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队伍在校场上被拉开距离。
木刀木枪分发下来。
“并未包裹石灰?”有人讶然,“这如何判断胜负?”
按照往常演武的规矩,刀枪上就该沾染石灰,根据石灰痕迹来判定死伤损耗。
杜贺的鼻子依旧肿胀,瓮声瓮气的道:“什么狗屁石灰,要么跪下请降,要么溃逃,要么……被活活打死!”
问话的文官看着那些狞笑的武人,不禁打个寒颤,低声道:“果然要以文制武,否则这些武夫无法无天。”
两军沉默着。
两位主将上来听令。
“此战……”王以旂主持此次演武,他看了嘉靖帝一眼,道爷垂眸,仿佛在修炼。
“你二人当竭尽全力,去吧!”
“领命!”
二人起身。
相对一视。
冷笑着,竟然从左右分开下了台阶。
气氛由此骤然一紧。
严世蕃对崔元问道:“仇鸾那边怎么说?”
崔元说道:“仇鸾说,此次集结了京师最出色的宿将,此战必胜!”
严世蕃看了蒋庆之一眼,“从蒋庆之为皇子师开始,陛下在慢慢把他推出来,作为制衡咱们的存在。咱们不好出手太过,那么,让仇鸾等人出头……胜了,咱们也无需痛打落水狗,记住,要稳。”
崔元狞笑道:“东楼你看看这周围的人,一旦虎贲左卫落败,还没等到咱们出手,这些人就能把蒋庆之给批驳的体无完肤。”
“那些武勋也会顺势出手,压制蒋庆之在军中的出路。断他一臂。”陆炳轻声道。
“武事这一臂断掉,政事这一块,士大夫们正寻机报复……”崔元阴笑道:“我有些迫不及待想看到蒋庆之走投无路的模样了。”
“要开始了。”
下面,兵部官员问了秦源和颜旭,二人都说准备好了。
沐舒也在,不过离的比较远。而沐朝弼派来参加大朝会的代表,她的一位堂兄沐熙,此刻就在她的侧后方,那凌厉的视线不时扫过,杀机俨然。
“听闻你认识长威伯?”沐献的声音让沐舒想到了毒蛇。
她默然。
粘稠的声音继续说道:“京师武勋至少七成支持秦源,知晓这代表着什么吗?”
“那又如何?”
“这代表着,蒋庆之在军中之路会异常艰难。你一直想着借助他的力量可对?可如今他自身难保。我劝你聪明些,回去请罪。否则……”
沐舒的心中掠过阴云。
看向蒋庆之。
“淡定!”蒋庆之在安慰朱希忠。
“哥哥我没法淡定。”
“那就蛋疼!”
朱希忠:“……”
高台上,有人举旗。
众人噤声。
旗帜猛地挥舞。
“杀!”
秦源用木刀指着对面。
十余悍卒冲在最前方,这是锋矢阵。
“陛下,锋矢阵利于突击,若是前方悍卒打开了口子,后续将士便可趁势扩大口子,随后切割开敌军。至此,此战可大胜。”
一个武将在给嘉靖帝分析。
朱寿媖有些紧张,“表叔他……会不会……”
裕王说道:“这对表叔只是小意思。”
景王冷冷的道:“那你握着拳作甚?”
“有吗?”某个少年松开拳头。
“稳住!”
对面,颜旭厉喝道:“前排……”
长枪放平,一个个将士瞪大眼睛,看着对手开始加速。
马芳就在第三排。
他手握木刀,呼吸悠长。
师父说过:一个能放松的将领,能击败十个不会放松的对手。
放松极为重要。
其次,便是如何激发士气。
——用名利钱财是能激发士气,可这等手段反噬极重,必须速战速决。
这便是师父教给他的第一课。
那是在伯府的一个午后,师父随口就是令马芳震动的兵法要诀,结合着历史战例,以及各种推演,让他大开眼界的同时,进步飞快。
对手用锋矢阵,说明秦源非常清楚此刻府军前卫的士气更多是靠着名利驱动,不可久也!
师父果然是神目如电!
马芳目光扫过高台,看到了蒋庆之。
“接敌……”
一声大喊,前方传来了惨嚎声。
长枪密集刺杀,而对手破开了一个小口子,也在拼命往里冲杀。
双方一个想拦截,一个想打开口子……
“杀!”
马芳看到两个对手悍卒破开了口子,正在狂喜高呼。
“驱赶他们!”前方指挥的百户喊道。
几个军士冲了过去,双方绞杀在一起。
但对方显然不是善茬,那刀法看着格外犀利,没几下,竟然又往前突破了一些。
颜旭目光一凝,百户提着木刀冲上去了。
艰难的把对手驱逐出去,百户也挨了几下,小腹那里在流血。
“杀!”
左侧,对手奋不顾身的扑了上来,被刺翻十余人的同时,后续却顺势涌了进来。
这士气之高昂,以颜旭从军多年来看,堪称是从未有过。
“预备队!”
一支预备队顶了上去。
高台上,仇鸾轻笑道:“这才刚开始,颜旭就被迫用上了预备队。可后面还长啊!”
连严世蕃这等不懂战阵的人都看出来了,“爹,虎贲左卫看来不妙。”
“莫要乱说。”严嵩看了不远处的嘉靖帝一眼。
其实最盼着蒋庆之倒台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严嵩。
夏言不死,就如同悬挂在严嵩头顶的一柄利剑。
谁也不知道道爷会不会第三次起复夏言。
若是夏言第三次为首辅,严嵩觉得自己的死期大概就不远了……以夏言的睚眦必报,一旦再度执掌权柄,必然会全力报复。
经过这些年的争斗,双方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而嘉靖帝也很是暧昧的把夏言留在京师,担任裕王的老师。
这是一手妙棋,让严嵩如芒在背。
他想过暗中出手,可蒋庆之却有意无意的挡在了夏言身前。
蒋庆之也是裕王的老师。
所以要想剪除夏言,必先弄掉蒋庆之!
我严嵩忠心耿耿,一心为国,为何依旧被猜忌如此?
凭什么?
就凭着那人会投胎,是陛下的表弟吗?
我不服!
盯着蒋庆之的那双老眼中迸发着杀机,恍若实质。
蒋庆之并未察觉到这道狠辣的眼神。
他在看着战局。
“不好,被突破了!”朱希忠紧张不已。
“好,挡住了。”
裕王也紧张的不行。
“淡定。”蒋庆之说道。
“庆之,你说说,来了,你看……”
正说话间,对方数十人藏在冲阵的同袍身后,突然顺着前方敞开的口子冲了上去。
这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只是一瞬,就把虎贲左卫的防线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若是真正的两军对垒,虎贲左卫可以用弓箭来拦截,可这是演武,只能短兵相接。
高台上,一个宿将抚须微笑,“老夫得知虎贲左卫的箭阵颇为犀利,不过,这是演武不是。弓箭用不上。”
众人阴笑。
嘉靖帝也看出了虎贲左卫不妙。
他看了蒋庆之一眼。
蒋庆之拿出药烟。
“这才刚开始……”
话音未落,就见虎贲左卫后面涌出一波悍卒。
双方迎头撞上。
“是陈集!”朱希忠见过陈集。
“是夜不收!”蒋庆之淡淡的道:“秦源等人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得意洋洋。看看那群蠢货的下巴掉了没?”
裕王看了一眼,看到仇鸾等人神色如常。
“表叔,他们没什么异样。”
“哦!那么这场戏还有得瞧,至少没让我失望。”
不过是十息,对手的气焰就被夜不收给打下去了。
随之而来的是反扑。
“以夜不收为箭头,反击!”颜旭喊道。
“反击!”
陈集咆哮着。
这位差点为麾下背锅而死的百户,眼中都是煞气。
他此刻就一个念头,为了伯爷,赢下这场该死的演武。
“兄弟们,杀!”
“杀!”
这些夜不收都是蒋庆之亲手教导出来的,对他敬若神明。
就算是前方来了鬼神,他们也会义无反顾的弑神!
“指挥使!”对面诸将面色大变。
“是他们的夜不收!”
“不能压制住他们的势头!”
秦源冷笑,“安心。”
他举起手。
身后那数十沉默的军士缓缓上前。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那不是府军前卫的人!”高台上,有人说道。
“谁说不是?”仇鸾冷笑,“府军前卫整肃时清理了数十人,这些便是补充。”
一个武勋悄然走到了朱希忠身后,“成国公,那数十人乃是各家的精锐家丁。”
朱希忠没回头,“朱某领情了。”
“好说。”武勋看了蒋庆之一眼,悄然回去。
“这是杀手锏!”朱希忠面色凝重,“此刻双方胶着,这数十人杀出来……庆之。”
蒋庆之默然。
“杀!”
那数十人开始加速了。
“陛下……”东厂提督芮景贤走到嘉靖帝身边,低声说道:“那数十人乃是各家武勋宿将的精锐家丁。”
“知道了。”嘉靖帝眸色平静,但熟悉他的人知晓,道爷怒了。
你等集结在一起为秦源出谋划策,甚至出钱出力,朕,可以视而不见。
可竟然暗自出动自家的精锐家丁……
芮景贤悄然回去,一个手下说道:“提督,这只是演武啊!”
芮景贤嗬嗬笑道:“演武?今日他们能把家丁送进府军前卫,明日是否能把府军前卫变成他们的私军?你等看看虎贲左卫,可有长威伯的一个家人?”
这里的家人指的是护卫等人。
芮景贤笑的得意,“这映衬着长威伯一心为公。”
“提督,你看!”
“小崽子,看什么?”芮景贤顺着手下视线看去,就见蒋庆之点燃了药烟,从容的道:“是时候了。”
“这是何意?”芮景贤顺着看去。
接到指令的颜旭举刀高呼,“变阵!”
瞬间,列阵的虎贲左卫变阵了。
一个个将士按照古怪的顺序,组成了一个个小阵。
若有后世的历史军事爱好者见到了,定然会惊呼。
“鸳鸯阵!”
小规模厮杀中最为犀利的阵法!
登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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