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滩上,马良微笑着站在没有表情的胡义面前,那是格外开心的微笑。胡义没有表情,但是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微笑。
“哥,你是连长了。”
“我是我。”
“嘿嘿嘿……”
“瞎高兴什么。”
“我受伤了,我有伤了,这是第一个真正的伤口。”
“伤疤什么都不能代表。”
“反正我觉得挺好。如果这伤是在胳膊上就好了,我还可以时常挽起衣袖,那伤疤肯定会显得比你的还大。”
“我看看。”
马良提起一条裤腿,露出他的伤口,绷带已经拆了,刚刚愈合,一块大疤。
“不错,确实不小。”胡义终于也微笑了。
……
树林外,马良微笑着站在没有表情的刘坚强面前,那是格外开心的微笑。刘坚强没有表情,但是忍不住咬磨着牙齿。
“叫我出来干什么?”
“当时你为什么骗我!”
“我那是为你好。”
“你这是侮辱我!”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理解。”
“你明白的很!本该是你欠我的!”
“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还有事么?”
“有。”
“说。”
“对于下辈子,你怎么看!”
“离我远点!”马良得意地转身离开,而刘坚强的脸已经绿了,恨不能冲过去狠狠踹他个大马趴。
……
碉堡内,徐小憨笑着站在没有表情的罗富贵面前,那是格外开心的笑容。罗富贵没有表情,仍然懒洋洋地歪躺在破草席上。
“姥姥的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还给他修房子?”
“可是我……”
“你你你……啥都是你,你脑子让门给挤了!”
“嘿嘿……”
“笑个屁啊笑!”
“班长,你头上这受伤了吗?要紧不?”
“别提了,那家伙打的……当时我重伤不下火线,差点都见不着你小子了!”
“班长,你给我派任务吧,现在让我干啥?”
罗富贵抻着熊脑袋往碉堡入口外看了一眼,随即从身后摸出一盒罐头,甩手撇在徐小怀里:“赶紧吃,一会儿傻子过来你就没工夫了,吃完把盒埋了,那二货就是丫头的眼珠子,啥他都跟丫头瞎嘚啵。”
“这……”
“这个屁啊这,这是命令。唉——结巴走了,老子手下就剩你这么个贴心废物了。”
“班长……我……能把这盒罐头留下么?我想将来有功夫回家的时候,带给我娘。”
……
漂亮的纤手灵活地运笔,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适当修改信息内容,适当去除重要部分,苏青最后在落款位置画上了一个羊头,然后将纸叠好,装进那个竹筒,重新密封,来到河边,把它抛进流水,向敌人报平安。
李真死了,这一切也许结束了,现在她将要返回大北庄,尝试调查李真的死因,然后给团长和政委一个交代。来酒站送消息的通信员护送苏青返回,同时带上了马良提供的一份情报,回去报告给团长。
酒站村是全独立团范围内最小的村子,九连是独立团人数最少的战斗单位,青山村范围是最荒芜的无人区,但是苏青忽然现她莫名地喜欢这里。
她站在空地中间的大树下,像他曾经那样仰望着树干上那块牌子,她忽然觉得肩膀上轻松了好多,这棵树很大,仿佛能撑住天空。
她忍不住拾起树下的一截粉笔,在李响已经修好的宣传板上写字。
她以为她应该写‘艰苦奋斗’,但写完之后她现是‘保卫家园’。
“苏干事,你找我?”孙翠出现在她身后。
“我这就要返回团里,临走前……想问问你有工作计划没有,看看有哪些我能帮得上你的。”抛下粉笔,她轻搓着手心。
孙翠有点紧张,她不知道她原本投机取巧的计划会不会让这个精明苏干事喜欢:“计划……是有想过,不过我觉得可能……我本来是想……”
“尽管说。”
“我想带着大家伙做染料,做肥皂,我们有个方子,已经试着做出一点了,这几天给你用的那个肥皂就是我们做的,当时想着肥皂也许还能换些东西。还有……村里的黄老头过去是卖大力丸的,他认识好多药材,知道些个偏方,最近我还琢磨这个事呢,就是不知道……”
苏青听得很无语,眼界这个东西难道真的是性格影响么?这个自私自利的落后分子孙翠想做的,偏偏是那些只知道织布纳鞋底的老实人都没想过没提出过的。
“染料,肥皂,嗯……行,你们做吧,争取先送一点到团里来。不过……药丸这东西还是别乱尝试了,这不是简单的事,村里自己应应急当然没什么,但必须谨慎。”黄老头苏青在村里见到过,贼眉鼠眼口若悬河,感觉那老头吹嘘的神奇疗效实在太不靠谱,他捣鼓那些江湖药丸子即便吃不死人,苏青也怕耽误了伤者病情,所以否了这一点。
得到苏青的认可,孙翠放下了心,她本能地开始暗自琢磨如何以物易物家致富了,关键是……青山村这附近也没啥人呢!
……
鬼子收上来的粮食,再加上进山扫荡抢出来的粮食,远远大于梅县自用,所以大量的粮食都进入了转运仓库,准备运输出去支援鬼子的前线。
路径只有一条,梅县东门外直通东方的公路,梅县的几辆卡车都被鬼子集中起来,临时组成运输队,往东送粮,满载去空车回,间隔几天一趟。根据转运仓库里的粮食装车情况以及运输车队班次判断,还得忙活一个月。
运粮车队规模,护送规模,这些情况都基本掌握,团长和政委听了通信员转述马良的汇报,迟迟下不了决心。
扫荡刚结束,独立团目前的状况实在不该组织大规模行动,而最重要的原因是距离太远,梅县以东,那可是深入敌占区腹地了,况且就算埋伏成功,这么远往回运也是大难题,风险极大。
斟酌再三,团长放弃了这块遥远的肉,毕竟独立团有点存粮还能熬,毕竟还可以考虑跟李有德这个土豪交易,或者从别的渠道想办法买。
……
人少了,屋子多了,秦指导员单独住着的那间临时木屋差不多成了九连连部了,因为跟九班住在一起的胡义白天基本都在这里,连长和指导员白天常在这,当然就得算连部。
小屋不大,一张破木床,一张破木桌,几个临时做的粗糙木板凳。桌上铺着地图,胡义坐在桌边闷头看。
秦优坐在胡义对面,费力地掏扣着衣袋,把最后一点烟沫用纸卷成旱烟卷,点燃起来美美抽了一口,在缭绕的烟雾中陶醉了半天,才叹道:“唉——抽完了这回,要断烟了。”现专注于地图的胡义没反应,于是又道:“你说……团里会打么?”
“不会。距离远风险大,团里现在还没到绝路呢,不可能冒这个险。”胡义没抬头,视线一直在地图上的梅县东部公路范围。
“那你搂着地图研究到现在不撒手,难不成你想打?”
“别说眼下才二十一个,就算咱们连现在满编,也打不了。我这是闲的,看着地图琢磨琢磨,总比到河边去钓鱼强。”
“这几天我琢磨着……得给骡子上上课,这熊太懒,别的不说,起码得先勤快起来才行。”
胡义总算抬起了头,盯着一本正经叼着旱烟卷在念叨的秦优,忽然一笑:“老秦,你啊……性子太好。那是个滚刀肉,吃硬不吃软,踹轻了他都不长记性。”
秦优从嘴上拿下烟:“我还正要说这事呢,你往后不能对战士那样,现在你是连长了,动不动就抬脚,这可不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多说几回他怎么也记住了,以后得试着耐心点。”
胡义朝秦优眨巴眨巴细眼,心说行,你给熊上课去吧,给你支招你不信,反倒把我拐带上了,我还是看地图吧。
咣当一声屋门被打开,马良连招呼都没打就出现在门口,神色严肃说:“哥,二连来了!”
胡义的眉毛忍不住堆了起来:“他们进来了?”
“没进来,我让骡子和傻子他们把他们拦在碉堡那了。”
秦优一惊:“什嘛?这是干什么?”
胡义站起来,抓了军帽戴正:“眼下缺粮,我可不想让他二连蹭饭!”
秦优二惊:“什嘛?这……你……他们可是……”
胡义大步走向门口:“一时跟你说不清,咱们先去看看他高一刀的来意吧,准没好事。马良,通知对岸的民兵也过来,全连戒备!”
……
残阳斜,西风烈,碉堡北面的开阔地里停着一支兵马,傲气冲天,刀光凛凛,为一员大将,昂伫立,好似一尊黑铁塔,正是第一猛将高一刀。
胡义拨开了挡在通路上的无良熊,站在高一刀面前。
黑铁塔见正主出来了,突然一笑:“胡杂碎,你好威风,还进不得你这门了!”
秦优随后站在胡义身畔,刚要开口和高一刀寒暄,却听高一刀又道:“对了,现在你有了指导员了,当上连长了,可我怎么没看出你长进呢?嗯?”
秦优被这气氛搞得很迷惘,再次想要张嘴说话,却被身后一只小手扯得倒退回来,小丫头瞪着大眼认真说:“老秦,你别搭理,啥都别管。”
胡义盯着高一刀看了看,淡淡道:“庙小,伺候不起你这一百多张嘴。直说吧,干嘛来了?”
“队伍都出来了,你说干嘛来了。回我们二连的窝,顺路来看望看望你。”
“我挺好,现在看完了?天色不早,抓紧赶路吧。”
“呵呵,真当你那点破玩意值得我抢啊?明告诉你,我是来抢鬼子的!”
胡义终于知道这货的来意了,他这是听到马良带回情报的风声了,而这也说明,团里确定不会采取行动了,他高一刀三天不挨打皮痒痒了,好了伤疤忘了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