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竹筏上缓慢的漂流,王七麟闭上眼睛思索俞大荣和俞飞祖叔侄受害案。
事情与祯王有关,这是肯定的了。
可是俞飞祖怎么死的?
起初他们猜测是被饿死鬼附身迫害而死。
显然不是,俞飞祖鼓起的肚子里不是因为吃下的茅草,而是里面躲了一个鬼婴。
京兆府的虎头牢有狴犴魂灵镇守,寻常来说鬼婴进不去,不可能被无缘无故的害死。
谢蛤蟆曾经猜测说可能是俞飞祖害死的人化作鬼进入虎头牢复仇,狴犴没有拦截。
当时他们对此的疑惑是俞飞祖堂堂的官二代、二世祖,怎么会与饿死鬼扯上关系?
现在案情出现转折,他应当是被鬼婴害死的,并且鬼婴还要借它尸孵化。
这样就说的过去了,俞飞祖好赌好色,或许他曾经贪图美色害过一个姑娘,害的她怀胎而死。
姑娘不甘心,用不知道什么方式追着他来到京城还进去了虎头牢,最终将鬼婴种入他的腹中,让他来产下孩子。
也或许是有人将鬼婴送进来的,甚至这人就是京兆府的人,所以狴犴没有拦住他也没有对付他拿出的鬼婴。
因为俞飞祖死的太巧了,就在王七麟要去提审他之前死的,根据当时他残留体温来推断,他应当是恰好在京兆府找人请王七麟来共同查案的时候死的。
就像是有人知道,一旦王七麟到来肯定会提审俞飞祖,一旦提审他一定会得到一些消息。
所以就提前弄死了他。
从这点来看,更像是京兆府中的内鬼作案。
那内鬼是谁呢?
很简单,找他进京兆府的具体时间是汪泉等三巨头定下的,这事挺机密的,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就只有去招待寺通知他的衙役知道。
衙役不必怀疑,虽然他被衙役刺杀过,但京兆府当夜就调查过了,那衙役是有人冒充的。
所以要怀疑的就是京兆尹汪泉、荆郁南、右扶风罗太英三人……
这人选择杀俞飞祖,是一记昏招。
王七麟认为自己的猜测没问题,但三巨头他没有证据的话不能去调查,这太得罪人了。
他现在应该去查鬼婴。
这鬼婴就是俞飞祖的种,而且怨气深重,所以非得从俞飞祖体内繁衍出世,所以它一出世就是恶鬼修为。
再想想俞飞祖临死前在牢里一个劲的喊‘报应’,很可能是他见到了自己害死的怀孕姑娘,他才会出这样的感慨。
之余临死之前他拼命的喊饿、拼命的吃东西,以至于连自己的粪便和茅草垫都吃掉了,这也与鬼婴有关。
鬼婴出世,需要诸多养分。
但这鬼婴与朱颜在画舫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害死那姑娘就是朱颜在的一名风尘女子?
他的心里有许多疑惑,也逐渐的出现了一些答案。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这地方安静的诡异,但只要不害怕,那就真的很适合思索。
他们在雾气之中飘荡了不知道多久,反正王七麟不感觉冷,在八喵和九六吱吱哇哇的呼噜声中,一缕阳光从东方绽放。
雾气被阳光驱散。
王七麟徐徐睁开眼睛,看到徐大端正姿势朝东下跪,双手举过头顶,弯腰磕头。
老虔诚了。
这把他吓一跳,小心的走过去试探的叫道:“徐爷?”
徐大回过头来也吓了一跳:“七爷你啥意思?你捏着一把剑站在大爷身后干什么?偷袭大爷啊?”
王七麟道:“你跪在这里磕头做什么?我以为你中邪了,或者八喵附体了。”
听到爹说出自己名字,八喵懒洋洋的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它面朝东方往前伸爪往后沉屁屁,然后使劲的拉了个懒腰。
身躯比平时能长出小一半来!
八喵结束拉伸,身躯立马缩小许多,这把徐大看的一愣一愣:“怎、怎么回事?”
王七麟冷静的说道:“众所周知,猫是皮筋做的。倒是徐爷你怎么回事?”
八喵也看到了面朝东方跪下的徐大,它甩甩头振奋精神,狐疑的跑过去盯着他看:你不对劲。
徐大没好气的说道:“大爷在供奉我家金甲神将呢,你别打扰我。”
他打开手心给王七麟看,里面是一枚金豆似的小神将。
王七麟恍然,这是青龙王赐给他的上茅宗神打法宝。
徐大继续向东磕头。
八喵不明所以,歪着头在这里看,看了一阵它决定也跟着磕头。
不管有没有用处,反正不能错过磕头良机!
有一杆子没一杆子都得捅一下子,万一能打到枣子呢?
今天阳光很好,很快驱散了河上的雾气,然后一座座船只出现在渭河上。
有大船有小船,有的拖着网有的顶上站着人,早起捉鱼的飞鸟贴着河面飞翔,河里时不时有鲤鱼破开水面跳出来。
阳光洒在鲤鱼身上,金红的颜色很灿烂。
王七麟想到了他家里的风水鱼,也不知道那小东西修炼的怎么样,他其实挺喜欢那个鱼鱼祟祟的小东西,可惜它得生活在水里,自己总不能打架的时候扛着个鱼缸吧?所以一直与它分离。
筏子旁边一艘船的船顶上站着个人,这人看到他们后便在船上又蹦又跳使劲挥手:“王大人?王大人是你吗?”
王七麟也笑着挥手招呼他:“老乡你好,本官确实是一个王大人,哈哈,今天天气不错,挺风和日丽的。”
“王大人找着了,王大人在这里!他没死,别在河里捞尸了,把网子都收起来吧,王大人活着,他活的好好的呢。”这渔夫打扮的汉子激动的叫道。
王七麟顿时反应过来:大清早的这河道上这么多船,原来都是找他们的?
辰微月跟超人似的从天而降,他落在筏子上罕见的露出笑意,道:“七爷,活着呢。”
王七麟叹气道:“活着,你也活着?”
辰微月愣了愣,道:“算是活着吧?我不大清楚。”
徐大站起来笑道:“哟,飞哥今天怎么开了金口?哎,大爷老是以为你是哑巴,其实你话说的也挺溜的,以后多说话。”
辰微月说道:“我们都以为徐爷你死了。”
“行了你闭嘴吧,当个哑巴也挺好。”徐大果断打断他的话。
一艘快舟如离弦之箭在宽阔的河面上飘荡,巫巫开心的挥手:“七爷徐爷道爷,他们都说你们死了,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死,你们肯定活着。”
后面的徐小大眼含热泪:“哥,你活着太好了。”
吞口也眼含热泪:“我不配被人关心吗?”
京兆府来了许多人,汪泉、荆郁南、罗太英三人都来了。
筏子上岸,一脸疲惫的罗太英握住王七麟的手高兴的说道:“王大人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昨夜得知你们在河上失去身影,这可把我们几个给急坏了!”
相比荆郁南和汪泉,他与王七麟认识的最早,且王七麟帮过他忙,所以他是三人中对王七麟最有感情的一个。
荆郁南打了个哈欠,道:“王大人身手不凡,本官就说他没出任何事,你们这半夜瞎折腾个什么劲?”
他摇摇头,一脸的生无可恋。
罗太英悄悄的在王七麟耳畔说道:“别在乎荆大人的态度,荆大人生平两大爱好,美食和美觉。”
“在他眼里没有比错过美食和不能好好睡觉更重要的事了,昨夜他也陪同着在河道上转了半夜,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王七麟笑着连说不敢。
武大三吱吱哇哇的在说昨晚的事:“本来一切正常,可是河上起雾以后就找不到你们踪影了,我们关心你们呀,久久得不到你们消息,于是就驾船去河里找你们,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说气人不气人?”白猿公悻悻的说道。
王七麟冷飕飕的说:“你生气的是死不见尸吧?如果见到尸体,你就可以离开听天监去自由翱翔了,对吧?”
白猿公嘿嘿傻笑,然后猛的叫道:“胡说什么呢?老猿我是那样的猴吗?我肯定是希望你们平平安安,我在听天监就剩下一个月的刑期啊不对,就剩下一个月的日子,怎么可能为了提前这点日子离开听天监而希望你们死呢?”
“这太恶毒了,这不是我老猿的作风。”他说着摇头。
王七麟哈哈笑,沈三玩弄着手中的本命金钱怜悯的看向白猿公。
这傻子,好可怜。
罗太英和汪泉去看了看俞飞祖的尸,看到它腹部狰狞的大伤口后便反应过来,问道:“它肚子里有东西?”
王七麟道:“一个鬼婴从里面爬了出来。”
双方现在是一个专案组的,所以得互通有无,他便将昨夜的事详细的说了一遍。
当然,没有对谢蛤蟆说的那么详细。
当他说出这艘画舫的具体样子后,汪泉下意识的倒吸一口凉气:“是朱颜在?!”
罗太英愣了愣,问道:“南国红粉朱颜在?”
汪泉道:“船头有大约一丈的绿色莲花,四周是白玉雕琢的栏杆——玉砌雕栏应犹在,只是朱颜改,这不正是朱颜在吗?”
罗太英犹豫了一下,道:“本官没有去见识过这艘享誉南国的画舫,不过用玉石雕琢栏杆的画舫确实罕见,船头又有九尺青莲,这两点确实是朱颜在的标志性特征。”
“那这案子真的与祯王相关?”汪泉眼神飘忽的问道,“朱颜在这画舫是祯王得到蜀郡封地后,蜀郡四大世家联袂送他的礼物,画舫上的姑娘则是朝廷从教坊司精挑细选的大家闺秀,对吧?”
罗太英讪笑道:“本官家中有母老虎一头,所以对这些事委实不太熟悉。”
他又愁眉苦脸的换了话题:“可是这朱颜在不是被一场天火给烧了个干干净净吗?怎么又会出现在咱们渭河上?”
“还有从年后开始周边河里不断有人失踪,这是不是也与朱颜在相关?”
王七麟问道:“长安城从年后开始,不断有人丢失在河里?”
他记起刚来长安城过渭河的时候,船老大就曾经提到过这话,说是最近河里老是吞人,让大家伙都老实待在船上。
但当时他没往心里去,因为那会船上有些孩子很闹腾,他以为这是船老大在故意吓唬孩子。
罗太英将他拉到一个僻静地方说道:“这事有些怪异,最早是大年初一,霸陵邑旁的霸河出事了,有几个孩童天不亮带着鞭炮去炸冰,然后消失了。”
“当时人们以为他们调皮捣蛋用鞭炮炸开了河冰,导致掉入河水中被冲走了——人们找孩子的时候,现河面冰层中出现一条水道。”
“三日之后,长陵邑也出事了,有人家里夜间走火,周围邻舍帮忙去小长水破冰打水灭火,最后火倒是灭了,可是帮忙灭火的人里少了五个!”
“这五个人大家伙都有印象,他们确实也曾经帮忙打水灭火来着,可是天亮后却不见了,去河里找,现河里又出现一条水道,但人们也不确定是不是破冰时候砸开的。”
“从那开始,周围城邑隔三差五有人失踪,百姓起初传说河里来了许多水鬼找替身,但听天监插手调查了,并没有找到水鬼,所以这说法不了了之。”
“再后来人们又说,这河里来了大海狼,有人出海见过大海狼,它们横行水上的时候便是将背上鱼翅伸出水面,那鱼翅就像一把大刀大斧,能把铁皮船切开,更何况破开一层冰?”
听到这里王七麟摇头:“海狼我知道,它们很厉害没错,可是它们只生活在海里,因为海水是咸的,它们在河里活不了,再说能用鱼翅破开冰层形成水道的海狼得多大?它们在普通河流里是没法游动的。”
罗太英笑道:“你这话与百川门洛门主说的一般无二,青龙王也如此辟谣来着,说周围河流里丢的人与海狼无关,但老百姓都这么传。”
“所以昨夜你的属下着急忙慌找来说你们不见了,我们当时就很担心你们是被海狼或者什么东西给拖走了,于是赶紧调动了百川门、排帮的船只来找你们。”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问道:“王大人,你说昨夜你们碰上了朱颜在这艘本来已经烧没了的船,可是不对吧,这艘画舫我知道,它很大的,为什么我们昨夜没有现它的踪迹?”
王七麟含糊的笑道:“这我不清楚,可能昨夜的雾太大了。”
江流的存在他现在不想说出来,因为谢蛤蟆告诉他,江流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它的出现需要钥匙,这次应当就是俞飞祖充当了钥匙的身份。
他们后面还要调查这一点,俞飞祖身上一定有秘密。
罗太英不好糊弄,毕竟能做到右扶风的人不会傻。
但他也没有过于追究,他笑了笑接话道:“是呀,昨夜的雾气太大了,你说既然你们碰到了朱颜在,而且还差点被朱颜在给收走,那么前些日子丢失的人,会不会便是被朱颜在这鬼船给弄走了?”
王七麟摇头道:“不好说,但应当无关,因为朱颜在很大,它肯定上不了小长水这种地方。”
罗太英道:“可它是鬼船,鬼船难道与寻常船只一样,也得按部就班走合适的水路?”
这话没毛病,朱颜在确实可以当做一个怀疑方向。
他们聊完了乡里人口丢失这件事,忽然之间罗太英又问了一句:“王大人与河海监的兰大有兰公公是什么关系?昨夜得知大人失踪,兰公公也调集了宫内管辖的官船来找你呢。”
王七麟琢磨道:“兰大有兰公公?实不相瞒,下官还是今日第一次听到这位公公的大名。”
河海监是内八监之一,而内八监是当今圣上设下的小朝廷,也叫无权衙门。
之所以说是无权衙门,是因为太狩皇帝虽然选用读过书、识字懂算学的太监和宫女设置内八监,但严禁他们干涉朝政,他们模仿各衙门运行,却没有一点衙门的权力。
太狩皇帝设置内八监的目的是从宫内监视各级衙门,每年各地财政、粮收账本送到京师,他就会交给内八监来进行盘查。
内八监会根据黄泉监送来的各地衙门全年度工作开展情况进行工作模拟,以此来大约合计出这个衙门一年的开支和收益,然后与送来的账本核算。
这样内八监虽然没有一点权力,但也有很大能量:
如果他们在工作模拟时候严谨一些,可能地方的开支账目就会变得难看许多,就要有人倒霉。
如果他们在工作模拟时候宽松一些,可能某个地方的账目就能瞒天过海,本来该丢帽子的人就可以缓一缓。
不过太狩皇帝是精明人,他只以内八监的复盘结果当做参考,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内八监的能量。
另外太狩皇帝严禁内八监与地方衙门有任何关联,一旦现双方之间存在联系,哪怕没有交易,他也会重罚双方。
所以内八监的存在是个忌讳,地方官都想跟他们搭上关系,但又害怕与他们有关系。
王七麟听说过这个传说中的小朝廷,但他确实与之没有任何关系,他对小朝廷的了解也仅仅是跟一些官员聚会时候听人家八卦。
在这件事上他身正不怕影子斜,所以坦然的说他不知道河海监为什么会来帮忙。
罗太英也只是好奇,他看王七麟回复的坦荡便没有多想,转而叮嘱他小心点,说内八监尽量不要碰。
他们正在谈着内八监的事,一些快船出现在下游河道上。
它们各地河流上最常见的小木船相仿,前后不过一丈的长度,狭窄而深,里面总共有六人,其中却足足有四名桨手,这些桨手都是皮肤黝黑、肌肉结实的中年壮汉,只见这些人信手操桨,小木船便在水上飞快奔袭。
船头翘起于水面,船头船尾各有一名披坚执锐的兵士,他们武器分别是长枪和短枪,长枪近战、短枪远射,杀伤力很强。
太祖是以水师起家,王七麟听说过新汉朝水师世间无双,连一些水中妖族都害怕朝廷的水师。
另外从太祖时代新汉朝的海水师便不断驾驭大船往海外扩张,他们已经在海外占据下许多岛屿,征服了许多小国成为属国。
王七麟看着这些简直是在水面上飞行的快船赞叹道:“这就是水师中的轻步兵飞舸,对吗?”
罗太英笑道:“对,这就是飞舸,不过什么是轻步兵?”
王七麟赶忙露出羞赧笑容:“下官自己给军队兵种取的名字,以便于分辨他们的职责,让大人见笑了。”
罗太英道:“王大人客气,你真是才华横溢,这轻步兵之名不甚雅观,但确实极为形象。”
飞舸如同快箭袭来,比奔马速度还要快。
王七麟知道这是船上贴了辟水符的缘故,否则逆水行舟怎么可能有这样的速度?
不过辟水符是有时效的,在寻常日子里一旦使用,这符箓也就废了。
也就是说为了找他,河海监浪费了好几张辟水符,这东西属于战略物资,还是挺珍贵的。
难怪罗太英会好奇他与内八监的关系,寻常铜尉出事而且还只是不确定死没死,内八监绝不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去帮忙。
飞舸可以直接冲上河岸,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从当前一艘船上跳下。
龙行虎步、气势昂扬,若不是颔下无须,真是没人会以为他是个太监。
太监能练到这么猛,此人也算是个奇才了。
罗太英介绍道:“这位就是河海监的总监兰大有公公,七品境的高手!”
王七麟一听这话忍不住腹诽一句,靠,这比自己还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