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之上。
陌刀和铁锤相撞,迸溅出一大串火花。
即便天赋惊艳如萧弈,也不得不承认尉迟卿欢是个非常难缠的对手,这厮打架时毫无章法也不在乎性命,哪怕自损八百也要杀敌一千,完全就是野狗似的路数!
龙船上。
宁晚舟低声:“尉迟卿欢没有在乎的人,所以完全豁出了命。对上这种又有天赋、又有几十年内功积累的老人,新帝很吃亏。”
沈议绝正担心自己的弟弟。
闻言,他望向上空,愕然:“怎么会这样?”
曾经打败他的新帝,竟然被尉迟卿欢压制了!
这据说是从地狱归来的枭雄,携着满腔复仇的怒火,像是修罗恶鬼,招招毒辣致命,比新帝还要残酷狠戾!
新帝受了伤,坚固的铠甲上蔓延开裂痕,隐隐有鲜血冒出。
一百招之后。
重达两百斤的狼牙铁锤,恶狠狠砸在了萧弈的胸膛上!
萧弈宛如坠落的流星,疾速掉落在船楼上,硬生生砸穿了三层高的船楼!
尉迟卿欢提着铁锤,黑白相间的长肆意飞舞,笑得猖狂而霸道,高声喊话:“小崽子,你一门心思想着你的妻儿,你连豁出命的勇气都没有!你不是我的对手,不如趁早投降,也免得战火燎原生民涂炭!”
船楼崩塌,尘埃扬起。
萧弈睁开凤眼,望向手边的断刃。
九尺陌刀,被铁锤生生砸断。
他支撑着坐起身,朝地面吐出一口血污。
长睫遮掩了凤目,在面庞上透落狭长阴影。
他确实无法豁出性命。
他的小公主生死不明,他的小姑娘正伤心绝望。
他想去见南娇娇……
他想亲自去找他的小公主……
船头,宁晚舟沉声:“曾经心硬如铁嗜血如命的杀胚,竟然会在战场上分神,真不像他的作风。”
沈议绝认真道:“女人,本就容易叫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柔情铸就了男人的软肋,却也能成为坚硬的盔甲。”
宁晚舟摩挲着狭刀刀柄。
在北疆的那两年,土地贫瘠风沙肆虐,他不仅是靠着仇恨支撑自己,也靠着宝珠的理解和爱,才能一路走到现在。
女人的柔情,怎能不是男人的盔甲呢?
他笑笑:“同意。”
后方战船。
顾崇山负着手站在船头。
他蹙眉:“亲眼目睹萧道衍被捶成那个鬼样子,本王这心情……”
他舒展开眉眼:“真是十分痛快。”
萧煜看他一眼:“听闻在西南时,你与阿衍就是宿敌。”
“是宿敌。”顾崇山承认得干脆,“只是与你和尉迟卿欢的宿敌关系又全然不同。我和萧道衍,是可以合作的宿敌。”
萧煜眸色渐深。
顾崇山,是如何得知他和尉迟卿欢的关系的?
他拿着手帕虚弱地咳嗽了几声,问道:“摄政王?”
顾崇山:“我随萧道衍南下江南,在江北住了这么些日子,不是白住的。南家娇娇的一切行动,我都看在眼里。她怀疑你就是当年那位琴师,而我相信她的一切猜测。
“当年你曾败在尉迟卿欢手下,失去了美人,也失去了尊严。可萧氏皇族何等骄傲,所以你就算死,也不想让沈皇后知道,你就是当年被迫跪下的那位琴师。”
被一语道破过往,萧煜握着帕子的手,忍不住轻颤。
他闭上眼,眉宇之间藏着难以言说的复杂。
昔年,他是大雍的皇太子,是名震天下的少年霸主。
他只跪过天地和双亲。
所以,为了维护皇族的颜面和江山社稷的体统,他不能让阿姜知道当年的屈辱,天底下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可是这个秘密,终究还是在二十多年后被人拆穿了……
顾崇山捻着佛珠,再度抬头。
上空,萧道衍和尉迟卿欢又打了起来。
九尺陌刀断成两截,一手握着一截断刃,锋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染红了他的袖口。
可是即便如此拼命,在那实力堪称变态的老魔头面前,他也仍旧落於下风,被杀大约只是时间问题。
他嗓音阴柔:“不愧是当年称霸江左的枭雄,哪怕加上我,恐怕也仍旧不是他的对手。如果说在场有谁,能与他有一战之力……”
他瞥向萧煜。
他听说过萧煜的事迹。
十岁能扛鼎,十二岁就能徒手撂倒七八个副将,十五岁进入军队历练,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从没输过一场战争,是周边所有小国的噩梦。
少年霸主,名副其实。
萧煜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正色:“我不希望当年的秘密被人知道。”
顾崇山捻着佛珠,不以为意:“所以,你宁可看着萧道衍被虐杀?他若身死,北方将一败涂地。你曾向沈皇后低了二十多年的头,如今,你却不肯向江山社稷低头吗?”
萧煜无言以对。
高空上,萧弈半个身子都是血,看着触目惊心。
萧煜不忍再看。
脑海中,悄然浮现出几个孩子的身影。
阿宁,子重,青阳……
都是好孩子。
他想救下他们,却终究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权力倾轧中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去,是阿姜的错,却也是他的错。
今日,他还要看着阿衍也死在他的面前吗?
今日,他可以稍微弥补他的过错吗?
顾崇山不紧不慢道:“萧道衍要完了。”
半空之上,两截断刃勉强格挡住那重达两百斤的铁锤,可刀身上却逐渐蔓延开细微裂缝,不过刹那,一声铮鸣,两截刀刃彻底化作无数银色碎片!
尉迟卿欢的笑声狰狞如恶鬼,吼叫着袭向萧弈!
萧煜猛然握紧双拳。
半空。
萧弈闭上眼。
铁锤划破空气的破风声迎面而来,携裹着铺天盖地的杀意!
他脑海急速运转,正想着如何反杀尉迟卿欢,却听见遥遥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别碰他!”
千军万马,不约而同地寻声望去。
一艘狭窄的扁舟正破浪而来。
负手站在扁舟上的中年男人,白衣苍苍气势凛然,哪里像是被女人夺走权势二十多年的懦弱昏君!
沈姜盯着他。
脸颊上的血色逐渐褪去,笼在宽袖里的双手止不住地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