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斗胡义心里是有一套剧本的:三排正面,无耻骡子肯定远距就开打;鬼子假装被阻滞在正面留敌,出一分队隐蔽向南迂回包抄;马良的一排埋伏于村南外,全歼鬼子这个包抄分队,而后全连撤退。
田三七的二排本来该放在三排后位,但胡义是常在河边走的,怕意外,北面不适合包抄迂回也得防,万一鬼子真就从北面包抄,那么剧本基本一样,只是变成田三七的二排重创鬼子包抄分队,而后全连撤退。
还有一个最低概率的可能,鬼子南北两面包抄,这种事凭鬼子的嚣张不是干不出来,那九连就算中大奖了,南面全歼一个包抄分队,北面重创一个包抄分队,然后全连反吃鬼子余部,只要时间够。所以,一排二排都被胡义放在了村外,没抱团,这是防守型陷阱的活用。
剧本都细致到这地步了,想天想地想不到,三排这十来个贱人根本不是好演员,愣是在正面就把鬼子给打了个惊慌失措满身屎,连掷弹筒都被三排端了,于是鬼子索性也不当演员,直接变成了复仇者,小宇宙爆当场放大招,结果……
村西头乌烟瘴气一大片,手榴弹手雷爆闪不断,连灰带土全扬上了天,生生形成了小范围的遮天蔽日硝烟弥漫,墙在震颤落土,房在震颤掉瓦,碎石弹跳在地面,硝烟中仓惶冲出两个人影,闷头朝村东头猛跑,一个拎着掷弹筒另一个背挂着两串榴弹;接着又有几个人影狼狈窜出硝烟,一个提着机枪如熊大步流星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一个背着四四卡宾枪小细腿甩成了车轮直飘辫儿,后边有人影踉跄跌倒又窜起,跟着又窜出硝烟一个,急急冲巷。
胡义的空仓步枪已经斜背在后,端着他的M1932在硝烟里倒退着朝一处墙拐角盲目速射,几步外的王小三的花机关枪朝另一边的乌烟瘴气里扫空了弹夹立即掉头狼狈跑并急喊:“右边过来啦!”唐大狗闻声仓惶翻攀了身后墙:“我特么……”稀里哗啦跌翻在墙那边,胡义不得不调转枪口朝右对着乌烟瘴气的巷子一口气打到弹夹空,然后衔在王小三身后朝东急钻院子,鬼子身影随即闪现在硝烟,刺刀急晃,手雷抛滚,又是一片尘土爆迸,端着歪把子的鬼子机枪手接着探出墙角朝着乌烟瘴气的巷道开始疯狂突突突。
面对鬼子的猪突大招,三排崩线了,只剩鸡飞狗跳地狼狈溃逃。
鬼子赢了!猪突成功!战术目的达到!目标阵地占领!一身屎的鬼子小队长拎着军刀满脸土,似乎没能感受到胜利的喜悦!正面突击分队死光了,仗着冲锋宽度大,左右两翼冲了进来,战斗打到现在,不算躺着哼哼的,站着的有二十余,所以……虽然还在满村里撵着那点八路穷追,其实这鬼子小队几乎也崩了,纯靠一肚子恨意吊着!
战斗与胡义设想的不一样,同样,与鬼子先锋小队长想的也不一样,以为只要一个板载冲锋,他们肯定立即掉头跑,结果他们竟然试图挡;以为八路是小猫五六只,结果十多个;以为麻烦的只是那挺捷克轻机枪,结果花机关都有,手榴弹还那么富裕,扔得那叫一个恶心准;鬼子小队长现在后悔了,应该老老实实演剧本,正面牵制留敌,侧翼迂回包抄,搞不好能抓死他们。他当然无法知道,如果是那样,结果会比这样好些,可他还是会被气死,因为他到现在还是个‘不明敌情’。
此时,马良看不到村里的状况,但是听到了战斗的突然激烈,这一定有变,所以他决定不再埋伏了,带着一排直接奔村;田三七看到了鬼子的冲锋,所以他也不再等,连长给二排的命令是许退不许进,但不包括横向限制,这意味着他可以支援三排,所以他带二排放弃隐蔽也奔村。
鬼子先锋小队即将覆灭在杏花村里尚不自知,田三七的眼睛都绿了,他觉得二排将要成为雷霆一击,用手榴弹把鬼子活活淹没在杏花村里,可是……突然的一阵机枪响,来自杏花村以西,弹道破风,横向呼啸,斩断了眼前的一线草尖悠悠飘落。
“掩蔽!”
鬼子大部队到了,枪声加快了他们的行军,先头部已经急进至杏花村射程距离,恰好看到了正在朝杏花村靠拢的二排,于是机枪立即震慑登场。
看着西方越来越宽的黑色兵锋线,田三七很难过,是真的难过,因为遗憾,因为不甘,他几乎已经握住了胜利的手,却不得不放开的感觉……是酸的,并含微苦,导致他咬破了嘴唇,枪口上的刺刀本已雪亮,比鬼子的还亮!
……
正午,炎阳高照,明晃晃的山间,蜿蜒着一支近百人队,是喘着粗气的九连。
胡义横一步离开队伍,转身朝后,待一个疲惫战士到近前问:“摆脱了?”
“摆脱了。鬼子没再追。”
于是胡义扬起手:“原地休息!开饭!”整个队伍立即歪倒成一条线。
罗富贵声称三排挂彩了好几个,伤兵满营。一只耳的胳膊被子弹划开了口子,被何根生包扎了;王小三的屁股嵌了一块入肉不深的手雷破片,被何根生拔了;唐大狗翻墙扭到了腰,想让何根生给他揉却不得回应;小红缨撞了墙,鼻血流到现在才停;吴石头到现在还听不清别人说话,他又干了一次捡手雷反投的事,结果是个刚过墙头的近距爆,他捡了一条命,同时也救了当场惊慌失措的王宝库一命,其余人各种划擦伤更不值得记。
“哎,什么呆?三连的,我特么叫你呢没听到吗?过来给老子揉揉腰!”
失神的王宝库被唐大狗逐渐提高的调门惊醒,不情愿,却没拒绝,来到趴在草上的唐大狗身旁,挽起袖子下手,同时看向不远处的何根生,下意识道:“他个卫生兵……也那么能打呢。”
唐大狗一嗤鼻子:“能打个屁!距离那么近,连个窝都不挪放了那么多枪,你见他打到一个了?他就是个寻死的废物!”
王宝库不禁停手讶然,那种情况下,这位叫大狗的还能注意到别人打没打到鬼子?那自己当时……手确实是抖,鬼子越冲越近,面对着刺刀寒光,就是无法看清准星,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面对鬼子,到现在心跳都不正常,怕提及自己而惭愧,于是转而道:“当时……谁打鬼子最多?”
“你特么真瞎还是假瞎?”唐大狗扭头翻眼:“还用问么,当然是救你命的缺心眼,有个手榴弹他都直接扔鬼子脸上了,这个不是人的!”
另一边,三个排长和连长在一起,罗富贵无精打采,因为他有近忧,知道胡老大还要继续打,有什么可高兴的?田三七心情也不好,他还在不甘心擦肩而过的胜利,并不觉得这已经是一场幸运的胜利,至少不是他二排的胜利。
只有马良的状态还算正常,但他是最疲惫的一个,睡眠不足,体力也不足,强打精神听胡义安排下一步计划。
胡义单膝跪地半蹲在一块硬土旁,手持一截树枝在土上划了一条线:“这是浑水河。”又在线旁画个小圈:“这是大北庄。鬼子不会停在大北庄里,因为缺水,所以他一定是驻扎河岸,无论他驻扎在哪个位置都不要紧,我们要做的是提前绕过南滩,到浑水河南岸去对位隐蔽,等着杀他的辎重!”
“鬼子不至于靠河岸那么近吧?”田三七提出疑问,隔着浑水河,只要鬼子营地离开河岸些距离,那就打不到什么了。
胡义用树枝轻点那条线:“鬼子当然不会离河岸那么近,可是,辎重兵是带了骡马牲口的,他们必须得牵着牲口到河边去饮水,打的就是这个机会,时间也就是这个点。一波集火,灭了所有牲口,然后解决那些辎重兵,杀几个算几个,空了弹仓直接撤。”
“哦?感情可以这样打?”罗富贵这才恢复了精神,熊眼又开始无良咔吧,一梭子就跑的活儿他不排斥。
半躺在草窝上敲二郎腿的马良吐掉叼着的草枝,转向罗富贵:“骡子,过去我还真看走眼了,今早你三排把咱全连的活儿都干了,你才是咱九连的主力啊!”
“是不是?我就说吧……”罗富贵先是得意开腔,话才半句急停,表情突转哭丧:“他这个事……我那是迫不得已!这是巧了!绝对是巧了!我哪知道鬼子是神经病!再说你没见我们让鬼子撵得多惨?亏是胡老大指挥断后!”
“巧了?我听说,那可是因为你布置得当吧?”
“阵地都没有,我布置个屁了我……这是因为我烧纸拜鬼多,积了阴德!”
不知为何,盘腿坐在一旁的田三七此刻忽然释怀,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
两个中队鬼子果真停驻于大北庄以南河岸附近,鬼子少佐同样需要考虑下一步方向,缴获的两封信全在少佐手里了,他面临抉择。
尽管大北庄已成废墟,一个巡逻分队仍然被派到这里做象征性搜索,十几个鬼子端着刺刀散漫地行走在烟熏火燎的残垣断壁之中,踏着焦土,留下清晰足迹。
走在最前的鬼子忽然停了,后面的立即驻足抬枪;向前看,现不是敌情,只是一面熏黑的墙上,画着个巨大而醒目的白色羊头图案,刺眼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