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尸恶灵竟朝着营地方向去了——
一群普通人的性命,诱惑居然比咒禁师……比它生前的熟人还大吗?还是说又触发了某种他并未察觉到的机制?!
鬼怪的行动出乎意料,完全打乱了岑冬生的计划。
他情绪沉重,心态却未受太大影响,毕竟是与超自然力量之间的争斗,他早已习惯“意外”。
来不及思考,岑冬生没有犹豫,双脚一蹬,从高楼坠下,朝着焦尸的方向跳去。
……
“咚!”
双脚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如果他还是普通人,这一下直接从三楼跳下,免不了膝盖粉碎,骨头都要折了;唯有经过虎魔之力强化过的肉身,才经得起他这般乱来。
火焰如有意志般主动围绕过来,阻挡他的去路。
岑冬生眯起眼睛,将手放在身前,闷头就往火墙里冲。
这火不是自然界寻常的火,其中还流淌着诅咒之力,不断烧灼着他的全身;纵然真炁高速流转,他的体表已硬逾钢铁,但时间久了,还是免不了被烈火炙烤到皮肉烧焦、剥落。
看到焦尸恶灵走出火海,它前方第一个人就是知真姐,岑冬生立刻加快步伐,朝着它的脑袋伸出手掌。
“给我滚回来!”
……
安知真看着那个浑身燃烧着的青年,下意识想要呼喊他的名字,却看到对方的身影很快回去了,连带着那具恐怖的焦尸一起消失在茫茫的火光之中。
勇烈、决绝的身姿,伴随着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和照亮面庞的汹汹烈火,将这幅画面牢牢烙印在她的视网膜和脑海里。
安知真的心脏砰砰直跳,像是奔流的血液倒灌入了鼓膜,脑袋连同耳畔一起传来嗡嗡作响。
前所未有的强烈情感,在她心中激荡。
“安医生,你没事吧?”
身后传来有人担心的问话。
“……嗯,没事。”
安知真看都没有看那人是谁,随口敷衍了一句。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岑冬生与恶灵之间的战斗上。
她深吸一口气,一边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一边低声对自己说:
“还不是时候,不是现在……”
岑冬生的手掌死死拽住焦尸的脑袋,将它往后拖拽。
在这个过程中,火海中自四面八方涌来的诅咒之力,终于侵蚀了被真炁保护着的皮肉,开始消解底下的东西。
在失去了外皮后,燃烧的神经让激烈的痛楚开始折磨他的大脑。
岑冬生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丢人的呼喊。不断有鲜血自口腔中溢出,额头上流下的冷汗被周围的高温迅速蒸发。
携带巨力的拳脚划破空气,在轰鸣、在燃烧。
焦尸的手脚反复被扯断,但在下一秒如果接触到周围的火海,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开始复原生长。
核心鬼怪……就是这般难缠的存在。
岑冬生忍耐着浑身焦灼的剧痛,将焦尸的脖子扭断,双脚踩住肩膀,攥着脑袋,竟要将它的头颅连带脊椎,生生拔出来。
这一幕可谓残忍无比,在数分钟的来回角力后,浑身漆黑的岑冬生终于占据上风,成功从焦尸之中拔出了一团黑漆漆的玩意儿。
最后,只剩下残骸的鬼怪消失在了火中,周围的光芒黯淡下来。
岑冬生气喘吁吁,一时间无力再追。
但他知道,战斗远还没有结束,诅咒的火海没有消失,它还会再度归来。
这就是和鬼怪间正面战斗时常见的展开——一场漫长、激烈、残酷的缠斗。
如果缺乏一锤定音的咒禁,就只能用真炁不断消磨,直到构成鬼怪的躯壳彻底消失殆尽,留下无法反抗的阴炁,再由咒禁师进行炼化、吸收……这才算是结束。
对抗鬼怪与消灭鬼怪完全是两码事,后者往往需要复数的同等级咒禁师组成小队,才有把握。
他的手脚,包括全身上下都呈现出大片大片烧焦的痕迹,疼到他嘴角抽搐。岑冬生不断深呼吸,试图用这种方式缓解痛苦。
“已经……已经算好的了……”
他努力往好的方面想,《虎魔披身》所带来的力量已经算是超乎预期。
不止是让自己的体格变得坚韧、拥有强大的膂力,更是增强了本源的生命气息,有着超强的持续作战能力。
如果是记忆中的自己,和鬼怪缠斗时往往还要注意不要受伤,稍微擦到碰到就会对战斗产生严重影响,还得想办法撤退躲藏,处理治疗;真炁量同样是个大问题,在激烈战斗中很容易枯竭。
能像现在这样,通过硬碰硬的粗暴手段逼退一个厉鬼,已经算是长足的进步。
只可惜……
眼下能战斗的只有他一人
等他调整好呼吸,周围的火光再一次炽烈地燃烧起来
重生了大半躯壳的焦尸,又一次试图朝营地方向前进,却被岑冬生再度拽了回去。
“别想了!老老实实和我打吧!”
……
这场战斗开始变得漫长而焦灼。
十几分钟,数十分钟,一个小时——
岑冬生逐渐开始感到吃力。
虎魔之力大幅度改造了他的身躯,但他终究是血肉之躯而非机械……不,应该说就算是机械,在这种激烈的颤抖中都很容易损坏。
他开始感到力竭。火力比预想中更猛烈,诅咒的难缠程度超乎想象,鬼怪本身又是打不死的小强。
岑冬生已经是第二十三次撕碎踩断焦尸恶灵的四肢乃至全身,但每一次,它都会从火中复活。
他本来还在暗中提防孔银莲,但可能因为战斗太过激烈,担心被卷进去,所以这个女人始终没有出手;而岑冬生这边,也渐渐开始无暇他顾。
一周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无论是真炁的积累,还是……
岑冬生心想。
异能,要是能觉醒第一重异能,还不至于如此狼狈。
他能感觉得到,不管是他、还是焦尸恶灵,力量都在衰弱,已经到了谷底。
他的拳头越来越沉重,脚步就像灌了铅;而焦尸身上的火焰亦不再猛烈,原本那仿佛能将整座小康楼点燃、来势汹汹的滔天火光,如今已经萎缩到了只剩下不到十米的一小圈范围。
等岑冬生第二十四次扭断对方的脖子时,再度从火中复活的焦尸再不能像之前一样毫发无损,它的小半截手臂已经再也长不出来;腿也少了半条,无法奔跑,只能踉跄行走。
他觉得有个好处是,随着战斗的深入,烈火灼烧肉体时所带来的痛苦,渐渐开始没那么疼了。
正当岑冬生这么想的时候,一恍神间,他低头看到了自己的手……
准确地说,那里已经没有手,皮肉已经烧光了,只剩下被熏黑的骨骼。
岑冬生内心惊愕。
怪不得不疼了,原来是连带着里面的神经全部被烧没了,只剩下骨头,自然感受不到痛楚。
恍惚间,他用骷髅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感粗粝,于是意识到自己的小半张脸庞同样被烧没了;
岑冬生再往下看,发现自己的腹部被烧穿了一个大洞,里头的内脏变成焦炭后不知道散落何处,于是只剩下了空空如也。
他全神贯注地沉浸在战斗之中,没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这副惨样。
话说回来,“虎魔之力”是不是有点太神奇了,竟然在这种状态下还维持着战斗能力——
不,不对。这不是他现在该考虑的问题,真正的问题是再这样下去……
自己,说不定真的会死?
就算没有死在战斗中,以这副身躯的惨烈程度,一旦真炁耗竭,他事后真的能活下来吗……?
“砰!”
岑冬生再一次挥拳命中了焦尸的脑袋,将它的头颅敲碎了半边。
只是这一次,他的心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迷茫。
事实上,青年目前所展现出来的所谓的“战斗本能”,不过是日复一日的训练实战所积累起来的东西,他从未真正思考过,一直在挣扎着活下去。
所以,当岑冬生有机会开始认真思考的时候,忍不住就会想:
——自己才刚刚重生没两个月,然后居然就要去死?
他说是会保护安知真,但并没有预料到自己有可能会牺牲性命。
按照他原先的计划,这座城市的生活前期并没有太危险,加上自己的“先见之明”,完全能躲开那些禁区;而另一方面,只要等安知真觉醒能力,他就能躺平了,未来当个“从龙之臣”,过上人上人的幸福生活云云。
虽然因为提前得到了特等咒禁的一部分,让他的野心有所壮大,但他本人在这方面的计划并没有太大改变。
可是,小康楼出人意料的“鬼屋化”,外来的咒禁师,不明禁物……接踵而至的意外打乱他的准备,一切都来得太仓促了。
这样下去,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第二次、且再没有下一次的重生机会,会在这里结束……?!
渐渐的,他的心开始乱了,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说到底,岑冬生在重生前就只是个才能平庸的男人。
上一辈子从来没有成功经验的人,凭什么认为自己在这一世,靠着一些先见之明,就一定能获得成功?
身怀甲等咒禁,即使在没有觉醒异能的前提下,依靠底力就能对抗乙等核心鬼怪,这是他按照个人经验做出的判断。
有可能不正确吗?
当然有可能。就像之前所言,他并不是一个成功的男人,也从来没有接触过高等级咒禁,会误判也很正常。
但是,现在只要逃跑还来得及——
来得及……吗?
自己要放弃安知真……放弃知真姐?
就算逃了,他的这具身体……
……冷静,冷静。
他看着手上的焦炭簌簌抖落,看着腹部中央被烧开的大洞;
他看着周围的火光开始黯淡下来,恶灵的复原能力渐渐走向尽头。
两边都已经濒临极限。即使不考虑之后的生死,眼下的战斗,他也必须要赌,赌到底谁先撑不住,谁就是败者。
焦尸恶灵慢悠悠地从他身边经过。
无论它被自己拆掉多少次,都没有要理睬他的打算,也不准备报复,而是继续朝着营地的方向迈进。
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竟能让它如此执着。
他只知道,假如自己不去主动阻止,恶灵不会搭理他,那他就不用赌上性命。
冷静,冷静,他再度对自己说。岑冬生望着手臂处延伸出来一截已经变得光秃秃的骨头,第一次没有立刻冲上去。
……
“结、结束了?”
有人喃喃。
众人心惊胆战地隔着几十米远观望着这场战斗,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宛如地狱。
但终于,仿佛预示着战斗即将进入尾声,照亮整座居民楼的熊熊火光,渐渐熄灭了。
“谁赢了?”
“是谁?”
自黑暗中走出来的人——
是他?
……不,是它。
浑身烧焦的尸体,正拖拽着残躯,慢慢朝人们靠近,身上的火苗黯淡无光地曳动着。
人们惊恐地看着它的身影,一时间陷入了绝望。
这头鬼怪的确已经虚弱了……但要杀死一群普通人,还是不费力气。
它身上残留的诅咒之力,足以点燃所有人的血肉之躯,让他们在绝望中死去。
恶灵拖着脚,慢慢朝他们靠近,地面上留下一串焦痕足印。
这短短几十米的路,却走了好几分钟,一直到众人跟前。
已经没有退路了。
……
安知真站在最前方,和恶灵只差了几米的距离。
它正望着自己,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燃烧着余烬般的执着与怒火。
但她并不在意这点。
“冬生,冬生呢?!”
她踮起脚尖张望,可是一片幽深,不见人影。篝火熄灭,周遭环境再度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到处都没有见到人。
安知真的心往下坠落。
按照之前的经验,岑冬生应该早就出来阻止了,可是过了几分钟还是没有出现……
是死了吗?
还是说,伤势重到无法行动?
还是……
“喂。”
一个疲惫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我只是稍微休息一下,你就这么着急啊。”
黑暗中走出来了第二个身影。
但当后方的人们看到他样子的时候,一时间表现出的时候惊疑,他们已经认不出这个人是谁了。
除了安知真以外,在大家眼中,这个人的样子和那头可怖的焦尸恶灵没有区别,看不出人型。
甚至焦尸还好点,好歹还有身躯可言;第二个身影看上去是只剩下一具骨架高大的骷髅,身上沾满了碳灰。
他伸出只剩骨骼的手,再一次地、牢牢地抓住了恶灵的脑壳,将他往后拖拽。
“冬、冬生……?!”
安知真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正想靠拢,就看到“骷髅”做了个阻止的手势,他停住脚,似乎犹豫了片刻——
然后,她听到他开口:
“别着急,知真姐,这一切很快就能结束了,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
岑冬生刚把焦尸恶灵拖到一半的时候,对方突然开始挣扎。
它浑身剩下的火光“噗嗤”地一声亮起,又熄灭,随后再度亮起。
这本应是对方最虚弱的时候,然而这一刻,却像是回光返照,余烬底下隐藏着炽烈的高温,躯壳内散发出来的诅咒之力,前所未有的猛烈。
“打算拼命了吗?”
岑冬生声音沙哑,他那干枯的喉咙里仿佛要跟着一起冒出火来。
他露出狰狞的微笑。
“太好了,老子也一样。”
如果想要一直往上爬,直到看见这个世界巅峰的风景,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岑冬生从未想过自己有迎来这一天的机会,曾经的他没有机会思考,只能凭借自己的认知与智慧得出答案。
譬如,可靠的伙伴,强大的力量。
所以,他主动与安知真接触;
所以,他四处寻找强大的咒禁。
重生月余,二者全都有了不小的收获。
但是,这就真正足够了吗?
直到数分钟前的某一刹那,当他终于从犹豫中清醒过来,下定决心赌上性命,完成自己对知真姐的诺言时,他突然意识到——
想要成为强者,外在的力量当然至关重要;但与之相匹配的心,同样不可或缺。
成为不平庸的人的前提是,要有一颗不甘平庸的心。
在长达八年的岁月里,在前途渺茫黑暗、全世界陷入前所未有的动荡混乱之中的时代,他为了活下去拼尽全力。
他的确活下来了,却也活得庸庸碌碌、谨小慎微,磨平了心中的锐气。
那些鼎鼎大名的强者们,往往有着与实力相匹配的执念,他也曾经自嘲地想过:“或许就是因为自己太正常、脑子不够有病,才没办法变强。”
但那些人固然真的是神经病;可另一方面,他们都在世人面前展现出了通往前所未有道路的可能性。
每个登临巅峰的人,都在试图让整个世界以自我意志旋转。
如此傲慢、如此狂妄。
如此的……让人向往。
——他知道自己缺的是什么了。
“我早该注意到的……”
弥漫诅咒的篝火再一次伴随着滚滚黑烟升起。
如浪潮般涌来的汹汹烈焰中,男人身上的皮肉已经彻底不剩了,骨骼被熏得发黑。
没有生物能在这种情况下生存。
但他却还是“活着”;不但活着,他甚至还能继续战斗。
“呵呵……”
岑冬生低沉地笑了起来。
火光的映照中,他的骨骼正闪烁着暗沉的金色光辉,宛如某种贵重金属制品。
——原来,《虎魔披身》的第一重异能,其实早就在他体内觉醒了。
只是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打破外在血肉藩篱的机会,才会被它的主人认知。
正如岑冬生猜测得那样,这个触发条件对于曾经的他而言其实相当“苛刻”;但反过来说,如果他能在刚才的死亡危机中始终保持冷静,应该早就可以注意到。
好在,现在还来得及。
既然已经有了最高峰攀登的野心,曾经平庸的我真正缺乏的……
正是不畏艰险的勇猛精进之心。
岑冬生伸出双手,将焦尸死死抱紧。
一股浓烈的真炁从暗金骨骼中蔓延出来,与焦尸控制的火焰彼此缠斗,两股能量试图吞噬和消灭对方。
水火不融,彼此浇灭,焦尸的躯壳,终于开始失去原本的轮廓,如飞灰般逐渐消散。
鬼怪开始最后的挣扎,凶猛的火焰从地底钻上、自四面八方涌来,就像在火山岩浆之中,誓要将岑冬生烧得飞灰烟灭——
“呵呵……哈哈……”
他的笑声却止不住。
他从未感觉过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并且还不是被迫面对,而是他主动迎向死亡。
这对曾经的岑冬生而言,自是不可想象之事;但另一方面,他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一个人能在关键时刻将生死置之度外,便是他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之时。
烈火熊熊之中,他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