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崇山的人,包下了整座金玉满堂。
南宝衣来到楼下,得知对方肯见她,于是戴着轻纱幂篱从后门进去,由小太监领着登上高楼雅座。
暗紫色华帐低垂。
那个阴鸷的男人踞坐在矮案后,正摆弄酒水。
空气里弥漫着冷香,是南宝衣前世熟悉的味道。
背后的槅扇,被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掩上。
雅座里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令人倍感压抑。
南宝衣上前,款款行了一礼:“九千岁万福。”
顾崇山未曾抬起眼皮,只漠然地轻嗅酒香,“过来。”
南宝衣不卑不亢地走到他面前。
隔着矮案,她跪坐下来,抬手斟酒。
混合了数种酒水的酒液,又烈又辣。
她知道,顾崇山就爱饮用这种酒。
顾崇山垂眸,盯着她的双手。
少女的手细白娇嫩,指尖丹蔻秾艳明媚,衬着天碧色酒盏,很美。
南宝衣调好酒液,恭敬地双手端起,“请九千岁饮用。”
顾崇山没有接。
戴着暗金色甲套的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捏住她的下颌。
他左右看了看,“原以为童谣里的邪崇女,必定生了副国色天香、祸乱苍生的容貌。今日看来,全然只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小丫头,你来见本督主,所为何事?”
南宝衣放下酒盏。
她脊背挺直,声音清脆:“听闻九千岁屡次面见薛都督未果。”
“是。”
“小女以为,乃是因为九千岁没拿出令薛都督心动的礼物,因此,他才不肯见你。”
“所以?”
“小女不才,愿作为九千岁的礼物,进献给薛都督。”
顾崇山盯着她。
这丫头的眼睛弯如月牙,甜得很。
他淡淡道:“薛定威与萧弈是死敌,你又是萧弈的掌中娇。若是本督主把你送给薛定威,萧弈可就要被他拿捏了。你忍心?”
“不忍心,因此特意面见九千岁。百姓都知道,我南宝衣是蜀郡的祸害,即使薛定威得到我,也只会将我移交佛寺,由佛寺处置。可我家二哥哥必定不会眼睁睁看我去死,他会救我。他救我,就会与佛寺、与薛都督起冲突。那场冲突,我希望九千岁看到。”
“为何?”
“因为二哥哥,一定会当场把薛定威踩在脚底下。九千岁来蜀郡,是为了替成王拉拢支持者。与其找薛定威这个手下败将,何不直接找我二哥哥?佛寺之争,九千岁将会看到我二哥哥真正的实力。”
“薛定威手中,有四十万兵权。而萧弈,只有区区十二万。”
“暂时,十二万。”
顾崇山盯着少女。
她希望他站在萧弈这边,她想借朝廷的手,对付薛定威和程诲。
小丫头,心机很重。
他转了转天青色酒盏,漠然评价,“未经世事的小牛犊,都以为自己干得过老虎。可是……当她被撕成碎块吞吃入腹时,才会知道,食草的,终究干不过食肉的。”
南宝衣莞尔一笑:“九千岁,我是食草的,但我二哥哥是食肉的。”
她的双眼亮晶晶的,盛满了对萧弈的信任。
与其说是妹妹孺慕兄长,不如说更像是情人。
顾崇山把玩着酒盏,来了兴致,“本督主与你打个赌。”
“什么赌?”
“佛寺之争,若萧弈赢了,那么我将代表成王和朝廷,倾力支持他争取蜀中兵权。甚至,我还可以治太守程诲的罪。”
南宝衣点点头:“我跟你赌。”
“你就不问问,若他输了,又该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不会输。”
顾崇山捏着酒盏的指尖,微微收紧。
他再次正视南宝衣。
良久,他微笑:“若他输了,我要你侍奉本督主。”
南宝衣毫不迟疑:“一言为定。”
顾崇山亲自斟了一盏酒。
南宝衣接过他递来的酒盏,与他对碰后,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顾崇山朝雅座外面走,“来人,备马车去镇南寺。再派人转告薛定威,本督主已经擒获妖女,请他前往镇南寺落。”
南宝衣坐在帐幔的阴影之中。
顾崇山此人,虽然阴鸷狠辣,但却比任何人都要言而有信。
与他对赌,她并不害怕他反悔。
这场佛寺之争,她要程家名声尽毁、失去官位。
她要澄清谣言、立下功勋,成为朝廷册封的县主甚至郡主。
她要二哥哥被朝廷器重,至少在这件事后,能与薛定威平起平坐!
指尖敲了敲杯盏,她起身跟上顾崇山。
另一边,杨柳易容成南宝衣,乘坐马车回了青桥别苑。
她生怕暴露身份,因此不许余味和尝心伺候,纠结地反复踱步。
南老板叫她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可是靖西侯那么厉害,她真的不会被现吗?
黄昏时分,别苑外传来马蹄声。
没过多久,萧弈推门而进。
他提着食盒,“给你带了晚膳,是辣炒河鲜和冰糖燕窝。”
杨柳早在听见马蹄声时,就“嗖”地一下躲进了青竹帐。
她拿手帕捂住嘴,嗲着嗓子道:“二哥哥,奴家今日染了风寒,不方便见您……您把膳食放在桌上就好啦!”
染了风寒?
奴家?
萧弈眉尖微蹙。
他朝床榻走来。
正要伸手揭开帐幔,杨柳急忙大吼:“不许动!”
吼完,又连忙嗲起嗓子:“哦,奴家的意思是,好害怕把病气过给您,您快走吧,莫要妨碍奴家养病。”
萧弈脸色不大好看。
不等杨柳阻止,他直接掀开帐幔。
帐中的姑娘,小脸惊恐苍白。
萧弈默了默,伸手去摸她的额头,“烧了?”
“没有!”杨柳紧张地避开他的手。
“没有就过来用晚膳。”
萧弈走向矮案。
他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令杨柳心尖颤。
真不知道南老板,平日里是怎么和这种男人相处的,随意一个眼神都那么吓人,总觉得会随时挨揍啊!
杨柳磨磨蹭蹭地在矮案前坐了。
她盯着案上的两样食物,毫不迟疑地端起辣炒河鲜拌饭。
萧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姑娘大快朵颐,吃的吸溜吸溜的,八辈子没吃过好东西似的。
在她辣的拿小手帕擤鼻涕时,他淡淡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