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说出去不好听。等楼里的商户跑了,那才真叫损失。”
“那怎么办?”
“先缓一缓吧。要不……最近这段时间,你先顶个班?”
“我?”
秦姓保安的脸都皱成一团,连忙摇头拒绝。
“我还要回家照顾老婆孩子呢。”
其实大家心里都门清,就算没亲眼见过,对闹鬼的事情半信半疑,但一般人光是听说有这方面的传闻,就不敢靠近了,更别说要在里头呆上一整晚。
黎叔不好强迫,想着只能暂时缺个岗位。
可万一有小偷摸进来,导致商铺财物失窃,或者晚上没人的时候发生啥意外,这责任他同样担不起。
“你们好。”
黎叔和保安正苦恼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有人在向他们搭话。
扭头一看,一个推着自行车的年轻小伙正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我是来做兼职的。夜班保安,对吧?”
“你是……大学生?”
保安的视线上下打量,有些迟疑。
“嗯,刚上完大一。”
岑冬生笑得很憨厚。
“这会儿不是暑假吗,出来找个兼职。”
黎叔和秦姓保安面面相觑。他们正愁没人呢,这位可真是及时雨。
“刚才两位说的话,我已经听到了。”
岑冬生说。
“啊,听到了?”秦姓保安吃了一惊,“那你……”
“没事,我不怕那些神神鬼鬼。”他回答道,“我从小就胆子大。”
“行!那太好了!”
黎叔大喜。
“说的也是,你们年轻小伙肯定火气旺,鬼看到你们都得绕着走呢。”
岑冬生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的确有这个说法,但很可惜,常人对于鬼怪的理解十有八九是偏见,当不得真。
相比起后世通过科学方法检验总结出来的种种知识,过去的民间传闻只能算得上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年轻人气血旺盛,体内有着象征活体生命的“阳炁”,即使普通人不懂如何炼化运用,依然能在无意识间对最低等级的浮游灵造成损伤;但反过来说,如果遇见的是凶恶的厉鬼,体内天然产生的“阳炁”过于旺盛,只会被当成香馍馍对待。
面试简单聊过几句后,黎叔二话不说就拍板同意了。
“这边夜班补贴很高,肯定不会亏待你。”
黎叔招了招手。
“来,小秦,带他去熟悉一下工作。”
“好。”
保安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岑冬生,走过来对他说:
“你跟我走。”
……
黎叔走了之后,这位前辈带着他去换衣间领了制服,简单介绍了一遍接下来的工作。
他的工作时间是从晚上十一点商厦关门,到早上七点开始营业,之后会有人来换班。
巡逻的时间间隔为2小时一次,要配备手电筒、对讲机等巡视器材;巡逻结束后要立刻沿路线回到岗亭,在检查财产安全、周边环境情况的同时,还要填写好夜间巡逻日志。
“主要是在店铺关门前检查一下通道门,另外像设备存放地、临时用电电箱和电缆等地方,需要重点巡查。”
秦姓保安带着他把该去的地方都转了一圈。
虽然此时还是白天,但在经过部分没有开灯的走廊路段时,还是能感受到一股阴暗潮湿的气息。有的卫生间平常压根没人来,用木板挡住,旁边随意摆放着建筑材料和油漆桶,门前悬挂着的黯淡的灯泡一闪一闪。
岑冬生随口问了一句,保安回答说是这栋商厦刚装修完,店铺还没有出租完,有的区域没有开放给顾客,也就暂时不收拾了。
在回到岗哨以后,保安秦大哥已经准备下班了。
“小岑,你是真不怕鬼啊?”
在离开之前,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对。”
岑冬生说。
他心里想,真要闹鬼才好,我就是来撞鬼的。
“那好。”秦大哥叹了口气,“有事用对讲机及时联系,监控室和停车场都有别人守着,遇到不懂的还可以打电话问。本来应该是两人一组的,但这边的确人手不足,只能靠你了。”
“好,我知道。”
“咔哒。”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二点。
商厦内的喧嚣人声渐渐平息。
前来购物逛街的顾客行人们已经散去,家家店铺关上门,走廊、通道里的灯大部分都熄灭了。
偶尔有汽车驶过大楼外的马路,喇叭声打破静静的夜色,随即又恢复沉寂。
十平米大小的保安亭,有一张简易行军床,一把折叠椅,热水瓶和衣柜,桌子上摆着收音机和盆栽,还有一台老旧的小型电视机,雪花屏上跳跃着噪点。
岑冬生再一次从冥想中睁开眼睛。
他戴上帽子,拿起手电筒,迈着稳稳的步伐走出门外。
他的动作雷厉风行,落在某些经验丰富的人眼里,说不定就能看出青年身上有受过专门训练的痕迹。
手电筒的光圈或大或小,有规律地来回晃动,在楼道内的每个角落上方掠过。
落下的卷帘门,空无一人的通道,幽暗空荡的空间,静悄悄的氛围……
偶尔能听见不知从何处传来水珠滴落的声音,不知道是有水龙头没关紧,还是单纯的幻听。
他保持着舒缓的呼吸节奏,有意识地积蓄着体内的力量。
如果“运气好”,今晚的他恐怕会遇上重生以来的第一次战斗……
说是战斗,实际上现在的岑冬生还没有掌握任何咒禁,自身掌握的力量处于低潮水平。
好消息是,既然这家商厦从白天到黑夜都在正常营业,他不认为这里有“鬼屋化现象”,所以不算太危险。
在这个年代,真正的鬼屋还比较稀罕,一旦被发现,政府大概率会选择保密。
在鬼怪与人类之间的战争尚未摆到台面上的时代,为了避免引起群众恐慌,上层往往会采取情报封锁的手段。
他在做出四处踩点的决定时,就已经预料到这一点了。
引起“鬼屋化现象”的核心——无论是某种咒禁、某件禁物、还是单纯的强大阴炁,往往会寄宿在鬼屋内部最强大的鬼怪身上,只要击败它就能祓除鬼屋,同时得到相应的战利品。
这套流程对岑冬生来说再熟悉不过。
不过,虽说目前聚集在楼内的阴炁尚不足以歪曲空间,但依然能吸引来低等级的鬼怪,这就说明这栋商厦内部,确实藏着东西。
……只要“闹鬼”的传闻是真的。
至于鬼怪本身,现在的自己只能说勉强有机会应付。
想要快人一步,总归是要冒点风险。
“踏踏踏。”
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走廊上。
这栋大厦的内部地图,在保安带着他转一圈的过程中,就已经被岑冬生强行记在了脑子里。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被锻炼出来的本能。
因此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能在脑内复盘行动:巡逻路线大概过去了三分之一,目前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在三楼的东北区域,这里集中的店铺主要是男女时装……
“咔啷。”
一声奇怪的闷响突兀地在耳畔响起,打算了他的思考。
岑冬生立刻停住脚。刹那间,漫长幽深的走廊变得寂静无声。
只剩下伴随着他手中的电筒移动,光圈慢悠悠转到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卷帘门的网格后面是玻璃门,玻璃门后面是服装店,以及……
假人模型。
半个身体的假人模型没有脸,头上戴着一顶宽沿帽。
“咔啷。”
又是一声熟悉的响动,岑冬生觉得自己没看错,本该矗立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假人……真的晃动了一下。
“咔啷。”
假人的脑袋又一次往旁边晃了一下,幅度轻微,却清晰可见,绝非错觉。
就好像“它”突然有了生命、活了过来,正在“喀啷喀啷”地活动着自己的颈关节。
毫无疑问,这是超越常识的恐怖景象。
而人在突如其来的未知恐惧面前,往往会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
有的人会被吓得僵住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有的人会被吓得一边鬼哭狼嚎一边屁滚尿流地逃跑,有的人会反过来主动采取暴力行为,害怕过了头就会转化为愤怒,直接冲上去试图和对方拼了……
但岑冬生的反应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
他没有动,却也没有僵住,而是锁起肩膀、微弓起身体,就像站在起点线上的跑步选手。
他的眼睛紧盯着假人的方向,其中有戒备与专注,却没有恐惧,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捕蛇人,在面对一条“嘶嘶”作响恐吓着他人的毒蛇。
这样的僵持过去了数分钟,直到假人的脖子转动了约90度左右,停下不动了。
一个苍白的人影忽地消失在模型后方。
“……呵。“
岑冬生的嘴角微微上扬,眼角余光仍注意着假人的方向,身体却已经转了回去。
“野猫吗……是我看错了。”
他嘟嘟囔囔着,继续沿着走廊深处走去。
嘴上说着“野猫”,他当然不会真把刚才的那场异变当成是猫干的。
相反,岑冬生几乎已经可以确认,这是鬼怪干的好事;但从这种装神弄怪的做法来看,是比较低级的类型。
和禁师们一样,鬼怪同样根据危险被分为四个等级,即“甲乙丙丁”,再往上的则不会轻易出现在这个时代。
四类鬼怪既是四个等级,亦可看作四个类型:
甲等鬼怪往往是一栋鬼屋的核心,拥有操纵鬼屋内部空间的基础能力,那是重生前的他都不可能独立祓除的超危级怪物;
乙等鬼怪,又称“厉鬼”,这一阶段的鬼怪特征是具备强大的干涉物理世界的能力,制造幻觉、附身人类,对它们来说亦是基础;
丙等鬼怪,又称“孤魂”,特征是具备一定程度的智能,甚至能与人进行交流,样貌常常与亡者生前相近;
最低级的丁等鬼怪,又称“浮游灵”,它们的特征最为统一,几乎都是“白色、散发微光、无面目”的造型,这意味着浮游灵们甚至没有诞生实质意义上的自我,往往根据本能成群结队出现。
“如果真出现凶灵厉鬼等级的鬼怪,我现在就该跑了。幸好没有。”
岑冬生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向前。
“要说这栋大楼里最可疑的地方,那自然是西区。”
原因无它,那个方向的部分墙体至今还用脚手架和塑料布遮挡着,没有装修完毕,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若是他想寻找的“咒禁”藏在已经向顾客开放的区域,那这栋大楼可不会那么安生,受害者也不会局限在仅仅几个夜间巡逻的保安上了。
沿着走廊一路向前,他最终在一处周围都被塑料布尽数遮挡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岑冬生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发出太大动静,于是换了个方向,走向附近的盥洗室。
这才刚靠近几步,他就听见了从女厕所方向传来的幽幽哭泣声。
细微的,夹杂着呜咽,充满悲伤的啜泣。
怪不得……岑冬生想起了在他之前的那位保安的经历。
这么说来,这人已经算是勇敢,一般人这会儿就该撑不住了,更别说还能鼓起勇气进去查看情况。
岑冬生一边想着,一边毫不犹豫地走入女厕所。
他试图开灯,但头顶的灯泡却只是闪烁了两下,便重又黯淡下去。
他又随手扭开水龙头,洗了把手,低下去搓脸。
等他重新抬起头,觉得精神头清爽了不少。将头发上的水珠甩开后,借助昏暗的光线观察自己的脸。
镜子中的他与自己面面相觑,而就在他背后不远处,一个身穿陈旧白裙的瘦弱女性正静静地伫立在那儿。
长长的干枯头发垂落在她面前,遮挡住了女人的整张脸;身体微微驼背,站在角落里。
而若是此时转过身去,就会发现……
那个角落里,空无一物。
岑冬生没有说话,也没有喊出声,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她。
时间好像突然一下子慢了下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他突然咧开嘴,朝着镜子里的“她”做了个鬼脸。
“……”
好吧,果然没什么反应。
和刚才在假人那边试图吓唬他的,大概率是同一位。
岑冬生关掉龙头,当作没看见似的,大咧咧地从那个白衣女鬼所在的角落里走过。
……
在两个厕所之间,他注意到了一处坍塌的矮墙,还没有完全被填上,于是他干脆地跨过墙体,钻到了另一边。
双脚才刚落地,岑冬生便感受到了一股子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同时,因为塑料布的遮挡,外界光亮半点透不进来,周围变成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他就像身处在无边深渊之中。
然而,正是这样的环境,却让岑冬生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找到了。”
他兴奋地低声喃喃。
——高等级咒禁未经封印处理所散发出来的那股浓烈而特别的“炁”,正清晰地映照在他的感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