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爷公开了此事,陛下那里可会有看法?”
胡宗宪有些不解,觉得埋下肖卓为暗子,在关键时刻启用更好。
这里是前院,蒋庆之肩头趴着多多,负手看着清朗的天空,心情分外愉悦。
“要和严党斗,单枪匹马不成,结党就成了必然。至于陛下那里,此前我曾提及过此事。”
蒋庆之看着胡宗宪,“陛下知晓了,并未反对。”
“制衡!”
胡宗宪的大局观起了作用,瞬间反应过来了。
蒋庆之欣赏的颔首。“陛下为何要用严嵩?严嵩对陛下绝对服从是关键。换个首辅弄不好就会成为杨廷和第二,故而陛下明知严嵩结党、贪腐却不闻不问。不是纵容,而是无人可用。”
徐阶在默默等待,但嘉靖帝觉得老徐骨子里还有士大夫们的那些东西,不磨砺干净了不可用。
所以历史上徐阶在中后期走的就是严嵩的路子,对嘉靖帝言听计从,俯首帖耳,这才在严嵩倒台后接任首辅。
“伯爷的谋划果然深远。”胡宗宪说道。
“老胡,咱们这才将开始,镇定些。”蒋庆之摸摸肩头的多多,“咱们的事业一片光明。”
“喵!”
……
“你要知晓,陛下的敌人遍及天下,而作为他的表弟,他的敌人,也就是长威伯的敌人。面对这等史上从未有过的强大敌人,长威伯若是不结党,你觉着他会怎么死?”
两家后门处,胡宗宪和徐渭的酒会再度开了。
吃着胡宗宪带来的下酒菜,徐渭拍拍挺起的肚囊皮,“陛下为何纵容严嵩结党?也是出于这个考量。若非人多势众,那些士大夫们能活吞了严嵩父子!”
胡宗宪豁然开朗,举杯……不,是举起酒葫芦,“文长大才。”
“这点算计,你家伯爷早就一清二楚。故而他才敢肆无忌惮在礼部狠抽严党的脸,你等着瞧,那位侍郎但凡敢弹劾长威伯,定然会被再抽一顿。”
……
陈河的弹劾奏疏到了严嵩手中。
“陛下这是要制衡!”
严世蕃眼中多了一抹莫名的恼意,“这是不放心我父子执掌权柄,要把蒋庆之抬起来,以制衡朝堂。”
严嵩看着奏疏,“此事……为父且去试探一番。”
“也是,看看陛下的心思。”
严嵩借着送奏疏求见嘉靖帝。
嘉靖帝看着奏疏,看到了陈河的弹劾,抬头看了一眼严嵩。
“他弹劾庆之结党?”
“是。”
这是严嵩的试探。
若是嘉靖帝呵斥蒋庆之,那么严党就能顺势而为,攻讦蒋庆之。
嘉靖帝再看了一眼奏疏。
轻蔑的道:
“瓜皮!”
严嵩一颗心落到了谷底。
回到直庐,严世蕃看他的神色,就叹道:“可是如我所说的那样,陛下许可蒋庆之结党了?”
严嵩点头,疲惫的坐下,“为父一心为了陛下,可陛下……”
严世蕃淡淡的道:“制衡是帝王本能。爹,蒋庆之结党其实并不可怕。”
“为何?”
“你想想,咱们结党,靠拢咱们的官员都能得到好处,或是升官,或是发财。如此人人踊跃。而蒋庆之结党,你看看跟着他的人,可曾得了好处?”
严嵩点头,“却不知他为何如此。”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蒋庆之只想着自己的好,不为下面的人谋好处,谁愿跟着他?爹,你等着瞧。这人他长久不了!”
……
“夫君。”
王氏见肖卓回家就钻进书房,良久不出来,便去探望,却见肖卓满面红光在写字。
“无事了。”肖卓笑道。
“夫君这是……难道是阿附了严党?”王氏变色,但随即叹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法子。”
“不,为夫如今跟着别的人。”
“谁?”
“隔壁。”
王氏回头看了一眼,“长威伯?”
“正是。”
王氏一怔,先是欢喜,接着怅然,“长威伯才华出众,好是好,可他势单力孤啊!”
“为夫从小家贫,知晓唯有科举这条路可走。寒窗苦读十载,一朝成名天下知。为夫踌躇满志,一心想报效君王。宦海无情亦不能令我改弦易辙!”
肖卓沉声道:“为夫知晓你在担心什么,可你却忘了,长威伯刚进京时单枪匹马就敢和严党反目,靠的是什么?”
“帝王宠信!”
“错!”肖卓目光炯炯,“没有本事的臣子,哪怕是自己的亲兄弟,帝王也不会假以颜色。”
“夫君是说……”
“这位伯爷,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就这么一步步逆袭走到了今日。”
肖卓叹道:“为夫打听到了这些,说实话,真是佩服这位伯爷。今日决定追随他,你可知为夫如何想的?”
王氏摇头。
肖卓说道:“早该如此!”
……
皇子的日子其实并没有外界臆测的那么风光。
凌晨,京城绝大部分人还在睡梦中时,裕王就被叫醒了。
两个宫人服侍他穿衣。
裕王看着身前娇羞的宫人,心中发热,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她的脸颊。
“咳咳!”
杨锡干咳,裕王蹙眉,“出去!”
大清早,少年就有些想法。
杨锡却不出去,“殿下,长威伯说过,少年……不要骚动。”
少年,戒之在色啊!
裕王想到了那柄戒尺,刚升起的热气随即冷却。
宫女感受到了,晚些出去和熟人说:“男人果真是能屈能伸。”
洗漱,吃早饭,接着上课。
夏言今日难得给他上了一课,但也就是一些经史典籍。
下课后,裕王带着杨锡和两个内侍准备出宫。
“见过太子殿下!”
前方,太子被人簇拥着走来。
“老三!”
“太子!”
裕王行礼。
太子站定,微笑道:“听闻表叔在礼部闹了一场,礼部郎中肖卓当众追随。老三你和表叔走得近,当劝说一二,这公然结党,置父皇于何地?”
裕王一怔,下意识的道:“父皇都没说什么,太子说这些作甚?”
——老爹都没说什么,你这不是越俎代庖吗?
再进一步:太子你还不是皇帝,就迫不及待想行使帝王权力了吗?
天地良心,裕王没想那么多,
但宫中人总是会把贵人的话掰开、揉碎了来咀嚼。
太子微笑着,眸色却冷了,身后走出秦利,说道:“裕王殿下对太子无礼如此吗?”
事情升级了。
裕王眸子一缩,看着太子,“臣弟不敢。”
他表示了臣服和退让之意。
太子犹豫着,秦利却说道:“殿下宽容,可终究东宫不可轻慢!”
太子威严不可侵犯!
这是铁律!
除非皇帝流露出对太子的不满,否则谁侵犯了太子的威严,便是在侵犯帝王威严。
……
“这是故意的。”
老地方,景王双手抱臂靠在木柱子上,讥诮的道:“从父皇赏赐了表叔戒尺开始,我就在等着太子出手。只是没想到却是拿你来开刀,不过也是,毕竟你是老三,我是老四。”
裕王双手托腮,“我都说了不和他争什么,我也没这个本事不是。可太子……”
“匹夫无罪。”景王说道:“表叔越显眼,太子就越忌惮咱俩。”
裕王苦笑,“可表叔并未有站队的意思啊!”
“可太子感受到了威胁。”
“那要咱们怎么办?”
“咱倆还不到就藩的年纪,唯有表叔做出退让。”
“那么今日太子弄这么一出,便是逼迫表叔向他低头?”
“对。”
景王在裕王的身边坐下,“你觉着如何?”
裕王单手托腮看着他,“早知道他是在逼迫表叔,我就该寸步不退。”
“你就不怕被收拾?”
“怕!但我更怕表叔因我而被牵累。”
“那么……”景王突然放低了声音。
“嗯!嗯……”裕王不时点头。
“哇!你好阴!”
“这是智慧!”
……
斋醮进行到了尾声,蒋庆之也准备撤了。
走在宫中,看着渐渐熟悉的景物,蒋庆之回想起了先前嘉靖帝的一番话。
——庆之,为人父不易!
这莫名其妙的话,让蒋庆之不明所以。
但嘉靖帝这个爹当的确实是不容易。
为了儿子的安危,强忍着父子亲情不见面。
“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就在前方。
蒋庆之止步。
看着太子和身边的秦利走过来。
……
“父皇,孩儿请就藩!”
裕王和景王跪在嘉靖帝身前。
裕王双眸红肿,袖口中,一坨生姜被他紧紧握着。
景王神色颓然,面色苍白如纸,仿佛是经受了什么重大打击。此刻他的寝宫中,两个宫人在嘀咕。
“殿下怎地腹泻了?”
“天知道。”
“拉的好厉害。”
嘉靖帝嗯了一声,淡淡道:“谁教的?”
两个皇子相对一视。
“并无人教。”
嘉靖帝睁开眼睛,“太子是太子,你二人是你二人。”
景王抬头,“父皇,我和三哥对太子尊敬有加,可……太子忌惮。”
“嗯?”
嘉靖帝看着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
他摆摆手。
二人告退。
嘉靖帝看着两个儿子出去,幽幽的道:“为人父难,为天家父,难上加难。”
……
“其实孤一直很好奇表叔的满腹才华,更想请教一番。”
太子的微笑无懈可击,带着少年的干净,和一种叫做礼贤下士的味儿。
只是蒋庆之不喜欢这等矜持的笑。
秦利也在笑。
眼底却都是冷意。!
秦利想过蒋庆之的许多种应对方式。
但就是没想到他会这样……
蒋庆之蹙眉看着太子。
“谁教你的?”
太子一怔。
蒋庆之突然伸手过来,太子想避开,但却在最后时刻忍住了。
蒋庆之拍拍他的肩膀,很自然的动作。
就如同拍着自己小老弟的肩膀。
压根没有半点对太子的敬畏。
蒋庆之叹道:“莫要把一切都想的那么糟糕。你两个兄弟没你想象中的那么阴险,没那么坏。至于我,说实话,什么从龙……”
蒋庆之看着秦利,“你等别整日吃饱撑的,蛊惑太子玩弄权术。”
“长威伯!”秦利刚想驳斥,蒋庆之再度拍了一下太子的肩膀。
“我若是愿意,宁可在苏州府做一富家翁,也不愿跳进京城这个富贵圈里……”
蒋庆之指着秦利,“和这等人呼吸在同一片天空之下,让我觉得恶心!”
他大步而去。
秦利回身,面色铁青,“长威伯,你竟敢对太子无礼吗?”
蒋庆之没回头举起右手。
一根中指明晃晃的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