瞒,对他和盘托出。
那样信任,也那样依赖。
就仿佛她笃定了他会为她做主,会为她出面保护她,庇护她。
那双信任的眼睛叫楚王直到如今也不能忘记。
可是如今是怎么了?
什么时候燕宁竟然对他有了隐瞒之意。
还是……她有了其他愿意吐露心声的人,不需要他了。
哭包如果去找别人了,楚王本该松了一口气,把这哭唧唧的大大的麻烦丢给别人。
可是楚王此刻的心里却充满难掩的不悦与说不出的失望。
他策马,在理国公府下人战战兢兢的卑躬屈膝里沉默许久,这才淡淡地吩咐说道,“去十皇子府。”如果是换了旁人,对他的询问置之不理,那日后楚王都不会理睬这种不知好歹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燕宁单薄瑟缩,却努力挺直的背影叫他一时无法留下她一个人丢在这里。甚至楚王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真的盛怒而走,日后大概真的要失去这个哭包。
失去……
楚王的大手顿了顿,觉得这个形容似乎有些奇怪。
然而他却还是不想在这个时候留燕宁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十皇子府。
哪怕燕宁这一路上与从前叽叽喳喳不用,一声不吭,甚至不会如同从前一样掀开帘子对他露出欢喜的笑容,然而楚王这一次却格外地耐心,甚至没有半点不悦。
他们一路沉默着到了十皇子的府上,因为早就有人禀告了,因此阿蓉和十皇子早早地就在门口等着。等楚王骑马带着理国公府的马车进了十皇子府,十皇子急忙殷勤而孝顺地去把楚王扶下了马,却见楚王冷淡地叫他别挡路,他下了马,就走到了马车旁亲自掀开了车帘说道,“到了。”
见瑟缩在车子里的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楚王伸出大手,叫她可以扶着自己出来。
燕宁看着对自己这样耐心的楚王,一路上已经整理好的心情与脸色差点又崩塌了。
她急忙垂着头含糊地说道,“我自己能下车。”她努力想要自己变得更加不知好歹一点,却感觉到面前的大手不耐地探过来,把她一把就勾下了车。
有力的手臂勾着燕宁柔软纤细的腰肢,半是勾着,半是夹着地把她给拐下来。靠在楚王的手臂里,呼吸之间都是楚王身上仿佛泛起了沙场肃杀的冰冷与硝烟的气息,燕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硬了。她直到被楚王不耐烦地放在地上,才一下子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一样,却见楚王的大手不耐烦地过来,掐住了她的下颚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手下的小脸清艳妩媚,楚王的手顿了顿,心里生出几分异样。
仿佛从他再次回到京都,重新见到燕宁才发现,她似乎和记忆里那个小丫头片子不一样了。在他面前的燕宁长大了,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会叫他心里总是生出奇怪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