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人散,现场一片狼藉。
朱怡缓缓走来。
“殿下担心长威伯,令我来看看。”
“他是担心本伯死在这里吧!”蒋庆之笑了笑,对晋王来说,看穿了自己野心的蒋庆之最好死远些,死在太原的话,震怒的嘉靖帝弄不好会迁怒于他。
“长威伯说笑了。”朱怡看着他,“我觉着长威伯对这些士子好似有些不满?”
蒋庆之摇摇头,“天下士林要说没好人,那是胡说。可要说大部分是好人,那是忽悠。束发受教时,人人都有一个纯真的梦想。为何成年后,大多变得面目可憎?”
朱怡摇头,她觉得少年的眼中有一种恨其不争的怒火。
“你去问问天下读书人,从第一日读书开始,先生们教授的是什么?”
“少爷。”
孙重楼担心自家少爷站累了,弄了椅子出来
至于朱怡,被孙重楼无视了。
大概就算是嘉靖帝在此,孙重楼的眼中也只有自家少爷的存在。
蒋庆之毫不客气坐下。
朱怡说道:“不是劝学诗吗?”
“可背得?”蒋庆之含笑问道,仿佛是鼓励。
但窦珈蓝发誓,她看到的是讥讽。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有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少女嗓音动人,听的人心旷神怡。
“读书的第一日,先生们便告知弟子,读书,是为了金钱,是为了美人儿,是为了得意,是为了享受,是为了做人上人。”
“这难道不对吗?”朱怡问道。
蒋庆之看着她,“没想到你也是个蠢的。”
朱怡面色猛地一红,却是怒了。
她刚想发作,蒋庆之淡淡的道:“从孩童时开始,就被先生和周边人灌输读书是为了名利,是为了享受……那么成为地方豪强后,为官后,这些人会做什么?”
朱怡突然脑子里嗡嗡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喊自己。
“县主!县主!”
朱怡睁开眼睛,见是自己的侍女。
“县主,你呆立了许久。”
侍女怒道:“那长威伯也不说关切一番,撒腿就走。”
朱怡走到了大门前。
守门的军士认识她,刚想说去通报。
“不必。”
朱怡站定,蹲身。
“奴明白了。”
蒋庆之听到军士禀告后,对胡宗宪说道:“我对这个大明充满信心,便是因为在这个烂泥塘中,总有那么一群人在为了这个家国而忧心忡忡,在为之努力。”
他们叫做:杨继盛、孙承宗、夏完淳……
朱怡回到王府,说了此事经过。
“长威伯下手太狠。”晋王说道,见朱怡魂不守舍,以为是被现场的惨烈吓到了,便让她去歇息。
朱怡告退。
走出偏殿,她抬头看看秋日清爽的天空。
一群大雁成人字形缓缓飞过。
一只孤鸟落在后面,看似徒劳的追赶着……
朱怡轻声道:“那便是你吗?”
在她的眼中,敢于和权倾朝野的严党斗,敢于和天下士大夫斗的蒋庆之,便是那只孤鸟。
势单力孤!
但少年却义无反顾。
那种决然令少女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同情和敬佩。
“昌宁。”
永安郡主拾阶而上,“听闻你去寻蒋庆之?”
“嗯!”
“那人乃是幸臣,仗着陛下恩宠,在京城嚣张跋扈。此等人天下人人喊打。你最好离他远些,免得被带累。”
永安郡主语重心长的道。
昌宁平日里温婉,可闻言却缓缓摇头。
那脸上竟是冷意。
“他如琳琅珠玉,乃是君子。而在背后诋毁他的,不问可知,乃是小人!”
……
蒋某人还不知晓有个少女为了自己和亲人翻脸。
他在看富城的来信。
卢伟令人来蒋家问了他的近况。
景王令人来蒋家,送来最新消息。
锦衣卫在附近的暗线撤走大半。
夏言再度来到蒋家,说严党最近风生水起。
裕王沉寂了,每日苦读。
——伯爷当归。
富城一直担心蒋庆之站错队,故而不赞同他教导二位皇子。在久经宫斗的富城看来,蒋家最好不站队。
凭着嘉靖帝的信重,足以立足。
“老富啊老富,你怎知我是身不由己。”
蒋庆之不禁把注意力转移到了脑海中。
大鼎缓缓转动着,古朴苍凉的气息充斥着脑海中。
蒋庆之问道:“鼎爷,我不干了行不行?”
一股肃杀的气息突然而至,蒋庆之赶紧解释,“开玩笑,鼎爷,我就开个玩笑!”
气息消散,仿佛从未来过。
但蒋庆之依旧心有余悸。
卧槽尼玛!
这是要霸王硬上弓吗?
蒋庆之的注意力退了出来。
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脊背上全是冷汗。
特么的,刚才那一瞬,蒋庆之以为自己玩完了。
抽了一支药烟后,蒋庆之原地复活。
“五百年……若是能阻止一些影响大明国祚的事儿,积攒起来也快。”
“比如说倭国,以及播州之乱的根源……”
万历三大征耗尽了大明最后的元气,可以这么说,若是没有万历三大征背后的事儿,大明少说能多活数十年。
那么就是征服倭国第一!
蒋庆之记录了下来,咬着炭笔头思索。
——播州土司之乱。
——宁夏之役。
还有什么?
——攻伐草原,灭俺答。
“还有野猪皮的先祖!”蒋庆之想了想,努尔哈赤此刻还没出世,先荡平了他的先祖再说。
“朝鲜呢?”
蒋老板想到了思密达。
“这是个恶心人的存在。”蒋庆之毫不犹豫的把朝鲜加上了自己的黑名单。
“好像还不够啊!”
蒋庆之挠头。
“对了,我怎么忘了最大的对头。”
蒋庆之喃喃道:“大明亡国最大的祸根是什么?不是外敌,是那群士大夫,那群不要脸的东西!”
不交税,不服役就罢了,兼并土地、鱼肉地方……和当地官吏勾结一气,弄的天下乌烟瘴气。
这群士大夫和庙堂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双方联手压制君王,把大明弄到了遍地烽烟的地步。
蛮清入关,攻破京城后,这群所谓的君子,依旧在南方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不思进取。
蒋庆之陷入沉思。
“少爷。”
“何事?”蒋庆之清醒过来。
“那个什么县主又来了。”
“什么叫做又,人家兴许是有事,你就不能客气点?”窦珈蓝怒了。
“能有什么事?”孙重楼说道:“少爷长得这般俊美,以前在苏州府时,那些女人总是说有事要见少爷,等见面却羞红着脸,拉着手帕问什么……郎君读什么书,郎君可要注意身子……”
门开,蒋庆之瞪了孙重楼一眼。
见到朱怡时,少女蹲身,“长威伯万福。”
以往见面都没这么客气……蒋庆之心中一怔,觉得不会是被孙重楼说中了吧?
“县主多礼了。”蒋庆之客气的道。
朱怡站起来,说道:“我此来冒昧……”
你知道就好……孙重楼得意洋洋的看着窦珈蓝。
你看,我就知道这些女人都恨不能把少爷给活吞了。
窦珈蓝默然。
跟着一个长的太俊美的老板,真不是好事儿。
“请说。”蒋庆之含笑道。
“永安郡主对你好似有敌意。”朱怡说道。
“在京城这个女人就是如此,这敌意来的莫名其妙。”蒋庆之说道。
“长威伯要小心。另外……”朱怡犹豫了一下,“许多时候,和藩王保持距离,我以为更好。”
这是在暗示我,晋王对我有敌意?
这姑娘是站哪边的?
蒋庆之心中一乐,却感激的道:“多谢了。”
朱怡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保重。”
“你也是。”
说完,二人都觉得不对劲。
这怎么像是接头的气氛?
身后,孙重楼嘀咕,“像是生离死别。”
蒋庆之回身,拍了他一巴掌。
朱怡上了马车后,脸依旧红着。
“县主热吗?”随行的丫鬟觉得奇怪。
“是啊!这天有些热。”朱怡举手摸摸脸颊,莫名羞涩。
丫鬟摸摸脸蛋,觉得微凉,很是舒坦。
“郡主真是古怪。”
……
太原卫的营地中,王猛和一个将领正在说话。
将领叫做郑逍,是太原卫指挥佥事。
郑逍长得很是五大三粗,看着就是豪爽的性子。
但此人开口却是阴恻恻的,“那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神!若是没有把握,还是等待时机更好。”
王猛后面伤没痊愈,坐了半边屁股,不时还得挪动一下,他讥诮的道:“这是教主的吩咐。再有,蒋庆之几度挫败我圣教,正得意洋洋。其三,他刚毒打了数百太原士子,革除了他们的学籍,此举得罪了大半个太原城。如今他近乎于孤家寡人,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他冷笑道:“你莫非胆怯了?”
郑逍说道:“老子胆怯?当年老子带着人和教主一同厮杀的时候,你王猛特娘的还在吃奶!”
这个狗东西……王猛深吸一口气,压住怒火,“我说了,这是教主的吩咐。”
郑逍却坐着,说道:“若此事听我的,必成。”
“你说。”王猛缓和了语气。
郑逍说道:“举事之前,须得俺答那边有动作。”
王猛淡淡的道:“此事教主那边已经安排了。”
郑逍一怔,欢喜的道:“早不说。如此,此事必成!”
王猛起身,“记住,尽量活捉蒋庆之。”
“为何?”郑逍问道。
王猛揉揉屁股,“教主说了,蒋庆之两度击败俺答麾下大将,活捉他,把他送给俺答,这便是天大的功劳和颜面!”
“转告教主!”郑逍眸中发亮,仿佛有野火在焚烧,“请他准备囚笼,静待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