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又一次降临,一轮新月,弯如利镰斜吊天边,微泛冷光不似夏夜。
屋顶参差,错落在新月背景前,如漆黑剪影,这是夜幕下的黑暗之城,沉睡与死亡,在夜幕下没区别,一样的静。
漆黑巷口内走出人影,停在寂静街口看左右的黑寂,似乎在犹豫下一个方向,随后火柴的光亮突然闪现,点燃他叼着的香烟同时也不均匀地清晰了他的轮廓,黑亮的警帽帽檐,白领章,是李尾巴那张心事重重的脸。火柴熄灭后,他又陷入隐约,烟头仍然火红地闪。
似乎黑暗中有人观察这一切,不久便有人影出现在街口另一边,如幽灵接近,止步于警官身旁。
“我们想今夜动手,侦缉队里的情况怎么样?”
烟头明亮了一下:“取消计划,再等等。”
“取消?”
“对。取消。”
“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救出他,不想再拖了。”
“看来我二哥有他自己的计划,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打乱他的安排。”
“可是……”
“没有可是。要不是为了我二哥,我根本不想跟你们有来往;这件事情过后,希望你们别再骚扰我!”
烟头的光亮忽然被抛落在地面,越来越暗。
……
无数简陋民居中的一座,屋里还亮着油灯光。
一个人影夹着个沉重麻袋猥琐进院,不久门开,他被拽进了屋。
麻袋被放在屋中地面,随即被菜刀豁开,八把盒子炮,一支花机关枪,外加一盒盒子弹封装,有的封装已经开裂,洒出的子弹被灯光耀得黄灿灿。
王小三朝田三七斜眼:“看到没有,这就是九连的‘拼刺’!”
“幼稚!”田三七回答了这两个字,视线却没能离开那支花机关枪的金属光泽,努力用自尊心控制住口水咽下,保持泰然。
唐大狗俯下身,随手抄起一把驳壳枪来验,平静得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陈冲继续着呆,这一刻,他终于有了身为九连兵的感觉,苦水溪里的所有背影他都记得,他不再是九连的路人甲,尽管他长得就像路人甲。
废物终于开始紧张了,再无回头路,身处敌城,响了枪还能再活?装死的演技再好也白搭了罢?一群神经病!他宁愿麻袋里装的是镰刀镐头。呼吸频率稍微有点高,下意识看看身旁的一只耳,反问:“怕了吧!”
一只耳的视线不停游移在每一把枪上,似乎也在惶恐,又像是不知所措,心不在焉地回答:“我怕枪不响。有时候枪就是打不响。”
小红缨最后凑过来,一把抄起那支花机关枪,端在身前比了比,然后塞给王小三:“都别愣着了,分啊!留一把给我。咱们午夜动手,田三七,你带陈冲和小甲,一组;大狗,你带废物和一只耳,二组;我带王小三和傻子,三组。”
不知为何,田三七和唐大狗的视线终于不自觉地碰在了一起,一个在鄙视,另一个在嘲笑鄙视。本以为这两位大能人此时应该提提意见,结果无缘无故地对开了眼,陈冲不得不朝小红缨开口:“丫头,不得定个计划吗?这是要直接打班组进攻啊?这可是城里,跟战场两码事!”
“城里怎样?警队怎样?当初狐狸一个人就给点了!黑灯瞎火的,越复杂越麻烦,越简单事越少,警队里的情况你们都已经清楚了,警力比平时还少,这回咱就当兵不当贼,照咱最擅长的打;一组二组交替,一条线突进监牢,三组卡大门阻援,不想让我们仨死太快你们就麻利点,早点放出囚犯,早点天下大乱!”
……
梅县西城门外,距离二里,新月不如满月亮,分得出天地,却看不清四周的黑漆漆。
这里整整藏了八路兵力一个营,高一刀不愧是独立团第一大将,喜欢进攻的人没有不善于偷鸡摸狗的,虽说是三支队伍拼凑组成,但相互之间早已诸多爱恨情仇,默契有经验也有,指挥起来跟同一个营隶属的感觉没太多区别。
这里是计划中最后一个目的地,一路上王朋和秦优都是胆战心惊,南下的大路上鬼子伪军一列列地过,他们则是由野地里平行于大路向北而来,怕的不是与敌逆向错过,怕的是敌人被调动的规模,几乎是倾巢出动,高一刀却因此得意得不行,他快把他自己当团长了!
有战士身影隐约跑出黑暗草丛,向王朋低声汇报:敌人过尽后,通往兴隆镇的半路上已经挖成两道拦路沟,敌人回援的时间不再是两个小时,他们得步行一半路程。
又有战士身影隐约跑出黑暗草丛,向秦优低声汇报:县城与兴隆镇之间的电话线杆刚刚被截断了几百米,李响正在带人返回即将抵达。
秦优与王朋在黑暗中碰了头,抬头看看漫天星斗,将近午夜,于是同去见‘高营长’。
高营长趴在漆黑草丛间的空地里,头上蒙着个日式军用雨衣,几个战士围在左右,负责照顾雨衣边缘,生怕缝隙露出光线,蹲得腿麻不敢吱声。
看地图生生看了一个小时,为啥?因为高营长现在有了手电筒,他哪是在看地图,他是蒙在雨衣下边享受手电筒的光线,不明白这光为何比油灯还亮,为何照在哪里都是一个圈,为何不会烫手烧衣服,晃啊晃,越晃那光线他越陶醉,照着一只小虫慢悠悠地爬在地图上;他觉得他不但是最牛x的营长,也是最科幻的营长,他早晚会带领全营征服世界,因为政委说过:这世界是个球!
“高一刀,是不是该把手电筒还我了?那玩意可不是一辈子都能亮!电池金贵着呢我说!”
被秦优的声音打破了征服世界的美梦,高一刀十分不情愿地倒爬出来,不提手电筒的事,直接问:“各自的事都忙完了?这是半夜了吧?按约定,城里也该响枪了。现在……布置命令!”
……
县城,警队,大门外墙一侧墙角,田三七缩头隐回黑暗里,张开枪机,关保险,他身后还有两个人影靠墙并列,那是陈冲和小甲,呼哧呼哧喘着气。
陈冲压低声音问:“门岗谁解决?说了吗?咱仨走大门还是翻墙?”
田三七沉默不回答。
小甲忽然不相关地问:“为啥你们还是叫我小甲?九连不是都喜欢叫绰号吗?”
田三七和陈冲几乎异口同声:“你不配!”
小甲沉默了,一遍遍攥紧手里的驳壳枪又放开,再攥紧,手心里早已汗津津。
又过了十几秒,田三七终于按耐不住:“我过去摸掉门岗,你俩错开,别跟我太近!”
话才落,猛地响起爆豆般射击声!
王小三的身影居然明目张胆在警队大门外,端着那支p18花机关枪朝木质的单人门岗守卫亭猖狂扫射,同时朝大门行一步步行进着;另外两个人影随即冲出他身后的黑暗,矮小的黑衣人脆喊:“进门后你俩跟我攻楼!”
尽管看不清也能听得清,那门岗正在被打成筛子,也许门卫正在里边睡大觉,田三七很无语,计划是真简单,居然简单到连个门岗都不费力摸!
那就上吧!一鼓作气!窜出墙角冲向警队大门,陈冲接着跳出在田三七身后,跟随飞奔;小甲最后闪出墙角,动作僵硬用力过猛,脚下一滑踉跄几步,终于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