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大正十年式掷弹筒,口径五十毫米,重量五斤左右,最大射程差不多二百米。两箱掷弹筒专用榴弹全被李响搬来了,摆在了院子里,李响蹲在阳光底下认真仔细地检验每一颗榴弹,然后把它们分类计数,九班人站了一圈围着他看。
“你会用这个?”刘坚强问。
“会。”
“谁都会,问题是你能使它打准了么?”马良问。
“没打过。”
“没打过你就拿来用?姥姥的,你小子比我还敢扯啊?那你还不如帮我扛机枪呢!”罗富贵说。
“供给处……只有这个是能用的了。”
“……”
众人无语,感情他是因为这个拿回来的!
“其实……有时候……这东西不需要打得多准。”李响忽然说。
罗富贵瞪了瞪眼:“什嘛?亏你说得出口,我一直怀疑你脑子不好使,现在果然,你比傻子强不了多少!”
听了罗富贵的话,刘坚强居然特意弯下腰朝李响脸上去看,似乎觉得罗富贵的话有道理。
马良撇撇嘴:“听你这意思,那敌人都是属耗子的,放两个响就吓跑了是吧?”
李响迟疑了一下道:“我的意思……是说……”
一直低头看着那些被分类的榴弹的胡义忽然开口打断李响:“行了,别说了。收拾收拾,全体集合,上山。”
“上山?”全体不解。
“不是没打过呢么?怎么也得先打几熟悉熟悉。还愣着干屁,帮他拿弹药!”
……
虽然知道使用方法和大概原理,李响真没用过掷弹筒这东西,想不到刚拿回来胡义就要求上山来打几,让李响忽然感到心里一阵阵慌,没底。
胡义四下看了看,指着一百多米外的一棵小树:“看到那棵小树了没有,把那当目标。你们几个站开点,别离他那么近。”瞅着李响的紧张样,胡义也怕出闪失,可别一不留神把九班给端喽。
罗富贵刘坚强马良小红缨吴石头,退开了十多米远,看着李响等待他操作。
吐出一口大气,李响半蹲下来,将掷弹筒斜竖身前,左手扶住筒体,抬眼看了看目标。直线倒是好瞄,筒体上竖标着一条细长的瞄准线,对齐目标就行了;最难的就是落点远近,这个问题李响完全不知道怎么算,筒体底端有个调节栓,也知道这个调节栓是控制调节杆来改变筒体内部长度空间,从而改变膛压,做到控制榴弹在同一角度上的飞行距离不同,修正误差。
就是这个落点距离问题难住了无数人,鬼子的掷弹兵有系统的训练方法和窍门,那也要练过很久打过多才能做到形成战斗力,八路军哪有这个条件。
想什么都没用,起码先让它响了,打出去了才行。什么都不管,拉开击杆,右手拿起一颗榴弹,开了保险栓,从筒口填入。一直持握筒体的左手开始不争气地微微颤抖,再抬眼看了一遍那棵小树,右手拽动了击绳。
嘭——
一阵猛烈的震颤传入身体,一声闷响震动了耳膜,一股淡烟在眼前升起,一个黑点隐约窜上了天空,似乎……这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轰——
小树还是那棵小树,榴弹爆炸位置至少远了五十米。
“打得好!”张嘴叫好的是罗富贵:“好啊!你小子混错队伍了,我看你应该去给鬼子当掷弹兵,那咱们得省多少心!”
马良捂着嘴乐,刘坚强满脑袋黑线,小丫头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毕竟这比过年放爆仗好看多了!
胡义没什么特别表情,开口命令:“继续。第二!”
一次又一次爆炸,一次又一次慌乱地修正,第十榴弹的落点终于落在小树附近十来米远,榴弹的杀伤半径也就五米多。这个落点误差一般是鬼子掷弹兵老手的第一命中范围,李响打到第十才沾了边。
罗富贵刘坚强和马良三个货在一边你言我语,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一个个大牙都笑掉了。李响满头是汗,垂着头不敢作声。
胡义倒是没什么想法,这很正常,掷弹筒要是真那么好用,还能在仓库里压着生锈么?但是如果真能练出来,这轻便的曲射火力能把敌人折磨死,就像鬼子一直用这个折磨我们一样。看现在这情况,两箱榴弹全打空了也没什么意义,这不是个简单的事,暂时省省吧,慢慢想办法。
“你们笑什么?嗯?很好笑么?”
三个货一看胡义过来了,赶紧假装观赏周围景色。
“现在我命令,你们三个给我到小树那趴着去!”
“啊?”三个下瞬间巴掉地上了:“胡老大……你……你不是想要……”
“废什么话!现在就给我过去!”看着三个货无奈地挪动了脚步,胡义忽然又补充道:“傻子,你也过去。”
小丫头瞪圆了不解的眼睛问:“狐狸,那万一要是打准了呢?他们不全炸死了吗?”
朝小丫头淡淡笑了笑:“他们死不了。”
小丫头没听懂,胡义也没再多解释,直接走到李响身边。
“你说掷弹筒有的时候不需要打那么准,我猜……你说的是这个吧?”胡义从弹药箱里拿出了一颗标记颜色与其他普通榴弹完全不同的榴弹,问李响。
李响诧异地看了看胡义,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没有人关注掷弹筒,当然就更没有人知道榴弹的区别,他自己也是跟厂长学习后了解的。于是点点头:“对,我验过了,其中四颗是化学弹,两颗催泪性的,两颗呕吐性的。你……怎么知道?”
胡义掂了掂手里的那颗榴弹:“猜的,我猜就是这个。我曾经被这东西熏过,当时有些弟兄坚持不住了,想换地方,结果都喂了机枪。”
李响默然。
“这个催泪的,朝小树上风头打一颗。”
“……”
……
小树附近,老老实实趴着四个人。
“胡老大不是要玩真的吧?”
“不可能,班长应该是想吓唬咱们。”
“是要吓唬你俩,不包括我和傻子。”
“哎呀我天,我现流鼻涕你现在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嘭——
“姥姥的,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掷弹筒响了?”
“我去……”
铛啷啷——榴弹似乎落地了,听声音距离好像不近,可是也不算远。
“怎么没响?”
“我哪知道?”
“哑弹!”
“呼——看来连老天爷都心疼咱们了!胡老大这事过分了吧?啊?不带这样的,老子可不干了!打死也不干了!”
“咳……这烟咳……咋感觉……咳咳……咳咳咳咳……呃……咳……”
眼泪,鼻涕,口水,恐惧的窒息感,无力感,让四个人彻底懵了,说不出话直不起腰,连滚带爬狼狈地试图逃离,却连自己是在面向哪个方向都不知道。
够搂着,打着滚,不由自主胡乱地爬。哭着,流着,猛烈不止地咳着,大张开嘴试图呼吸着,满眼泪蒙蒙,恍惚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扭搭扭搭走过来,扣着防毒面具支棱着两个小辫子,面具里面出沉闷古怪的笑声:“咯咯咯……真有这么厉害吗?”
看着四个狼狈逃离现场的倒霉鬼,她十分好奇这烟究竟是什么味道的,忍不住抬起小手,将面具掀开了一点缝隙,主动去嗅嗅。
娇小身躯猛然一个踉跄,慌张地试图重新扣好面具,但是两只小手越抓越乱,慌得再也无法扣紧,面具里传出猛烈的咳嗽声,只好撒开小细腿掉头跑,然后狼狈不堪地摔倒,再爬起来,再摔倒,又爬起来,又摔倒……一路狼狈惨。
胡义往小树那边看着,淡然对李响道:“你做好准备了么?”
李响糊里糊涂地反问:“我……准备什么?”
“你认为他们有胆量对我撒气么?”
噗通一声,李响没站稳,被脚后的弹药箱绊倒了。
……
几十个百姓破衣烂衫大包小裹地进了大北庄,他们是从青山村来的,都是青山村游击队员的家属亲眷或者要好邻居。
石成得到李有才的提醒后,到青山村里做动员,说鬼子要来了,青山村面临危机,让村里人赶紧搬家撤离。可惜的是,位于中间地带的青山村并不是已经被做过抗日工作的地方,他们只是普普通通老实巴交的百姓,石成的话并没引起村民们的重视。
过去鬼子也到过青山村,并没觉得多可怕,只是大摇大摆地从村里经过了,什么都没做。现在凭石成的嘴随便说说,怎么忍心撇下房子撇下地,背井离乡?鬼子也许只是像往常一样来找八路的,只要把家里粮食藏一藏,什么事都没有了,村民们基本这样想。
无奈之下,石成只好先把队员们的家属亲戚动员了,派一个人领着,迁去大北庄方向,同时找独立团报告情况。自己领着剩下的人继续在青山村劝说,同时监视绿水铺与青山村之间。
团长和政委正在合计这个突事件该怎么处理,苏青主动请缨,身为政工干事,她要求去青山村做百姓疏散工作。
考虑到游击队员汇报的情况,看来石成的劝说工作成功率不大,一方面是他威信不足,另外他做这种说服工作经验也不足,团长政委最后同意了苏青的要求,并且要求她带九排一起出,以策万全。
于是,通信员带着命令匆匆跑出了团部大院,开始朝九班正在训练的山头上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