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跟踪逃跑百姓的侦查员返回了,向带着队伍停在废墟里临时休息的叶排长仔细汇报了情况。
由此向南十几里的河边有个营地,因为一片人造开阔地的缘故没法抵近侦察,营地又在一片树林里,所以没法看到具体情况,根据面积范围猜测规模不大,现有少许八路军,也有少许百姓。
叶排长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拿出地图来,让侦查员在上面标出营地位置,然后做了一个小小的记号,在旁边标注:残余躲避位置十六号地点。
“排长,我们要不要顺手拔了这个地方?他们不多。”
揣起地图摇摇头:“没必要,这不是我们的活儿,咱们这次出山休整不代表不回来了,为了这个走漏风声不值得。”
……
两个八路小心翼翼地出现在一片树林边缘,向前张望,山坡上的一片废墟在阳光下寂静无声。
“班长,你觉得他们还在么?”一个战士朝旁边嘀咕。
“在,他们肯定在那。”说话的是马良。
“可是我看着……不像有人的样啊?”
“正是因为不像有人的样,所以你就得先判断那里有人。”
战士抓了抓脑袋,终于想明白了,班长的意思是小心没大岔:“他们会是谁?”
“不知道。你在这藏好盯着,不是我招呼你名字绝对不许出来。”马良小心地缩进茂密,隐蔽移动到树林另一边,然后挺起腰来走出树林,走上了一条田间小路,一边四下打量,一边走向青山村废墟。
距离废墟越近,马良越是预感到废墟里有异常,异常得连虫鸣鸟叫都听不到。村民说他们像是自己人,可是现在独立团又有谁不知道九排驻扎在酒站的呢?村民说他们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有可能是北方的友军,也有可能是流窜至此的土匪。
将手从枪套边挪开,放弃了抽出枪的想法,即便他们是匪,也不至于二话不说就毙了来人吧?
迈进了废墟范围,刚刚经过一面残墙,身侧就传来了低喝声:“不许动。”一个枪口已经指向了马良。
特意摊开手掌,缓慢地把双手举起来,正考虑着是不是该侧后回头看看持枪的人,前面的瓦砾间已经跳出了好几个持枪人,虽然穿戴稍微有点杂,但基本都是八路军军装,看起来旧了点,破了点,脏了点,但是并没有村民形容的那么破烂。
一个穿着破旧八路军军装的红脸汉子当面走过来,上下看了看高举双手的马良,却微皱起眉头没说话。
马良看着眼前这位,也微皱起了眉头没说话,因为瞧着这人有点眼熟,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你是……独立团九班的?”红脸汉子终于先问出了口。
而此刻马良也终于想起这人是谁了,呼出一口大气,放下了双手:“王连长,那时候是九班,现在是九排了。”
……
炮楼封锁的山口里响起了日语的喊声,射击中的机枪戛然而止,然后叶排长出现,高举双手走向炮楼。不久后,炮楼里所有的枪口都撤下了射击台,十几人的疲惫叫花子队伍出现。
炮楼里的鬼子当场把罐头分给这些叫花子吃,驻守炮楼的鬼子军曹和叶排长用日语交谈着。
看完了叶排长的证件,鬼子军曹立即站得笔直,对叫花子般的叶排长毕恭毕敬,即便叶排长不是隶属梅县地区的,但是军衔和对方差太多。
也许是当假八路当得久了,这感觉让叶排长不自然地笑了笑。
“辛苦了,我这就派人带你们去县城,少佐会很高兴您的到来。”
叶排长点点头:“在你们眼皮底下我找到了一个八路的小据点,就在青山村向南十几里的河边,人数不多,我想你们可以抽空拔了它。”
“非常感谢您的提醒,这个据点我们是知道的,因为已经有我们的人打入了那里,他们的一举一动我们都非常清楚。”鬼子军曹解释着,表情里不自禁地露出一丝骄傲。
没料到这个情况,叶排长苦笑了:“看来你们这里的工作……比我们那里成功。”
……
马良在青山村里见到的王连长,是当初九班被侦缉队和鬼子追击是路遇的王连长,是粮食危机时被一跪拿走一头壮牛加三千斤粮食的王连长。
青山村向北几十里便进入友军团范围,王连长的活动区域相对而言是距离青山村方向最近的,这次他只带了十几个战士偶然到了青山村附近,却现村子虽然已经变成了废墟,但是庄稼居然没荒芜,所以他也好奇究竟是谁在照顾这些田地。
在王连长到达之前,农忙的村民被叶排长的人吓跑了,所以王连长带着手下人蹲守在废墟中,最后守来了马良。而马良本来是冲着叶排长那些人来的,却不料撞见了王连长,先入为主以为村民们看到的就是这些人,的确是友军,并且最早和九班有过来往。
以为青山村是无人区了,没料到独立团九排现在呆在这地方,而九排就是原来的九班,这让王连长有点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想对马良微笑,反而挤出一个不伦不类的尴尬表情来。
马良看得懂他在尴尬什么,立即朝王连长打了个立正:“王连长,你们到这肯定走了不少路了,到我们那好好休息休息解解乏,顺便记个路。不远,往南河边上呢。”
听马良这么说,笑得也坦诚,王连长哪还能再小家子气:“呵呵,那就去做做客,认门。”
……
孙翠想要在苏青到来前干出些成绩来,她想着大北庄和杏花村的那些群众工作,纳鞋底啊,做军装啊,宣传拥军抗日啊这些,自己这个落后分子实在没法干得比人家出彩。
何况这个刚成立的酒站村总共还不到七十口人呢,除去民兵,再除去每天去农忙的主要劳力,剩下这点老弱病残纳鞋底能纳出什么成绩?思来想去,想出彩就必须得干点别人没有的,八路军又紧缺的。与村民们认真研究过后,她决定做肥皂,做染料。
城里那样的肥皂不会做,但是山里有皂荚树,像孙翠这样偶尔爱臭美的落后分子偏偏知道些老配方。皂荚果实煮烂,捣碎,掺入面粉,和自己喜欢的有香材料凝团,可以做成肥皂。这是目前而言最容易做到的事了,原材料山里都有,总比做鞋来的高级吧?至少这是卫生队需要的吧?用肥皂肯定可以换到鞋,但是用鞋肯定换不来肥皂!
初期事业拍板定案,孙翠吩咐大家开始各项准备,离开村子准备过河前,一个擅长绣工的妇女将一块红布交给孙翠:“孙姐,这是你要的,看看中不?”
“这么快就绣出来了?啧啧,妹子你真是好手艺。”
“只是个字,不难,这是剩下的线。”妇女不好意思地笑着,同时递上了一捆白线和针。
“嗨,都是自家人,你留着使吧,看你那补丁都裂成什么样了。”一把将针线扔还给对方,孙翠喜滋滋地看着手里的红布,头也不抬地往河边走。妇女也喜滋滋地收了针线,因为这意外报酬而兴奋。
……
“丫头,当个村长你还不情不愿的。过来,给你个好东西!”上了岸的孙翠笑嘻嘻地朝小红缨招呼。
“我不要肚兜!”小丫头看到孙翠手里捏着红布,那应该是前两天她从自己屋子里扯出去的。
“不是肚兜。”
“你裁走了那么大一块红布,难道把它变成了红手帕?”小丫头仍然不感冒。
“不要你可别后悔!”孙翠走近了,将手里的物件展开。
一双漂亮大眼立即直了,小辫儿僵在空中,一块红布做成的袖标,上面绣着一个工整漂亮的白色大字:红。
红布是从小丫头屋里赖出来的,字是求李响给写了拓上的,然后让那个擅长绣工的妇女加工刺绣而成。
“怎么样?这个是你喜欢的玩意吧?真不要?那我可……”孙翠得意地笑问。
小红缨再不犹豫了,一把将袖标抄过来,忙不迭地往左臂上戴。
“红缨村长,这回没意见了吧?”
“村长就村长吧。我顶得住苏干事,可顶不住政委,先跟你说明白。”在左臂上别好了袖标,小丫头心里立刻感觉自己美得冒泡。什么花头绳,蝴蝶结,绿手帕,布娃娃,哪个能有这威风!这才是漂亮!
有相不亮是傻子,左臂挂上了红袖标的小丫头军装整洁地出现在空地中间的大树下,叉起小腰来观察着每一个经过的战士,只是为了凸显袖标上的那个‘红’字,让每一个看到她的战士都当场满头黑线掉下巴,这效果使她飘飘然,幸福到极限。
带领王连长一行走进酒站的马良也没能幸免,一不留神差点摔趴下,这孩子哪根筋又搭错了?袖标!我去!写个‘先锋队’是不是更应景?平时臭嘚瑟也罢了,偏赶着来客人这时候现眼,九排这脸算是让她给撇了个光。
王连长转过弯来也楞了,这一幕画面太耀眼,对比得环境似乎不真实。这小丫头就是当初那个小丫头么?见过两次,却从来没有仔细注意过,只当是个孩子而已。
如今不想看也得仔细看了,小布鞋黑得秀气,短绑腿打的写意,戎装娇气但小胸脯挺得高,精致武装带束得利落,小辫扎得不羁,红色袖标上绣一个白色‘红’字戴在左臂,成为嚣张的点睛之笔。
王连长下意识喃喃:“不可能有这么好看的八路军……”
这声音终于吸引了小丫头的视线转向这边:“咦?你是……王连长?”
王连长却没反应过来,仍然领着身后十几个破衣脏鞋的战士看着英姿飒爽小红缨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