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糊糊的血渍让刀柄握起来极不舒服,不愿再握它,用食指和拇指捏着刀柄末端提在手里,慢悠悠走出树林,然后将匕甩在懒鬼脚前的地面说:“你去了结。”
李有才的面色很不好,看起来像是不舒服,懒鬼认为他是因为这是件麻烦事而不高兴,所以没说话,捡起匕走进了树林。
李有才不是个轻易会害怕的人,身为赌鬼,心理素质超于常人。他面色不好是因为讨厌刑讯,可是这种事又不得不亲自动手,因为他不想让两个手下掌握太多细节。能挖到的信息都挖出来了,最后灭口的工作并没有顺手完成,而是出来交给懒鬼,目的是封住懒鬼的口,不必担心他将来反水。
尾巴凑过来:“二哥,你没事吧?用不用我送你回去?”
“没事,你进去确认懒鬼动手,事后偷验。如果那家伙没死透,那你就让懒鬼和他一起死透!懂么?”李有才把两只手掌合起来,使劲搓着血泥,同时用极低的声音吩咐尾巴。
尾巴瞪大了眼睛楞了楞,掉头便往树林里走,同时将驳壳枪放在了顺手的位置,关闭了保险。
原本李有才以为这人和特高课有关联,但事情和他以为的不一样。这人是已经死去的上原队长亲自派出来的,并且是个地道的中国人,是个曾经落魄的私塾先生。
从他口中得知,上原队长十分低调地搞了个‘羊头计划’,他是其中一个,任务是进入匪帮,顺势而为。替金疤拉出谋划策壮大力量,制造与八路军的对立,眼看要成气候了,无巧不巧被李有德给生吞了!迫不得已逃出山来,准备回去汇报形势与情况,却没想到毁在绿水铺。
他不知道羊头计划还有谁参与,但他说偶然看到过三份档案袋,其中一份是他的。所以李有才猜测这个羊头计划该是有三个人物,目前这个是混入山匪的,另外两个会是哪?八路这个主角总得有一份吧?
上原队长已经死了,这个消息他居然还不知道,看来没有完善联络机制,应该是因为上原队长的死而中断了后续建设。
李有才缓步往回走着,心里思索着,试图捋顺整件事情:羊头计划,三个潜伏人员落进自己手里一个,八路那边至少有一个,自己跟八路有染这件事有没有可能败露?我这亲哥好大个手笔,真人不露相啊,转型转得也太快了!上原队长死了,现在的宪兵队是新调任的前田大尉说了算……
越想越头疼,越捋越浆糊,停下来,静下心,换个擅长的思路看问题:皇军是庄家,这没得说,那我肯定是皇军的上家了;八路是皇军的对家,是我的上家,是庄家要宰的对手,但是能给我喂牌;压根瞧不上我这个弟弟的李有德只能是我的对家,什么都指望不上;这牌局……我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该怎么打?
上家给的要吃,不吃人家认为我不给面子;下家想要的牌我也得喂,谁让人是庄家呢,谁让我是狗腿子呢,不喂是活腻歪了;这牌局有意思,这样看来的话……我手里现在虽然烂牌一把,如果好好打说不定也能凑出一条龙!
……
深夜,梅县县城,宪兵司令部。
前田队长被手下人唤醒,只着了件便装,面色不虞地走进了办公室。
一个满身泥污,衣衫多处被划破的年轻人规规矩矩地站在办公室里等待,头凌乱,脸上满是疲惫,却显出一股不招人讨厌的秀气。
前田径直到办公桌后坐了,借着灯光将来人再次打量一遍,仔细看了穿戴,用还算流利的汉语沉声问:“有什么事不能找你的侦缉队长报告,非要来我这里?”
先鞠了标准一躬,然后以不高不低的话音回答:“太君,事关羊头计划,我不得不来这里当面汇报。”
“羊头计划?”前田队长皱了皱眉毛,神色露出不解。
李有才心底松了一口气,打瞌睡有人送枕头,感情这位新来的前田队长也还不知道呢,那不更好办么,剧情可以再改改,赶紧解释:“羊头计划是上原队长亲自计划实施的,了解的人很少,我的任务是负责接应代号师爷,他打入山匪执行任务,昨天下午……联络到我时他已经重伤不治,所以我连夜赶来汇报情况。上原队长生前曾要求我必须直接向他汇报,以防计划泄露,所以现在我必须找当面汇报于您。”
前田队长听完,面色已经阴转多云,刚上任没几天,羊头计划这件事根本不知道,于是转脸问身边的助手:“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个羊头计划?”
属下立即解释,因为这件事是上原队长个人实施的,并且刚刚开始起步的时候上原就被人枪杀了,导致计划中断,所以任务档案可能没有进行交接,别人自然不知道。
前田一拍桌子:“现在就去把这个计划给我找出来!”
不久后,匆匆跑回的助手将一份档案呈在办公桌上,前田深锁眉头开始认真翻阅。
李有才一声不吭老老实实站着,低头看地哪都不瞧,距离办公桌有点距离,再加上角度,想偷看也看不清,不如老老实实体现自己的忠诚素质,站得两腿酸也不晃一下。
啪地一声合上了档案,前田重新抬起头,面无表情盯着李有才看了一会,突然问:“你说你负责接应师爷?是么?”
这一瞬间,李有才的心是慌的,这一瞬间对他而言漫长得像是一个小时。因为这个问题太关键了,必须想清楚前田为什么这么问,因为他一定有后话,答错脑袋肯定搬家,说不定直接会死在这间办公室里,上刑场的待遇都不会有。
师爷说过里面有三份人事档案,师爷说过接应机制还未建立,档案里应该只提及了三个主要人物,只能赌前田的第二个问题是‘为什么档案里没这么说’,或者‘为什么你不在档案里’。没时间容犹豫,努力平声静气回答:“是。”
“但是……档案里可不是这么说的!”第二个问题果然来了,前田的语速变得有点缓,连问带诈。
李有才先是抬起头来愣着眼朝桌面上的档案瞅了瞅,又继续抬起视线看了看正在逼视的前田,终于若有所悟地一晃悠,哭丧着脸连连猛摆手道:“太君,不带这样的!不带这样的!我承认我谎报人数,把手底下三个人说成三十个吃空饷;我承认我不务正业天天混赌馆,可我哪有能耐说这个瞎话啊!是前田队长逼我做这个,再说现在师爷都死了,那些山匪都让我哥给卷了,这事都过去了,任务算结束了,您为啥还要拿我开刀啊?我……”
前田忽然一抬手:“李有德是你哥?”
“是是是,他是我亲哥,我叫李有才。不过他卷收山匪这事我也是听师爷说了才知道,我哥早不认我了,这件事他咋想的我真不知道,刚才我都汇报清楚了,我没包庇他!不信您可以随便找个侦缉队的人来问,我是个什么德行,跟我哥臭成什么样了。”
前田眼神中的锐利消失了,他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李有德的问题上来,重新靠住了身后的椅背,忍不住好奇地问:“上原有没有对你说过他为什么用你?”
“有。”李有才胆大不怕撑死,索性演个够:“当初我推辞,他说绿水铺位置更近,方便;另外说我……是个废物不惹眼。”话落后讪讪地抓了抓脑袋。
前田笑了:“三个人一直吃着三十份的饷,这个比例……维持起来不容易啊,你能熬到现在还没让侦缉队的废物现,说明你比废物强多了。”
李有才赶紧鞠躬:“太君,我错了,我回头就去侦缉队里认罪伏法,我一定……”
“用不着,这本来也不是我操心的事!你那绿水铺的位置确实方便,现在我给你一个新任务,设法渗透进山!”
设法渗透进山?李有才懂了,前田是打算联络羊头计划中的人。但是李有才表情上显出了一副吃惊样:“太,太君,我就仨人,那十里八乡的全认识我们,这我怎么渗透啊?能不能从别队找人……”
前田面色转为不虞,打断道:“拿了三十人的饷,难道你还打算只做三个人的事?”
……
走出了宪兵队的大门口,深深吐出一口大气,后背汗津津的凉。抬头看看当空皎月,庆幸这张牌打得好,有收获。从此后,自己这个小小的便衣队长入了前田的眼,可以越过侦缉队长直接面见前田队长,相当于攥着尚方宝剑,了得么!
心中偷偷得意了一下,然后顺着街边离开,同时开始考虑下一步的问题。一是八路那边的羊头人物,有可能事关自己的安危;二是设法潜伏进山,怎么进?事关前田太君对自己能力的认定。
忍不住叹气出声:“唉——难啊!”
突然身边响起声音:“难你妈个蛋!”
接着感到自己的后脖领被人一把揪住了,被扯得一趔趄,那人继续大骂:“李有才,你个龟孙子,还老娘的‘红丫头’来!”
李有才心里这个悔啊,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是谁,因为身边的大门口上牌匾被灯笼照得熠熠生辉:春秀楼!
走路思考问题不是一个好习惯,一失足成千古恨往往都是这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