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朱希忠带着七岁的儿子进宫,受到了热烈欢迎。
作为老朱家的亲密战友,成国公府的未来继承人,朱时泰有资格和皇子们一起玩耍。
也就在那一次,朱时泰发病后,一拳把太子打的嚎哭不止。
从此皇子们就得了个忠告:远离朱时泰。
朱希忠请罪,嘉靖帝宽宏的原谅了他,还派出御医去诊治。
御医们来了个会诊,各种手段都上了,可毛用没有。
“这是夙怨。”有人甚至用神秘主义来给朱时泰的病情下了评语。
历史上朱希忠活了多年,蒋庆之一直觉得老纨绔是心中无烦忧,故而能长寿。
看来不是。
蒋庆之一巴掌抽去,书房里安静了下来。
裕王眨巴着眼睛,手握凳子准备去接应表叔。
景王拿着一卷书,摆出白鹤亮翅的架子,仿佛手中握着无上神兵。
仆役心痛不已,心想小国公从出生到现在,这是第一次挨打啊!
而且他更担心小国公被这一巴掌抽疯了,越发癫狂。
蒋庆之故作镇定,悄然往边上移动。
老朱,老子和你没完!
蒋庆之暗自发狠。
“哎!”
室内突然有人叹息,裕王兄弟俩毛骨悚然,一看却是朱时泰。
朱时泰眼珠子缓缓转动,回首看着满地狼藉,诧异的道:“这谁干的?”
……
太阳老高,嘉靖帝今日的睡觉时间到了,严嵩拖着疲惫的身体告退。
崔元看着更为不堪,步履蹒跚。
见朱希忠精神抖擞,崔元心中嫉妒,“成国公果然是精力充沛啊!”
朱希忠得意的道:“不说长命百岁,老子此生定然要活到八十岁。”
“呵呵!”崔元冷笑,他和严嵩都是长寿派的代表,至于朱希忠,这等老纨绔能活到六十岁,崔元就敢一头撞死。
走出西苑,朱希忠伸个懒腰,觉得疲惫潮水般的涌来。
“国公。”
有随从在外等候,见他出来就急切的道:“小国公发病了。”
“什么?”朱希忠还在举着双手,“不是痊愈了吗?”
他猛地甩手,腰被闪到了。
“哎哟!”
随从们赶紧过来,你捶肩来我揉腰。
“滚!”
朱希忠骂道,“马呢?马呢?”
有人牵来他的马,朱希忠上马就往家疾驰。
“国公,小国公在二老爷家。”
朱希忠一拽缰绳,马儿猛地一个转向,身体几乎倾斜成了四十五度角,紧擦着边上的围墙转了过去。
一个小吏见状赞道:“成国公好骑术!”
一路疾驰到了长威伯府,朱希忠下马就往里面跑。
“国公,伯爷在……”
门子才将打招呼,咻的一下,眼前没人了。
“我眼花了?”门子揉揉眼睛。
朱希忠一路狂奔。
呯!
他撞开书房的门。
双眸发红,四处寻找儿子。
朱时泰坐在两个皇子的右侧,正在专心听课。
“大郎!”
朱希忠喊道。
朱时泰回头,虽说鼻青脸肿,一侧脸颊有些肿胀,但眸色清明。
不像是发病的模样。
“哎!”
朱希忠浑身一松,竟然昏了过去。
卧槽!
“老朱!”
蒋庆之丢下书卷过来。
先测试鼻息,还好,有气儿。
他回头问,“你爹可有什么……宿疾?”
朱时泰摇头,“就是不时要吃药。”
“什么药?”蒋庆之担心老纨绔有心血管毛病。
“他们说什么……补腰子的药。”
艹!
蒋庆之放心了,用力在老纨绔的人中那里死命一掐。
“哎!”
朱希忠幽幽醒来,见到儿子就在眼前,就板着脸道:“可曾顶嘴?”
朱时泰摇头,“并未。”
“若是顶嘴,被你二叔打死了活该。”朱希忠坐起来,摸摸剧痛的人中,,“这谁掐的?”
众人看向蒋庆之。
“庆之,你也太狠了。”朱希忠苦笑。
“你们先温习。”
蒋庆之有些话想问老纨绔,便和他出了书房。
“我知晓你有许多疑问。”朱希忠说道:“大郎有些脾气古怪,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温文尔雅,坏的时候砸东西,乃至于打人。
去年我花重金请了一位神医,几服药下去竟好了。我本以为大郎痊愈了,谁曾想……”
“这里有问题。”蒋庆之指指脑袋。
“我知。”朱希忠苦笑,“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担心他不能袭爵?”蒋庆之问道,他突然想到了陆炳的联姻计划。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肯定知晓朱时泰的毛病,但依旧愿意联姻……若是联姻成功,一个不时发疯的成国公难道还能掌家?偌大的成国公府,岂不是落入了他女儿的手中。
这么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此就会成为他陆炳的资源。
老陆,你特娘的真阴啊!
蒋庆之暗自摇头。
“哥哥我不担心。”朱希忠摸摸人中,倒吸一口凉气,“庆之,哥哥这些年其实已经在修身养性了。换了年轻时,哥哥吃喝玩乐什么都干,夜御三女也不是事。可如今哥哥却收敛了许多,你可知为何?”
“想长命百岁?”蒋庆之笑道。
可朱希忠却认真点头,“是。”
朱希忠轻声道:“这人间哥哥没多少留恋的,可却担心大郎。大郎一日不痊愈,我……不敢死。”
蒋庆之想到了历史上朱希忠经历三朝而荣宠不衰,此刻看来不是老纨绔的本意。
这一切只是为了儿子。
他担心自己死后无人能护着孩子,于是留下一个荣宠不衰的资本。
他担心自己死后儿子被人欺负,所以收敛了心性……
“为人父母的,都希望儿孙长命百岁,可哥哥我……”朱希忠抹了一把脸,“我希望能死在大郎的后面。”
……
乡试开始了。
天麻麻黑,肖瑾和哥哥把徐渭送出大门,行礼,“祝先生桂榜提名。”
“放心,等着吧!”
徐渭信心十足。
隔壁,胡宗宪站在大门侧面,冲着徐渭拱手。
徐渭点头,转身而去。
“此去当捷报频传!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京师苏醒了。
“娘的!这厮太狂了。”
胡宗宪摇摇头回去。
蒋家才将吃早饭。
“哟!油条豆浆……还有烤肉?”
胡宗宪食指大动,坐下后一顿狂造。
“老胡吃的比我还凶。”孙重楼很是好奇,“老胡,他们说读书人吃饭都斯斯文文的,怎地你……”
胡宗宪一怔,这才醒悟自己好像太狂放了些。
定然是被徐渭那厮给带坏了……胡宗宪干笑道:“伯爷说过,吃的快才舒坦。”
“可少爷还说过,细嚼慢咽才能吃出食物的本味。”孙重楼却是个较真的。
“吃你的饭!”富城瞪眼。
“师父,老胡刚来家的时候,吃饭比窦珈蓝还斯文。”孙重楼觉得委屈。
呃!
胡宗宪老脸挂不住了。
蒋庆之干咳一声,“食不言。”
“寝不语!”孙重楼接龙,见少爷举起筷子,作势要扔过来,赶紧低头狂吃。
饭后蒋庆之叫来胡宗宪。
“马崇德那边要抓紧。”
马崇德等权贵上次出手,举报蒋庆之走私塞外,若非蒋庆之早有准备,铁定就栽了。
这是蒋庆之第一次催促胡宗宪。
胡宗宪心中一凛,“是。”
“放松。”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一家人,不必弄的如上下级般的紧张。”
“少爷,夏公来了。”有仆役来禀告。
蒋庆之笑着去见夏言,胡宗宪站在那里,喃喃道:“一家人……”
他突然一拍脑门,“是了,我说怎地吃饭吃的如此肆意,原来是忘形了。”
人人都希望有个可以休息的港湾,在这个港湾里无需戒备,能凭着本性活着。
而这个港湾有个名字,叫做……
“家!”
夏言看着有些气急败坏,“你教了裕王什么?”
“怎地,有不妥?”蒋庆之担心老头儿被气坏了,赶紧扶着他坐下。
“我今日给裕王授课,提及了王安石变法……”夏言接过蒋庆之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依旧怒气不减,“裕王问我王安石变法为何失败。”
“您如何说的?”蒋庆之在笑,边上服侍的富城发誓,自家伯爷是在幸灾乐祸。
“王安石变法失败,在于执拗,不知变通。一味强硬……”夏言毕竟执掌过权柄,一番话高屋建瓴。
夏言一拍大腿,“那小子竟说错了。我便问他何处错了。”
夏言见蒋庆之笑的畅快,恼火的道“裕王说,王安石变法错在选错了对手。”
好小子,果然不愧是隆庆帝啊!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蒋庆之教授了学识,但如何融会贯通,学以致用,却是弟子们的事儿。
“夏公如何反击的?”蒋庆之坏笑道。
“我便追问,裕王说……”夏言还模仿了一下裕王当时的表情,老小孩的一面令蒋庆之莞尔,“他说,前宋一切问题皆来自于人,也就是人祸。要解决这些问题,首要去解决这些人。否则就事论事,那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一个内侍被仆役带着准备进来,见到夏言后摆摆手,示意等着。
当初夏言执掌权柄,直面嘉靖帝都不肯低头,硬扎的一塌糊涂。这些内侍遇到他都胆战心惊的,担心被呵斥。如今虽然夏言退下来了,可积威犹在。
内侍见蒋庆之拿出一支药烟,缓缓问道:“那么夏公以为,裕王是对是错?”
刚强一生的夏言叹息,肩头一松。
“论教授弟子,我不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