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赵杰越说越激动的样子，凌之逸和顾惜暖的神情都相当复杂，而孟凝则是专注地低头记录，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顾惜暖动了动唇，显然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她也只是拿起笔，默默将听到的内容记录下来。
——她们眼下的任务是访谈，不需要对访谈对象作出任何评价。
见赵杰产生了些失去理智的征兆，凌之逸将茶几上的水杯往赵杰所在的方向推过去：“赵先生，你先冷静一下，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继续。”
赵杰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用力抹掉嘴边的水渍。
四人相对无言。
沉默持续了大约三分钟，直到赵杰完全冷静下来，她们才重新开始访谈。
凌之逸看向他，问：“赵先生，请问在今天之前，你有过赌博行为吗？啊，我指的是单局赌资在100元以上的活动，平时节假日的打牌娱乐不算。”
“……有，”赵杰点了下头，“我、我以前在网上赌过。”
“网赌？”
“对。”
顾惜暖蹙起眉头：“方便告诉我们，你在网赌上投入了多少钱吗？”
“也没多少，就五千吧，很快就收手了，”说到这里，赵杰的语气竟然显出几分得意，“其实一开始确实有点上头，但我立马就发现了，网赌完全是坑人的，后台的人想要调数据随时都能调，一点都不能相信，所以我投了五千块以后就再也没有进去过那个网站了。”
这时，孟凝冷声问：“也就是说，在你的认知里，‘赌局不可信’这种情况是存在的，对么？”
赵杰一拍大腿：“当然了！不可信的赌局多了去了，别说网赌了，平时打个牌都有人出老千！”
“既然你清楚这一点，今天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赌博？你不担心在这里也被坑害么？”
面对这个问题，赵杰静默了片刻才道：“因为这边的赌场都很有名很正规啊，肯定不会有人出老千的，也不会有什么后台调数据的情况，人家大赌场，也不屑于这么做，那我就觉得，既然是正规的，我就有赢钱的可能。”
孟凝转了圈笔，神色认真：“明白，所以你选择进入M市赌场的原因是，你认为这边的赌场管理正规，不存在黑幕，在这里，你会有相对较高的赢钱概率，是么？”
“算是吧。”
“好的，我知道了。”
孟凝垂首记录时，凌之逸继续抛出问题：“你的家人知道你曾有过网赌行为吗？”
“……不知道，反正输的钱也不多，没必要告诉她们。”
顾惜暖抿抿唇，问：“你还记得，第一次赌博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吗？网赌时和在这边的赌场赌博时，你的感受相同吗？”
赵杰挠了挠头：“呃，其实差不多吧，无论是网赌还是在这边赌博，我最初的想法都是随便试试，就投一点钱，赢了赚，输了也不会亏太多，就当是花钱买刺激了。”
“最开始的时候，你有想到你后来会在赌博中投入这么多钱吗？”
“这个当然是没有的，就拿今天举例吧，我最开始就换了三万多，我告诉自己，我最多最多就打三万，这个数额是在我承受范围内的，你要是告诉我我最后输了十几万，我怎么都不可能相信的。”
说着，赵杰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语气越来越低落，语速也越来越缓慢。
他又喝了一大口水。
凌之逸直视他的双眼，问道：“刚开始几局赢钱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赵杰笑了一声：“就很开心呗，想着我的运气来了，手气这么好，必须多打几局才对得起这么好的运气啊，现在想想，我太傻了，哈哈，我应该在打完那几局后就收手的，这样我就真的赢了！”
孟凝冷眼睨他，在心中想：确实是个傻子，到这种地步了竟然还想着赢钱的事。
当然，她们在访谈过程中不能直接表露自己的想法，所以她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顾惜暖翻阅了一下自己的笔记，而后问：“最开始，你下注的金额都在100-200A国币，后面为什么加注到500A国币和1000A国币？”
“这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运气好啊，有这么好的运气，当然要多多下注了，下得越多，赢的时候赚得就越多，下100，也就赢100，下1000，一局可就直接赢1000了！”赵杰的语气又激动起来，“你知道我要卖多少货才能赚到1000吗？！”
顾惜暖被这突如其来唾沫横飞的架势吓愣了，孟凝瞥他一眼，冷冰冰道：
“我们不知道。”
赵杰：……
好吧，她们是该不知道。
凌之逸又抬起手，示意他喝水：“赵先生，你先喝点水吧。”
赵杰撇撇嘴，拿起杯子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凌之逸非常有眼色地举起水壶，把杯子重新倒满水。
一杯水下肚，赵杰叹了口气，看样子是冷静下来了。
孟凝绿眸平静，一边转笔，一边以毫无情感起伏的语气问：
“你平时赚钱不容易，赌博赢钱让你感受到了不劳而获的快乐，这就是你想要继续赌下去的理由——赵先生，我可以这样解读你刚才说的话么？”
“不劳而获”四个字显然刺痛了赵杰的神经，他立刻蹙起眉头，然而无法反驳。
他又一次沉默下来。
调查三人组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等待着。
半晌，他低垂头颅、捏皱裤子，嘴唇微微翕动，艰难地从齿间挤出两个字：
“……可以。”
孟凝立刻应声：“好的。”
随即低头记录。
看着与自己女儿年纪相仿的白发女生认真记录的动作，赵杰面色僵硬，攥着裤子的力道加大，几乎要将其攥破。
“我……”
凌之逸扬起眉毛：“赵先生，你想说什么？”
赵杰扯扯嘴角，叹息：“其实也不只是因为感受到了不劳而获的快乐吧。”
“那是？”
他抬手掩面，嗓音微抖：
“我就是想让我家人都过上好生活，我每天起早贪黑就赚点辛苦钱，也没办法给她们更好的生活，我当时就想，如果、如果我真的在这赚到了大钱，那我老婆和我女儿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我一定会成为她们心目中最好的丈夫和爸爸。”