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里,沐舒抿了一小口酒水,微微蹙眉。
云南沐氏富可敌国不是玩笑话,从小她就养尊处优,吃喝比京师的权贵并不差分毫。到了京师后,不差钱的她自然吃好喝好。
可这酒水一入口,沐舒就觉得差强人意,也就是二流。
杨琪在家被管束,在外面参加诗会,喝酒也只是做个样子,此刻却放开了,二流酒水也喝出了琼浆玉液的滋味儿。
“喝吧!”杨琪看着沐舒发怔,就劝道:“以后再想喝就得去你那了。闭门喝酒哪有这里爽快。你看那个女子……”
隔断处二男争执的越发激烈了,有些要动手的意思。
一起的女子起身相劝未果,正跺脚焦虑。
“等嫁了人,再想如此自在就难了。”杨琪摇摇头,仰头就干。
……
“可有把握?”
沐献在书房里,也在喝酒。
一个男子恭谨站着,“咱们出动了银二娘,那女人玩毒是好手。”
……
“别吵了。”
那女子跺脚,“你二人继续吵,我先走了。”
杨琪和沐舒交换个眼色,都觉得这女人好生可怜。
女子转身就走,看着怒不可遏。
那两个男子见状齐齐起身追来。
“二娘子,二娘子……”
女子脚步加快,冷哼一声,“别理我,继续吵。”
沐舒莞尔。
女子从杨琪侧面走过,接着要经过沐舒的身后。
“喝酒!”杨琪举杯,豪爽的道:“下次去你那,我们不醉不归。”
“好!”沐舒举杯。
却突然发现杨琪盯着自己的身后看,目光惊骇……
“蛇!”
杨琪尖叫。
沐舒只觉得脊背发寒,瞬间想到了沐朝弼手下的那些门客。
云南多毒蛇,时常能听到有人被毒蛇咬中身亡。
蛇多的地方,也会孕育出玩蛇的高手。
沐朝弼门下就有这等好手,当时在一次酒宴上还曾表演过玩蛇。
但沐舒只是听闻。
那个女人,好像叫做……
“银二娘!”
沐舒脱口而出,面如死灰。
传闻银二娘曾为沐朝弼出手数次,每一次对手都死于蛇毒,但抓不到人,也拿不到证据,事儿只好不了了之。
我命休矣!
沐舒绝望看着杨琪。
但杨琪却突然眼前一亮。
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玩这个?我熟!”
接着就听到女子的尖叫声。
那两个男子突然加速冲向沐舒,半途从怀里摸出短刀,狞笑着,“贱人受死!”
沐舒的护卫就在左近,可刹那间却不及来援。
“石头。”
身后那人意态闲适的吩咐道,“动手!”
一阵劲风掠过。
呛啷!
这人竟然如此猖狂,一边冲过去一边拔刀。
压根就没把对手放在眼里。
两个男子见对方只来一人,不禁狂喜。
“你拦着他!”其中一个男子喊道,冲向沐舒。
沐舒只看到刀光闪过,冲向自己的男子一头栽倒在她的身前,还努力抬头看了她一眼,身体抽搐了几下,颓然伏倒。
鲜血从腹部那里缓缓流淌出来……
刀光再度闪烁。
另一个男子的惨叫声传来。
杨琪尖叫指着右侧角落,“那两个也是!”
右侧角落的两个男子不知何时摸了过来。
沐舒只觉得浑身发紧,身后男子问道:“我说过会来,没来迟吧?”
莫名的情绪让沐舒哽咽,“嗯!”
一声女子厉喝,伴随着拔刀声响起。
沐舒想到了那个女护卫。
惨叫声接连传来。
“孙重楼,你抢我的功劳!”
“放屁,窦珈蓝,你自己杀人慢怪谁?”
“我和你没完!”
“没完就没完,我怕你吗?等我抓条蛇,半夜丢你被窝里……”
“孙重楼,你敢!”
环境很吵……但此刻沐舒却觉得格外宁静。
长棚外的几棵大树下,落叶被风吹起,可在沐舒眼中却格外活泼。
几匹马和一头驴子被拴在石柱上,先前进来时,沐舒觉得很呆板,让人想到了古道西风瘦马,可此刻却觉得这马、这驴都是如此的可爱。
杨琪兴奋的俏脸绯红,起身喊道:“长威伯!”
沐舒缓缓回头。
身后,那个俊美的少年权贵一手抓着一条三角头的毒蛇,一手捏着银二娘的脖颈,见她回头,便温声道:“可吓着了?”
瞬间沐舒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被祛除了一层薄雾,格外鲜活和光明。
她用力点头。
“嗯!被吓着了。”
……
掌柜和伙计都被吓坏了,一溜烟跑了出去。
周围的游人却在围观。
有人问道:“那是谁?”
“是蒋庆之!”
“长威伯?”
“可不就是他!”
“方才可吓人了,此人却一直在笑,可见真是杀人不眨眼。”
“可他笑的令人心动呀!”一个少女眼巴巴的看着蒋庆之,“长威伯!”
蒋庆之看了她一眼,少女摆摆手,见母亲瞪自己,就吐吐舌头,缩了回去。
沐舒心中有许多疑问,可刚想问,却听到马蹄声如雷鸣般传来。
十余骑疾驰而来,有人喝问:“蒋庆之何在?”
“就在里面,你等来晚了,哎!哎!”
围观人群都不自觉的散开了些。
“是锦衣卫。”
“这是来抓长威伯的不成?”
“看着气势汹汹的,多半是。”
十余锦衣卫簇拥着朱浩冲了进来。
地上遗尸四具,鲜血淌的到处都是。
朱浩看到了蒋庆之,也看到了沐舒。
“长威伯!”
蒋庆之看着他,“朱浩!”
朱浩只觉得一颗心往谷底落。
“这些人是……”
“我和陆炳要人,陛下点头应允,陆炳也说会及时调拨好手来协助本伯。可直至刺客再度出手,锦衣卫的人才姗姗来迟。陆炳是故意的吗?”
蒋庆之冷笑道。
——找到沐舒,做出戒备姿态。
这是陆炳的交代,目的是打草惊蛇,让幕后那人知难而退。如此蒋庆之无功而返,随后沐氏发难,他便是替罪羊。
这是陆炳的谋划,不可谓不出色。
但就晚了这么一步。
只需想想得知因自己晚到一步,导致功败垂成,陆炳会如何怒不可遏,朱浩心都凉了半截。
而蒋庆之的话如同惊雷,把他炸醒了。
是啊!
刺客再度出手,蒋庆之及时拦截。
锦衣卫的人呢?
姗姗来迟。
蒋庆之说陆炳是故意的。
甚至是在纵容刺客出手。
蒋庆之拦截了针对沐舒的刺杀,他说啥都有理。
理亏的陆炳会把怒火转向朱浩……
朱浩知晓,自己必须抢先把罪责担下,这是他拯救自己的唯一路径。
他毫不犹豫的放松双膝。
噗通!
跪下。
“他竟然跪了!”
“这是腿软了吧?”
“不是说锦衣卫和长威伯不对付吗?怎地跪了?”
“跪天跪地跪父母,他这是为何?”
众人惊诧,就见朱浩抬头,说道:
“下官领罪!”
……
“陛下,太子来了,说是有人进献了新鲜的橘子,很是甜美,不敢专享,便进献给陛下。”
黄锦不增不减的转述太子的话。
嘉靖帝看着门外,“太子有心了。拿一个即可,剩下的让他分给……罢了,让他分给老三老四,那两个小崽子怕是也不敢吃。”
这话咱不敢听啊陛下!
黄锦低着头,“是。”
他走出殿外,太子在秋阳下笑的温润。
“殿下,陛下说殿下有心了,拿一个就好。”
“剩下的都放在这……”太子吩咐道,“黄伴拿去吃了。”
“奴怎敢。”黄锦笑了笑,却没阻拦。
看着太子远去,黄锦转身进殿。
嘉靖帝接过橘子,嗅了嗅,“味儿确实是不错。”
他起身,黄锦陪笑道:“太子把剩下的橘子放在了外面。”
嘉靖帝不置可否,手中把玩着橘子,走到了神像前,把橘子搁在供桌上。
“也算是他的一份心意。”
黄锦心中一凛,知晓太子在嘉靖帝心中的地位依旧不可撼动。
“陛下。”有内侍来禀告,“锦衣卫出动十余骑,急匆匆赶往城外,刑部的人紧随其后。”
“嗯!”嘉靖帝回身,“可是刺客有了消息?庆之呢?”
“不知。”
“什么都不知,朕就成了聋子、瞎子!”嘉靖帝冷冷的道:“东厂无能!”
内侍跪下请罪。
可东厂也有一肚子委屈,自从陆炳执掌锦衣卫以来,嘉靖帝渐渐信重锦衣卫,东厂反而成了摆设。
黄锦低着头,他和当下提督东厂的太监芮景贤不对付,同时也在忌惮对方的权力。双方井水不犯河水,但……
若是咱能执掌东厂,陆炳算得了什么?
“奴这就去查问。”
内侍告退。
嘉靖帝眯着眼,“宦海无情,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坑了,多少聪明绝顶之人都被淹死在其中。朕一直不让庆之掺合朝政,便是担心这娃被人坑了。
不过不经历些磋磨,如何能长进?此次便是一次磨砺,黄锦。”
“奴在。”
“你说说,朕若是因此而责罚庆之,他可会自暴自弃?”
陛下竟然细微如此吗?
黄锦莫名觉得心中的某个地方被挖走了一块,“长威伯意志坚定,想来不会吧!”
“压压也好,免得……”嘉靖帝放低声音,“冠军侯英年早逝,朕的冠军侯啊!可不能如此。压一压,压一压。”
“陛下!”
随着一声欢呼,提督东厂太监芮景贤冲了进来,跪地后借助着冲势,竟然冲到了嘉靖帝身前。
“恭喜陛下。”芮景贤抬头。
“何喜?”嘉靖帝问道。
“长威伯设下圈套,幕后那人再度出手,被长威伯等个正着。陛下,锦衣卫千户朱浩跪在长威伯身前领罪,丑态百出……”
芮景贤狂喜,“奴知陛下关切长威伯,一路疾驰进宫报喜。恭喜陛下!”
东厂和锦衣卫不对付,芮景贤也不遮掩,反而得了嘉靖帝的赞许。
“庆之?”已经做好了呵斥蒋庆之,让他受个教训的嘉靖帝一怔,然后抚须,淡淡的道:
“这瓜娃子怕是要上天!”
……
第四更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