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相信了吗?”
“……嗯。亲眼见到这样震撼的景象,就算不想相信,也只能不得不承认了吧。”
安知真拉上窗帘,将窗外广袤无垠的黑暗遮挡在外,重新走回到茶几前坐下。
“整座城市都消失了,真是大场面。”
她叹了口气,喝咖啡压压惊。
“准确地说,是我们消失了,而不是城市。鬼屋的力量还没有庞大到这种程度。”岑冬生说。
足以覆盖一整座城市的“鬼屋化现象”,这得是鬼王出世的征兆,起码在如今这个年代,是不可能出现的。
“但这样一来,知真姐也应该能理解了,眼下外界人没办法帮助我们,现代科技难以突破两个世界的藩篱。在世人眼里,我们就是一群人间蒸发的倒霉蛋。”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只能靠我们自己,从内部脱身。”
如果在他生活的未来,在拥有稳定秩序的大区城市内,一旦出现鬼屋化现象,就会立刻被侦查到,情况会在短时间内得以控制。统治机关将集结专业的咒禁师队伍,派遣他们进入鬼屋,剿灭核心,救出幸存者……
这便是他所在的祓除科的工作。
但在缺乏完善的警报机制与祓除流程的今日,一旦被卷入其中,就只能靠运气了。
这是一种生还率极低的残酷考验,但对于那些天生具备才能的人来说,亦是一种机遇;某次不幸的撞鬼事件,却让某个人从普通人成为咒禁师,从此崛起……在第一次浪潮席卷世界的前两年,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冬生,你有逃出去的方法?”
安知真眨了眨眼。
“嗯,我有。”
对他来说,这一流程再熟悉不过。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吗?”
“当然。”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微笑容。“我来,就是为了救你出去。”
……
在行动前,岑冬生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对安知真说道:
“先休息一会儿吧,别着急。为了逃生,保留充沛的精力和良好的休息是有必要的。”
“……那你呢?”
“我是习惯了,而且身为禁师,有自己的休息方式。”他随意摆了摆手,“不用在意。”
见他的表情不像说谎,安知真点点头,起身准备回卧室。
“那我去睡了。”
在关上门前,知真姐又转过身来,她在门沿边只露出小半张脸,语气轻柔: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晚安,冬生。”
“嗯,晚安。”
距离早上还有四个小时。
既然身处鬼屋之中,就算到了“第二天”恐怕也不会天亮。不过正因为如此,才要保持相对稳定的作息,紊乱的生物钟可能对作战状态产生影响。
岑冬生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通过冥想弥补精力,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策略。
要带上安知真,两人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大腿还没养成,不可能将希望寄托在对方是否会在关键时刻觉醒命禁上,他只能靠自己。
根据他的经验,祓除鬼屋的一般流程主要就是围绕着如何寻找核心,而核心往往会伴随着最强大的那头鬼怪一起出现。
就像打游戏下副本,杀完BOSS得到奖励(核心),副本就会自动消失。当然,现实中的鬼屋会残留一段时间才会自然消解,具体时间根据自身的强度而定。
问题在于,他不确定对方的等级。
“如果是拥有‘空间操作’能力的甲等鬼怪,那可能真的有点难办了,鬼屋是它们天生的地盘,所以才会有个‘屋主’的别名。”
理论上,一个成熟的、且能力偏向于正面战斗的甲等咒禁师,是有机会独立驱除甲等鬼怪的,但岑冬生的问题在于……他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距离他得到《虎魔披身》才过去了一周,连“第一重异能”都尚未觉醒,能依靠的只有人仙系强大身体素质,与高等级咒禁带来的充足真炁量,能做到何种程度是个未知数。
“说到底,这次的‘鬼屋化现象’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对岑冬生而言,这的确又是一次出乎意料的发展。
鬼屋化现象不会平白无故发生,一般是某地有天然的阴炁堆积,导致出现了强大的鬼怪;或者是某种咒禁和禁物的所在地,产生了能吸引大量阴炁的磁场。
“量变产生质变”,阴炁汇聚之地,会将现实拖拽入另一个世界。
但距离他搬入小康楼,已经过去快两个月,岑冬生毕竟不是普通人,这两个月里,若是真有以上两种情况存在,他觉得自己不至于一点儿发现都没有。
“天然聚阴地的可能性可以排除,剩下的就只有……最近这段时间,有外来的无主禁物进入小康楼吗?”
岑冬生思索片刻,始终得不到答案,只能暂时放在一边。
……
一夜无话。
“叮铃铃!”
清晨,定好的闹钟响了起来。在尖锐刺耳声音的催促下,卧室方向传来慌慌张张的“砰咚”声。
岑冬生缓缓睁开眼睛,望向那边,沉声开口:
“知真姐,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在挑衣服,不小心撞到脚了……”
呃,这又不是出去逛街。他想。
“抱歉,我太紧张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我家过夜……早上一起床,刚想出房间,才想到你还在家里,而我连衣服都没穿好。”
她的声音中透着些许羞涩。
“稍等一下,我会尽快换上适合行动的衣服鞋子。”
……
岑冬生打开客厅里的灯,随后听到卧室的门再度被推开了。
他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眼前一亮。
正如她自己所说,今天的知真姐换上了一身适合运动的装束,清凉的无袖短衣和勾勒出笔直双腿的白色针织裤,身后一头流丽黑发束成长马尾披在身后。
和平日里都市丽人的气质有所区分,今天的安知真一副活力女孩的打扮,简直称得上青春洋溢,看不出年龄。
“看呆了?”
见他不说话,安知真微微偏了一下脑袋,笑呵呵地问道。
“是有点。”
岑冬生老老实实地点头承认了
“很好,那在挑衣服上我就没算白费功夫。”
“嗯,我本来还以为鬼屋里没有太阳……”岑冬生说,“不过看看到知真姐这身打扮,就觉得哪怕不需要太阳,也已经很耀眼了。”
“哈哈哈,真会说话,你很擅长讨女孩喜欢嘛,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讨女孩喜欢?讨上司喜欢!他在心里吐槽。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可是社畜的求生之道,一点儿都不夸张。毕竟在强者为尊的咒禁师社会,当老板的是真的有本事把下属脑袋拧下来的。
见她今早起来的情绪状况还不赖,岑冬生忍不住说道:
“你对怪事适应得还真快,知真姐。”
从普通人到知情者,在残酷的世界面前,能爽快地接受真相并适应着活下去,这同样是天赋的一部分。
“总不能受人保护还哭哭啼啼的,让人看笑话。我还是想保留一点点属于姐姐的尊严。”
知真姐微笑着回答。
“冬生,带我走吧。”
走出房门,明明是晨间时分,外头的走廊却还是一片漆黑,这个世界陷入了永恒的深夜。
这边的一排房间里都没有人,是处于另一个世界的倒影。唯有天上的月光,清冷地照亮着小康楼。
他们来到楼梯间,沿着旁边的消防通道往下走。在下了一层后,知真姐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一把拽住了走在前面的岑冬生的袖子。
“等一下……”
她指了指楼梯下方,一脸紧张兮兮地压低嗓音。
“那是什么?是不是要躲过去比较好?”
岑冬生默默注视着这一层的长廊,一个白色的影子轻轻飘了过去,在淡淡的月光下散发着朦胧的光辉。
随后又是一个,再是下一个……白色影子们成群结队,排成行列在走廊上飘过,密密麻麻地挤在狭窄的通道上,就像下班时分的办公楼。
这些白色影子看不清五官,只能从体型上勉强分辨男女老少,有的体型轮廓淡到几乎要分不清,仿佛和周围的同类融合在了一起。
“丁等鬼怪,最低级的浮游灵。”
岑冬生回答道。
“它们往往成群结队出现,受阴炁吸引,同时自身释放气场,被这群东西包围的话,人会很快产生虚弱感,因为它们会不断汲取活物体内的阳炁。”
“……最低级吗?”
“是的,连自身形象都无法凝聚的它们,其实没有杀人的能力,只要不是一直待在它们的气场中就不会死。见到后早点逃离或者避开就好了。当然,本身气血衰弱的老弱病残撞上了,还是有几率出事的。”
“你真了解啊……”
知真姐感慨道。
“嗯,稍微看过爷爷留下来的书籍。昨晚和你说过。”
虽然与知真姐科普鬼怪和禁师的知识时他并未吝啬,但那些涉及到未来的内容,他自然是只字未提。
如此一来,知真姐以后可能会怀疑自己的情报来源……为了防范于未然,岑冬生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虚假的过去,说自己在福利院的时候,和附近的一个老爷爷关系不错,在对方去世前,他还从老人得到了一本记载着种种知识的古籍。
在“第一次浪潮”方兴未艾之时,有一群继承了古代咒禁师传统的人利用祖辈们流传下来的对付鬼怪的技巧,占据了一定的早期优势;但这种优势在禁师社会中很快消失了。
在天生强大的命格与不断涌现的全新咒禁面前,传统成了笑话;至于对付鬼怪的经验,人们很快就会总结出比古书上的记录更科学有效的系统性方法。
岑冬生编造了这一身份,只是能让自己的“知识”来源更合理。
他望向紧抓着自己袖子不放的女人。
“知真姐,你要不试试和它们接触?”
岑冬生当然可以用真炁轻易摧毁这群挡路的鬼怪,但他觉得还是让知真姐开始习惯鬼怪的存在会比较好。
“不用害怕。就像我说的,它们没有立即夺走或是攻击人类性命的能力,如果有个万一,我会帮忙。”
我是安知真的引路人——这么想的话,总觉得自己有点得意起来了。这可不好。
“……我知道了。”
知真姐显然理解他的用意,没有拒绝。
……
站在走廊与楼梯间的交界处,女人将手放在胸前,手掌覆盖着的饱满轮廓因呼吸而微微起伏。
安知真盯着前头距离自己不过一米的白色影子,几乎是从她眼皮底下飘过。她克服内心的些微不适感,睁着眼睛,往前踏出一步——
“……”
迎头撞上了白色影子后,安知真的身体直接从浮游灵穿了过去。
在接触的刹那,她觉得自己好像正在走入一场又湿又冷的雾气中,浑身湿漉漉的,肩头沉重。
有种生命力被剥离的感觉……但并不强烈。
“看来,冬生在这方面的知识都相当准确。”
女人心想,再次往前快速走出几步,将白色影子甩在身后,最后重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安知真回头看去,浮游灵们继续着自己的行进轨道,并没有理睬她。
“哦。”
岑冬生在一旁拍手鼓掌,鼓励道。
“做得很好。你会慢慢开始习惯的。”
女人因他的赞扬露出微笑。她下意识抚摸着自己的马尾辫。
“……其实,我还是觉得心中没底呢。要是我能和冬生你一样,拥有和鬼怪对抗的力量,就不至于紧张了。”
“你会有的。”
“会吗?”
安知真要是成不了禁师,那可真是天大的玩笑了。
“当然。不过不是现在。”
……
沿着楼梯继续一路往下,他们很快来到了一楼。
“我好像听到了声音……又是鬼吗?”
在即将踏出大门口之前,安知真再一次停下脚步。
“不,是人。”
岑冬生望向天井中央的花坛。
被无止境的夜色笼罩着,那个地方聚集起了十来个人影,嘈杂的响动从那个方向传来。
他没有感觉到阴炁,都是活人。
“看样子,被‘鬼屋’卷进来的不止我们。”
岑冬生微微眯起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