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秋高气爽,东西向的公路,南侧是平坦空旷的荒原,坑坑洼洼,荒草灌木乱丛丛;北侧地势微有起伏,在一个隆起的缓坡附近,公路微微向北转了一个小慢弯,这段路变成了一条长长的弧线。地形开阔视野好,看起来这里并不适合伏击。
公路北侧缓坡上,王朋带着他的一百七十多个战士正在对简易阵地进行遮掩处理,他不能把伏击阵地放得距离公路太近,怕引起敌人注意而失去战斗先机,但他也不能把阵地放得太远,那会降低射击掩护效果。这场战斗将以王朋这里的先开火而起,因为最关键的目标是那辆载人卡车,要争取利用第一波弹雨把那辆车给埋了!
由这个缓坡位置向西一里远,紧邻公路北侧的一片萧索树林内,高一刀领着他的一百二十多个战士已经躲藏隐蔽完成。公路边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石块,看起来不起眼,但是战斗一旦打响,二连便会冲出树林,来到公路边将这些石块堆上公路,然后开始自西向东攻击前进,与王朋连形成交叉火力打击公路上的车队。
从缓坡高地下的公路向东,转过慢弯后大约一里多路远的位置,是九连阵地。
此刻,锹镐横飞,罗富贵,吴石头,还有几个战士拎着工兵锹,正在公路上刨挖出一个横向的深坑。
从远处哨位上换岗下来的马良,拎着步枪悠哉悠哉地来到公路上,看了看工地现场,忍不住笑了:“骡子,你这……挖的是啥?打算……在这建立阵地?”
沟里的熊直起腰,抹了把汗认真瞧了瞧前后正在忙碌的人,一甩手把工兵锹扔下了:“姥姥的,习惯了!这不挖成战壕了吗?一群缺心眼儿的,老子犯贱你们也犯贱?咋没人言语一声?傻子,你快停吧,还刨个屁?再往下刨你都爬不上去了还刨?我警告你这不是打井你听到没有!都他姥姥的是你这歪货给带的!”
只要挖个过不去车的横沟即可,几个人愣是在公路上横着挖出个将近一人深的战壕来,吴石头脚底下那位置被他刨得更深,即便他直起腰,在路面上都已经无法看到他。这土工作业的能耐,全独立团唯九连独尊!
秦优叼着根烟卷从西边回来了,他刚刚去高一刀和王朋那边分别转了一圈。
“胡义,我听高一刀说……事后的粮食处理各管各?咱和二连也要分开处理吗?”一边说话,同时把王朋还回来的那份地图递还给正在检查步枪的胡义。
“没错,咱们九连单一份,不跟他二连合。”
“这……咱是一个团的,干什么还要分?”
胡义把地图收好了,抬起头看了看皱着眉头的秦优:“我这是给酒站村的一百多口子要的,如果不是为这,这一仗我都不出来打。”
“……”
秦优听得有点矛盾,胡义这目的是搞特殊化,可他又不是为他自己。酒站村,这个原因让秦优没法说什么了,胡义只在意他看到的,他只关心他身边的,他不是个理想主义,他只活现在,秦优对胡义的认识又具象了一些。
在初到独立团的时候,秦优曾经为了了解九连情况而找过苏青,向这个曾经的九排辅导员讨教,对于胡义,苏青向秦优给出了一句话的评价:他是个自私的人,自私得无可救药!
一直以来,除了胡义对小红缨的宠溺,秦优并没现胡义的自私之处,反而很内敛,更像是无欲无求,而现在,他终于明白苏青那句话的含义了。自私,未必是在意自己;奉献,未必是在意别人。
“你怎么了?”胡义现秦优有点呆。
“呃……哦,没事,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既然这样的话,这么远的路,咱们自己这点人怎么把粮弄回去?风险太大了!”
“最大的风险期是战斗结束后的几天内。”胡义站了起来,步枪上肩:“所以,咱们那份粮食不带走,过了风头再说。”
“不带走?”秦优瞪大了眼睛。
细狭的双眼淡淡一笑:“对,不带走。骡子这个懒鬼为了少干活,连碉堡都能埋,那咱为什么不能埋粮食呢?这个季节……已经没什么虫了,埋几天不碍事。”
五大三粗的罗富贵从公路边走了上来:“胡老大,你叫我?”
看着坡下公路上那条所谓战壕,胡义忍不住微笑了一下:“这沟挖得不错,挺深。”
“那当然,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就这我还不满意呢!要不是你叫我上来,我还得带兄弟们再挖它三尺!”
“既然你这么喜欢挖……”胡义抬手一指坡后远处的一片干燥荒地:“带人到那去挖,挖三十个坟坑出来。”
熊眼珠子差点掉了:“挖坟地玩儿啊?”
“对,等咱们走了,那儿就是坟地!”
“胡老大。”
“嗯。”
“我错了!其实我……”
“你没错。我是认真的。”
……
这是一个下午,凉风吹,枯草摇曳,万物萧杀。
在风中不停摇摆的荒草缝隙间,可以看到一条公路自西而东,远远的,一个黑点出现,随着距离的接近,引擎声大了起来,那是一辆三轮摩托车。戴在头上的钢盔,罩在眼上的风镜,以及架在边斗上的歪把子轻机枪,在风里颠簸着,卷起一阵尘土,潇洒行驶而过。
草丛后的高一刀竖起了眉毛,转眼再朝西看,一溜黑影在远方出现。
一,二,三,四,五,六?不是说只有五辆汽车么?怎么多出一辆来?又加了一车鬼子?不对,头前这辆怎么看着……这什么玩意?
高一刀揉着眼睛,再看,距离又近了些,更清晰的先是出当头那辆车……绝对不是卡车。
“连长,头前这个是啥玩意?怎么有头有脚的?上头那是机枪吗?”
“闭嘴!不管它是啥玩意,照计划干活!不许再说话,等我命令!”
沃尔斯利装甲车行驶在最前,随后是四辆达特桑卡车,最后是一辆九四式卡车,相互间隔二三十米行驶在公路上,车队后方一百多米远还不紧不慢尾随了一辆三轮摩托。
五辆卡车车厢都蒙了帆布,从外面看不出货箱里拉着什么,不过最后那辆九四卡车的驾驶室上方,能看到两挺歪把子机枪的枪口和脚架。
……
王朋皱了眉头,车队已经进入他的伏击范围,但是前头那辆车他没看懂,全车身的金属质感和车顶那个机枪塔让他觉得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现在战斗即将起,他没时间好奇,仔细辨认出队尾那辆九四卡车,低声向周围传达:“全体瞄准最后边那辆卡车,务必在第一波火力中把它打成筛子!”
……
由于公路经过三连的缓坡阵地之后往偏北转了个慢弯,所以九连这里视野受限,看不到那边的情况。
现在,头前侦查的三轮摩托出现了,也许是因为它的车速稍快了点,也许是因为王朋要打的目标在车队末尾,所以这辆三轮摩托停在了九连挖断的公路位置。
坐在边斗里的鬼子端起了机枪,警惕地观察着公路两侧,骑车的鬼子下了车,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截断公路的沟边诧异,至于挖这么深么?这是要干啥?扭头再往附近看,风萧萧草萋萋,一丝不祥感油然而生,让这鬼子开始慢慢倒退,同时抽出了腰间的南部手枪。
某片荒草后的小辫儿随着风晃,表尺后的漂亮大眼一眨不眨,但她在低声嘀咕:“我打了啊?”
“不行,要等王朋那边枪响。”胡义在她身边,表情淡然,毫无紧张。目前九连面对的目标总共就是这两个鬼子,紧张才怪了。
“你看这王八蛋要上车了,肯定要掉头跑!”
“跑就跑呗,反正咱们挡着道就行。”
“他跑了我咋办?”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胡义一头雾水地扭头看身边的小辫儿。
“我不能让别人把那墨镜拣了去!”
“墨镜?”胡义有点懵,这丫头是不是烧了?哪来的墨镜?重新眯起眼睛透过草丛细看目标,总算明白了。骑摩托那鬼子戴着一副风镜,这丫头片子因为妒忌李有才那个狗汉奸,而直接称为墨镜了!
“姑奶奶,枪下留人!我以连长的名义命令你不许开枪!”
“你……至于吗?”
“至于!”
“烦人!那好吧。”
……
在嘈杂的引擎声中,颠簸在车厢内的鬼子们听到车外的远处似乎有人在风中大喝了一声。然后听到机枪响了,步枪响了,瞬间响成一大片
铛铛铛铛铛……驾驶室似乎正在被一次次击中,车身似乎到处都在被击中,帆布上连续不停地出现了一个个弹洞,一道道细光柱转瞬使车厢内变得亮暗分明。
子弹呼啸声创造出金属撞击声,身体被穿透声,车内的鬼子有的正在惊慌趴下,有的正在中弹躺倒,两个最靠外的鬼子拎着枪正要从车后跳出去,车身猛地一晃,导致他们直接摔了出去,随后车身剧烈一颠,然后猛然停止,使车厢里那些活着活着死去的躯体瞬间滑撞在驾驶室后的护栏上,惨叫声终于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